正月初一大臣们进宫领宴的时候,除夕晚上臧皇后那一番话还没有太大范围地流传出来,仅有几个与宗室有亲的高官重臣之内眷悄悄地去探了探臧皇后的口风,都被臧皇后暗示“皇爷将扶持新人”。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正月十五元宵大宴的时候,自亲王向下,到奉国中尉乃止,几乎人人都在说皇爷将要重用宗室一事。无数欲求其门而不得入的宗室在走关系,人人都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得到帝王赏识,封妻荫子,名动天下。
要走关系,最有用的无非就是高官、重臣与外戚,谁知道外戚家会不会因为有个在宫里做宫妃的姑娘就知道什么比别人更有用的消息?因此,正月里臧皇后之祖母与母二人进宫时,就曾与臧皇后笑话过:“娘娘不知道,如今咱们家里真个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齐王、鲁王、周王等宗室都找人来问呢。”
臧皇后担心道:“皇爷的事,万不能从臣子口中流传出去。尤其这一回是皇爷要与宗室施恩,若是咱们给皇爷先说了这恩典,岂不是叫皇爷的苦心都白费了?”
臧皇后之祖母,礼部臧尚书之妻许氏便笑道:“娘娘放心,咱们都省得的,岂能给皇爷添乱呢?但有来问的宗室,家里都是说‘正月里开了印,皇爷定然要说这个事’,一概糊弄过去了。只是诸亲王那边人脉深厚,都是托了积年的老亲来问话,实推脱不过去,因此咱们才进宫来求娘娘给个主意。”
臧皇后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祖母勿忧,若是实在推脱不过去了便说‘开了春要在宗室内选拔良材,但有才德,都能够着一个好前程’,他们自己就知道埋着头读书习武了。”
许夫人放了心,便转头说些家事:“自娘娘正位中宫这几年,家里的小子们倒越来越稳当了,妾瞧着,早几年三郎、四郎几个还毛躁些,如今都叫大郎管着,竟比咱们几个老骨头说话时还老实了。”臧皇后之母葛宜人是许夫人的长媳,膝下有臧皇后等数个儿女,臧家的长孙大郎臧仁也是她所出。
臧皇后欣慰道:“往常我总瞧着大郎忒老成,怕三郎、四郎几个不服他,谁知道他们竟处得好,真是老天保佑了。”
葛宜人也笑道:“去年因阿翁说二郎文章火候不到,不肯让他轻去了春闱,怕考出个二三百名来,便最后不去殿试,人家也拿他做同进士比。这孩子竟憋着一口气,非要后年春天考个进士回来不可,如今在家里日夜读书,旁的什么事都不管。郎君怕他入了魔障,愁得直掉头发,说去年春天该把阿张娶回来的,到时候有二郎媳妇管着他,咱们也好放心了。”这“阿张”即臧二郎的未婚妻张氏。
臧皇后道:“还是捡着今年的吉日成亲了的好,省得一拖二拖,夜长梦多,到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赶上来了。”
葛宜人叹气道:“原是说二郎自来会读书,想着十几二十多岁能中。待考上了进士功名之后风风光光成亲多好?谁知道这孩子时运不到。现也不知道下一科怎样,要是再中不了,说不得就得委屈阿张先做几年举人娘子了。”
许夫人斥道:“二郎今年都十九了,二郎媳妇也十六了,下一科他们两个一个二十一一个十八,年纪这么大,二郎等得起,二郎媳妇也等不起。况且我看亲家母与祖母两个身体都不大健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拖到女方二十多岁去再出嫁?像什么话!”
葛宜人蹙着眉头道:“阿家说得是,真拖到那时候,二郎身边不放人伺候我舍不得,放了人则二郎媳妇与二郎的情分先就要被我毁了一半。唉,罢了,外头多少人家想中个秀才还中不了呢,有个功名足能成亲也就罢了。”
臧皇后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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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里皇后娘家女眷进宫来的盛况沈令嘉自然是没有资格目睹的,她只是以“臧皇后麾下臂膀”的身份送了一份礼去罢了。真正让她忙着的是郗法前几日对她突然的恩宠——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宫规里明写着皇帝要宿在皇后宫里的正日子,正月里封印,郗法不必忙于国事,就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和后宫妃嫔厮混:正月初一郗法宿在长秋宫,初二宿在曹贵妃的永寿宫,初三宿在宣夫人的永福宫。到了初四,姜克柔已经预备好接驾了,结果圣驾没去她所居的甘泉宫、没去怀胎七月的谢贵人的永福宫、没去圣上表妹韦贵人的永寿宫,反而直接来了沈令嘉的明光宫。
自从丁答应想要在沈令嘉落难时不顾沈令嘉的名声贸然迁宫,沈令嘉就与这傻缺撕破脸了——便是我真落了难,也轮不着既不和我交好、又与施阿措冲撞谢贵人一案毫无干系的你着急呀,这么忙忙的就想迁宫,简直就是避我如瘟疫,这么个又无情义又无脑子的傻缺,还指望我复起之后提携你么?
没了挨得近的包打听,沈令嘉本人又丝毫不关心“皇爷今夜不歇在我这里是去找谁”这种普通宫妃都有的、掺杂着妒意的好奇,因此直到听见皇上开道的禁鞭声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皇爷怎么来了?”
她撂下手里的书,慌忙领着自己殿里的奴婢们出去相迎,外头院子里地上早跪了一地的宫人,丁答应一袭红衣跪在地上,满脸浓妆地笑道:“妾身恭迎皇爷!”
郗法似乎有些疑惑,转而道:“起来吧。”旋一转头看见了沈令嘉,便微笑道:“做什么呢?”
沈令嘉行礼道:“妾身给皇爷请安。”又仰起头来对他笑道:“妾正读书呢。”
郗法伸出手来,沈令嘉亦将手放上去,顺势站起来笑道:“皇爷今儿怎么来瞧妾了?”
郗法将她搂在怀里往涵香殿走去,微微偏过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吻:“朕要来瞧你就来了,不行么?”
沈令嘉失笑。
他们两个渐行渐远,身后丁答应急忙立起来要跟上,却被魏璐拦住了。丁答应不敢硬抗,只得塞了一个金镯子过去,陪着笑道:“请公公放妾过去服侍皇爷吧。”
魏璐却连收都不收,只将那只细细的绞丝金镯子推了回去,口中油盐不进地笑道:“小主别为难奴婢了,不见外人是皇爷的意思,奴婢有什么办法呢?”
丁答应还欲再纠缠,魏璐却已经不看她了,只管当着满宫奴婢的面向御前几个小黄门招呼道:“皇爷今儿御驾歇在明光宫,一个个都把皮紧着点,谁要是伺候不周,扰了皇爷的兴致,就自己到慎刑司领罪吧,也不必回来了!”
丁答应被他气了个死,却又不敢和这位御前一等一的大太监相争,只得含恨回去了。
魏璐这才在她身后冷冷地瞟了一眼,立时就有一个机灵的小内监跟上去,悄悄地缀在丁答应身后,防止她心有不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戴凤含着笑为魏璐整了整衣裳,低声道:“魏爷爷看,明光宫的花能开多久呢?”
魏璐望着涵香殿窗下那数株梅花,睨了戴凤一眼:“那得看有多少护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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