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主卧。
房间里的光线,依旧很暗,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倘若不是在书房外发现了她,霍寒景一定认为:她压根就没有醒过,更没有去过楼上的书房。

步伐又轻又缓,他走至床边,居高临下俯瞰着安安静静侧躺在大床上纹丝不动的女人,眸色幽暗。

时念卿闭着眼睛,听着细微的开门声,以及渐渐靠拢的脚步声,她不由皱起眉头,而,揪着黑色被褥的手,一下蜷紧,到手指骨节泛白。

大床的一侧,忽然下沉得厉害,紧接着盖在身上的黑色被褥,也缓缓往下陷的那边游移了几寸过去。

房间里,回归平静。

安静的空气,却稀薄得让人有些产生眩晕的错觉。

时念卿紧紧地拽着被褥。

“时念卿……”霍寒景久久沉默之后,第二次唤她的名字。

时念卿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微微张开嘴唇,用贝齿,一点又一点,更大力气地咬住嘴唇。

口鼻的呼吸里,渐渐染了咸咸的血腥味儿。

“趁着安安最近放暑假,明天你带着他,跟着宴兰城去M帝国的皇室小岛,小住一段时间。旧历新年前,我再去接你们回来。”

霍寒景的声音,很低很低,淡淡的,时念卿听了,却莫名很难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急剧在胸腔内,聚集,扩散,蔓延……

她都不明白,那情绪,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霍寒景趟在床上,紧紧抿着薄唇。

暖风系统,正在运作。

极其细微的沙沙之声,不停在房间里,盘旋回荡。

“这一切,都怨我。”霍寒景再次开口的时候,微微别过脑袋,看向仍然保持着背对着他,侧躺而卧的女人背影,“我不应该说出要你移民,遣你出国的话,让你那么难堪,那么伤心。”

今晚,回总统府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八月的那天,他没有让她那般伤心欲绝,没有让她离开总统府,是不是就不会让盛雅有伤害她的可趁之机。

而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优柔寡断的方法,跟盛家周旋。

时念卿听了霍寒景的这话,一直强忍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窗户,黑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掩着。可是外面,仍然有极其微弱的路灯光,渗透进来。

霍寒景看着映着宽大的帘布而显得异常瘦小的背影,止不住地颤抖与哆嗦,他忽然觉得心口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尖锐的针,狠狠地扎着。鲜血淋漓,疼痛入魂。

他知道,六年前,他一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送入美国监狱,伤痛了她。

她在日记本里,曾经写道:苏媚问我,爱情是什么?!我回答她:爱情就是让你再小心翼翼、再患得患失、再如履薄冰,仍然会让你莫名的痛。

她还写道:你单膝跪在我面前求婚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的,会喜欢我一辈子,可是,我竟然当了真。我怎么那么傻,居然忘了问,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她最后的一篇日记,用特别言简意赅,却字字都透着无尽的心灰与意冷地写道:我用了三年又五个月再十七天的时光,充分领会“驱逐”与“永远”的含义,而我,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接受现实,也终于甘心顺应现实……

必然是疼到极致,她才会写出那样的话。

她入狱后,每天都幻想着,他去接她。

而霍寒景……其实也知道,再次把她送去新西兰,会让她难受,甚至会让她无比恐慌与害怕,可是……他还是那样做了。

不可否认:那天的行为,他有故意的成分。

因为宫梵玥。

因为心里泛起的醋意,和怒意。

他终究是丧失了一切的理智。

他觉得:把她伤痛到极致,她才会最深刻地记住他。

可是……

他从来不知道:竟然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霍寒景挪动身体,蓦然从后面拥住她的那一瞬,时念卿脊背都挺直了。

死死咬住嘴唇,牙齿的力道大得仿若都要深深地扣入皮肉,时念卿拼了命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可是,她越是想控制,却是愈发控住不住。

她哭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说:“霍寒景,我可以坚强挺过所有的伤与痛,却独独无法承受你带来的伤害。其实,我现在挺高兴的,至少我知道……并不是你伤害的我。”

霍寒景拥着她,紧紧把她扣在怀里。

时念卿揪住被褥的手,力道大得仿佛指尖能穿破厚厚的布料。她说:“霍寒景,你带我去把孩子打掉吧,我忽然觉得它好脏,而这个世界,再也容不下它。”

她站在书房外,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人人都知晓:前总统夫人被玷污的事情。

只要这个孩子存在着,所有人,但凡看见它,都会情不自禁联想到这件事。

流言蜚语,会时时刻刻,无孔不入,击得她与他,溃不成军。

这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霍寒景听了她的话,只觉胸口又沉又闷。

他抿着唇,好半晌才说:“不要打掉。以后,我就是它的父亲。只要有我在,这个世界,不会容不下它。”

“可是,它不是你的孩子,霍家容不下这样的血脉……”时念卿刚想要转过身,认真跟他谈论下这个事情,可是,她身体刚躺平,霍寒景的唇,便急切落在她的嘴唇上,他*的气息,堵住她所有的呼吸。

时念卿伸手去推他,想要避开他的亲吻。

霍寒景却腾出手,紧紧扣住她及不安分的抗拒双手。

时念卿口齿不清,从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霍寒景放开她唇的时候,呼吸变得很粗很重,他单手支撑着身体,俯瞰着她。

借着房间幽暗的灯光,她清晰看见他漆黑的眼底,似有晶莹的水光在波动。

霍寒景放开她的手,布上一层薄薄习惯茧的指腹,一点一点将她眼角急速滚落的泪珠抹去:“可是,它是你的孩子。”

“……”时念卿心口猛然被提紧。

霍寒景说:“小卿,我纵使不能让它姓霍,可是,我会给他找块净土,让它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不会让它受到一丁点流言蜚语的伤害。”

时念卿很不争气的,哭得特别汹涌澎湃。

不是因为他要留下孩子。

仅仅是那个称呼。

六年前,她被押送至美国监狱,她以为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叫她……小卿……

**

帝国时间3:12分。

时念卿睡死过后,霍寒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忽然间,犯了烟瘾。

他离开房间去外面抽烟的时候,轻轻合上房门,不到三秒钟后,他又轻轻推开,在确定时念卿仍然好端端地躺在那里,没有扰醒的迹象,这才重新拉上房门。

三楼,凸出去的露台阳台。

霍寒景站在厚厚的白雪里,从烟盒里,娴熟抽出一支香烟,然后点燃,深吸。

夜,还正深。

可是,目之所及,天地之间,皆是白雪茫茫。

遥远的天际,竟然隐隐透着亮光。

霍寒景极少这样用力地吸烟。

一口浓郁的烟雾,从涌入空腔,再急切从肺部过滤一遍后,以螺旋的姿态,一圈一圈往上浮。

第三支香烟,燃烧到尽头的时候,他顺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徐则拨了个号码……

再次回到三楼主卧,霍寒景先是动作轻柔,去浴室洗漱了一番,在确定指尖和口腔里没有丁点的烟草残留味儿,他又去衣帽间,重新换了套睡衣,这才重新趟上床。

时念卿显然睡得并不安慰,眉头都深深地拧着。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霍寒景刚要闭上眼睛,小眯一会儿。

谁知,时念卿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

霍寒景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手机。

是宫梵玥打来的电话。

霍寒景冷冷盯着那串数字,以及那碍眼睛的备注,毫不犹豫挂断……

**

与帝城的大雪纷纷不同,美国的天气极好,金灿灿的阳光,明媚又温暖。

昨天抵达美国,宫梵玥正在调整时差,刚刚才睡醒起床。

只是,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掏出手机,便看见了新闻。

他原本想要点开新闻,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可是,网页已经打不开了。

询问警卫长。

警卫长却说他也不清楚。

所有的网页,都被封停了。

宫梵玥让警卫长立刻去调查。

结果出来了:时念卿在南菁海畔发生的事情,被人拍成了视频,发布在了网络上。

因为那两人,是穿着霍家警卫的制服,所以,一时之间,霍家与时念卿都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只是,宫梵玥无比诧异:怎么会有那样的视频?!

明明,他和西岳赶过去的时候,击毙那两名警卫,并没有在周边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哪怕在删除天网记录的时候,他也让西岳翻看了捕捉的记录,确定,周边的确没有任何人这才删除的。

宫梵玥莫名很烦躁。

尤其是时念卿挂断他的电话之后。

他在美国,完全不知道S帝国国内的形势。

后来,给宫倾琛打电话。

可是,宫倾琛在手机那头,说话的语气口齿不清,鼻音尤为浓重,显然一副宿醉,还没睡醒的样子,宫梵玥也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即刻去安排,我要立刻飞回帝城。”宫梵玥说着,已经起身。

警卫长听了眼睛立刻瞪得又圆又大:“副统大人,明天就是我们与美国*的谈判会议,这关系到我们与美国的未来五年共同发展的问题,你现在要回国,美国这边肯定会生气,如果谈判失败,或是出现纰漏……”

警卫长还想给宫梵玥分析事态的重要性,谁知宫梵玥却双目血红地冲着他吼:“我比你更清楚后果的严峻性,用不着你来给我分析。即可按照命令去执行就好。”

警卫长被宫梵玥那怒气冲冲的可怕模样吓坏了,不敢再有任何的异议,带着逃命的姿态,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

宫倾琛的别墅。

苏媚有意思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微微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渗透白色的窗帘,罩在她的眼睛上,晃得她很难受。

条件反射伸手掩住眼睛,她顺势往旁边一翻身。

谁知,模糊的视线,赫然出现一张放大N倍的俊脸,苏媚漂亮的眼瞳,立刻瞪得又圆又大。

在她的视线,落在宫倾琛赤裸的上半身时,她止不住地扯开嗓子就一阵尖叫。

宫倾琛魂飞魄散。

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身,谁知,苏媚已经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毫不犹豫把他给踢翻在了床下。

往后,四仰八叉滚下床,剧烈的疼痛,让宫倾琛立刻清晰。

地板上,他坐起身,看着苏媚拉过被褥,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了起来,瞬间有点懵。

“宫倾琛,你个卑鄙小人,居然趁我喝醉的时候,占我便宜,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了?!”苏媚怒气滔天,她垂眸,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身体。

真的是:*。

“……”宫倾琛看着她愤怒又仇恨的样子,有些无语。

“昨天,你非要拉着我去参加你朋友的生日派对,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结果……你真的不安好心。Kao~!!!”苏媚越说越气愤,从床上跳下去,抬起腿就想踹宫倾琛。

谁知,宫倾琛一把握住她纤细的雪白的脚踝。

他满脸委屈:“昨晚的事情,你记不住了?!”

“还想我记住?!”苏媚瞬间就火大,用力抽了几下自己的脚,见扯不到,索性更大力地往他蹬去。

宫倾琛被她踹朱下巴,疼得眼泪都要滚出来。

在苏媚还想继续踹他的时候,他连忙站了起来,手慌脚乱地闪躲:“你喝醉了,酒品,真的太差了。你不要踹我,我跟你什么都没发生。”

“我衣服都没穿,你居然跟我说:没发生?!”苏媚觉得特别好笑。追他,有点累了,她眼睛瞄到床头柜上的台灯,顺手就操起来,举起就要朝他砸去。

宫倾琛吓坏了:“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喝醉了,回来的路上,吐得到处都是,我原本想帮你换件睡衣穿上的。谁知道,你死活不让我穿,就算穿上了,你也给刮掉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苏媚眼底,一片赤红。

“我房间里有监控,你不信,可以调出来看。”宫倾琛指着天花板的一角。

苏媚顺着看过去。果然有个电子眼。

只是,安静了三秒后,苏媚立刻满脸嫌弃地说:“宫倾琛,你真变态,自己房间也装监控。”

“……”宫倾琛抓了抓头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不对……”不到三秒钟,苏媚立刻否则,“你是不是诓我?!就算我酒品不好,脱自己的衣服,那你也没穿衣服,是怎么回事?!”

宫倾琛说:“你脱的啊。”

“……”苏媚眉眼都冷沉下去。

宫倾琛说:“你发起疯了,力气大得跟牛一样,把我按在床上,我居然都动不了。”

“……”苏媚脸色更难看了。

宫倾琛以为她不相信,索性真的要去调监控。

然而苏媚却说:“就算是我酒品太差,你也是受害者,可是……宫倾琛,男女授受不亲,我睡着后,你好歹也离开房间,避避嫌吧,你这样大刺刺地和我躺在一张床上,是怎么回事?!”重点是,两人都没穿衣服。

尽管,宫倾琛的睡裤,还保留着。

宫倾琛听了这番质问,有点不好意思:“那个……那个……”

“你根本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但是却碍于我力气太大,没有得逞,想趁着我睡着,然后占我便宜,对吧?!”苏媚分析,“宫倾琛,你这人,简直太猥琐了。”

猥琐……

宫倾琛听了这话,立刻不满了:“我猥琐?!苏媚,我猥琐你还能好端端地躺在我床上,相安无事?!我没去隔壁睡,是因为我从小就认床,我离开这张床,我就睡不着。其次,你酒疯发得这么厉害,万一赤身*跑出去了怎么办?!好上今日的头版头条?!”

“……”苏媚无语了。

换了衣服,苏媚想要离开。

只是,离开前,她恶狠狠地警告宫倾琛:“以后离我远点儿,别动不动就刮我衣服。”

“……”宫倾琛。

苏媚掏出手机想要叫车。

宫倾琛说:“要不然,我送你。”

“不用,离我远点儿。”苏媚没好语气地吼。

只是,她按开手机屏幕的那一瞬,手机里面下载的各大APP的新闻推送,全是:前总统夫人受辱事件;霍家警卫受命玷污前总统夫人。

“这是什么东西?!”苏媚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宫倾琛好奇地问:“什么?!”

视线落在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宫倾琛也惊愕得眼瞳都瞪大了。

苏媚快速划开手机,想要看看详细的新闻,结果,所有的APP和网页,都打不开。

最后,苏媚给时念卿打电话的时候,时念卿好像刚刚被吵醒的样子,声音沙哑到不行:“亲爱的,你在哪里?!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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