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心疼了?”蔺柔然扯了扯嘴角,凄然一笑,梅彻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心痛,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捂住胸口,勉强地仰起头,“你我自小便相识,可谓青梅竹马,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没有,试问如果今日受伤之人若不是她,你会如此对我吗?”

“只可惜,这世上从未有如果!”梅彻的声音,像是染了寒冬腊月的霜雪般冰寒彻骨,他倾身向前,左手手臂轻搭在膝盖上,深邃如墨的双眸紧锁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幽然低唤道,“柔然……”

蔺柔然倏然抬头,对上那深沉似海的眼眸,神色恍惚中带着星点迷离,空旷的水牢里,薄水旖旎滴答,梅彻这一声低柔轻唤,唤起了她内心最初的悸动。

还记得,梅雨时节,公子手持青色油纸伞,翩然立于清水河岸,她撑船而来,顺流而下,待到岸边,他挑眉轻笑,云淡风轻,她莞尔嫣然,倾心相许……

“你杀了我吧!如果是你亲自动手,我想我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柔然释怀一笑,拢起的眉心渐渐舒展。

“我不会杀你!”梅彻起身,淡然地望向那蜷缩在地面上的娇小身影,他冷声道,“你问我对你是不是有一丝感情,其实是有的,即便是阿猫阿狗在一起时间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只不过,柔然你实在是不够聪明,你无数次地挑战我的耐心,明里暗里试探我的底线,便是幼年时情谊还在,你也不该如此,今日,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怜惜,还有纵容,而是……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梅彻没有看她,目光放远,眼眸低沉,他负手而立,迎面有幽冷的风阵阵袭来,吹动了他的衣角。

不想脏了他的手吗?

柔然踉跄地起身,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根本没办法起来,她伸着手,直直地望着那高高在上宛如天神般的他,眼角有清泪缓缓滴落,她颤抖着声音哭喊道,“梅彻……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有什么错?”

“以爱我的名义来伤害我爱的人,这就是你的错!”梅彻冷冷拂袖,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行至到水牢门口时,他的脚步微顿,似乎对着空气般吩咐道,“明日天亮,派人将蔺柔然带到仙罗山上的中元庙里,此生,就让她在那里清修度日,以救赎她那残忍狠辣的心灵吧!”

门外,再无人影,蔺柔然愣愣地望着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那一道深深的血色痕迹,眼神凄凉,嘴角颤抖。

他虽然没杀她,可是,她却生不如死,那中元庙是重罪之人苦行修炼的地方,说得好点是个遮风避雨的安身所,说得难听点,那里就是人间炼狱,去那里的人,没有几个正常的,活着的疯疯癫癫,病着的奄奄一息。

但是,她很清楚,这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宽容和恩赐了!

离开水牢,天色渐晚,一阵清凉的风从不远处的湖上轻轻略过,吹到梅彻的面上,缠绵柔长,幽静小路的尽头,一道黑色的身影慌乱而来。

“公子!”黑衣人半跪在梅彻身前,恭敬行礼。

“怎么了?”梅彻微微皱眉,问道。

“郡主恐怕……”

“恐怕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梅彻不敢往下想。

“命不久矣!”这四个字,艰难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因为跟在公子身边多年,他深知永安郡主对梅彻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人影瞬间纵身飞起,眼前的翩然公子,早就不见踪影。

梅苑里,此时没了入夜后常有的静谧,卧房里,珠光透亮,木雕大床上,龙子衿含胸蹙眉,苍白的脸上,嘴角染着殷红的血迹,她捂住胸口,皓白如雪的贝齿紧咬着下唇,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低低的痛吟从口中喃喃而出。

梅彻夺门而入,床榻边上为龙子衿诊脉的大夫立即起身,恭敬地垂头立于他身侧。

“夭夭……”梅彻伸手,握起她冰冷的手指,冰冷的指尖处阵阵战栗,让他的心也跟着纠紧,他顾不得太多,出口唤的便是她的闺名。

只可惜,床上的人儿已经被痛苦折磨得神志不清,她听不清耳畔是谁在唤着什么,她也看不到漆黑夜色中是否还有一丝光亮能够指引着她,找到回家的路,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剧痛,后背如同芒刺般,一针一针地深入骨肉,膝盖已经麻木,手臂也动弹不得……

“梅叔,她怎么样?”梅彻伸手覆上她冒着细汗的额头,眼眸深深锁在她不安蹙起的眉心上,眼底的心痛不言而喻。

“芒刺之伤,伤于表皮,棍棒之伤,伤于心肺,心神之伤,伤及五脏,这位姑娘……恐怕不好!”被唤作梅叔的人,是忻城最有名的医者,他家祖祖辈辈都行医,医术虽不比神医景非,却也十分高明。

“不好是……”

“就是说,这姑娘在今夜子时若醒不过来,基本上就无药可救了!”梅叔也不隐瞒,他苍老的语气中尽是惋惜,毕竟,这姑娘还是大好年华,去了真真可惜。

“她是习武之人,何以如此不堪?”梅彻牵起她纤柔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她的冰冷和他的温热瞬间融合。

“这姑娘的身体,早就已经油尽灯枯了,多年的寒毒,耗尽了她体内的阳生之气,月盈之夜刚过,她便散尽真气,逆势行功,结果被反噬,此后又着了重创,伤及双目,而这次严重的皮外伤,让她彻底……”

老者一声叹息,在这幽暗深邃的夜里,显得尤为怅然,屋内之人,无不暗自垂眸,这床上的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那目如星辰,宛然如画的容颜,就要香消玉殒了?

“伤身伤心最是痛,夭夭,难道你不曾有留恋?不想醒过来吗?”梅彻倾身向前,在她的耳畔,如情人般低声细语,缠绵轻柔。

“梅叔,若是子夜过了,她还是这样睡着,我要怎么办?”此时的梅彻,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流淌在全身的血液里,他慵懒地倚在床榻边上,怀里的人气息微弱,眼睑沉沉,他握着她的手,那渐渐冷却的温度,让他惶恐不安。

“我早年在外族游历时,曾听闻一种古法,只不过……”老者有些犹豫,撩起眼皮,轻瞄了一眼床上相依而靠的一对璧人。

“什么?”梅彻抬眸,轻问道。

“久病不愈的人,和别人成亲,可以用喜事来冲掉身上的晦气,阳气不足时通过冲喜来提升阳气,改善运道,这样可以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见梅彻沉思不语,老者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这个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管不管用还真不好说,更何况,公子乃金贵之躯,切不可做这荒唐之事!”

“我?我无所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只不过……委屈她了!一朝待嫁着红衣,不该如此轻率!”梅彻轻轻揽过龙子衿消瘦的双肩,让昏昏沉睡的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他深深地闭上双目,眼前竟浮现出她身着大红嫁衣,潋滟倾城的绝色容颜。

清风吹开一扇窗,吹乱了她凌乱的发丝,一股幽暗的桃花香弥漫于室,她紧闭着的眼角,两滴清泪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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