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死灵法师认真地说:“我的导师还很喜欢卸掉长袍恐吓小孩子呢。”
阿比还在记忆里搜索着有那个死灵法师或是巫妖有着这种令人感觉微妙的爱好的时候,死灵法师已经举起了手,他的手似乎要比原先更瘦长一些,灰白色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在微弱的光线里闪烁着无机质的光芒。
既然得到了允许,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死灵法师的手指在空中留下的痕迹,无形的寒冷气息从死寂的泄湖底层翻涌着漫溢出来,原先澄澈如同玻璃一般的水面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乳白色的悬浊液,被堆砌得整整齐齐的尸骨打开了上下颚,从松动的齿缝间发出哀恸的呼号声,紧接着,每具白骨都在颤抖,脆弱的锁骨上下摆动,指骨抓挠,争先恐后地想要爬出来。
阿比身后的一个学徒动了动嘴唇,这里太冷了,倒是一件好事,不然他就要愚蠢地发出疑问了——难道每个死灵法师都可以一次驱动这样多的尸骨吗?
如果死灵法师听到了,准会回答他说这要看死灵法师的天赋,也许会有人问,死灵法师需要什么天赋?除了一颗残酷的心之外。不过这都是局外人无知的揣测,事实上,死灵法师所需要具备的天赋与其他系别的法师也没什么区别,冷静、理智、聪慧等等,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事别的施法者无需具备的特质,大概就是接受痛苦与卑微的能力。
人人都知道施放大部分死灵法术需要负能量,那么这些负能量从何而来呢,当然,它们来自于死灵法师各种形式的聚敛,而后将自己的魔力与躯体作为一个匣子收藏,但在他们还是一个生者的时候,并不能完全免疫负能量的侵蚀。正如术士们暗中嘲弄的那样,在负能量的折磨下,死灵法师就如同一个恶疾缠身的可怜人,为了维持最急迫的生存需要,他们的躯体会将舍弃一些不必要(对生存)的能力与器官。
有许多死灵法师依然豢养爱人,也不过是为了怀念或是遮掩,不是每个选择了这条不归路的人都能接受血肉萎缩、皮肤溃烂,失去性征的——但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作为一个生者的骄傲,这段过程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以至于不少灰袍到了临近转化的时候都已经是半个疯子。
也有,譬如我们所知道的那两位,是罕见的,没有一丝犹豫就舍弃了生者身份的灰袍,他们毫无留恋地抛弃了一身血肉,展开双臂欢迎负能量的倾泻,纯净的负能量得以在他们确定留存的残骸上累积,也让他们施放死灵法术的时候要比其他灰袍更快、更强大。
死灵法师驱动了一些小的尸骨——它们原先应当是猫、狗和婴孩,这些由负能量赋予了又一次生命的白骨四肢着地,飞快地跑向深不见底的缝隙,这些缝隙不知道连通着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得宽敞或是狭窄,要让人去一一探勘,几乎不可能。那些较为粗壮高大的尸骨爬下来了一部分,伸着颈骨,贪婪地嗅闻着,比起那些小骨头,这些大骨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思想与判断能力,而几乎所有的死者都渴望着生者的血肉,哪怕这些空洞的骸骨间已经没有了肠胃和灵魂。
在术士们召唤出火焰之前,死灵法师伸出手,那些在黑洞洞的眼眶里跳跃着红光的头骨转向了他,它们停止了动作,向他匍匐。而后,仿佛思考了片刻,身着灰色长袍的细瘦影子做出了另一个手势,嶙峋的骨头们站了起来,如同静默的仆人那样守候在他们身边。这下子无论是术士还是盗贼都感觉有点不舒服了,但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它们会找到她们的。”死灵法师说,“很快。”阿比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他低下头的时候当然没办法看到索法与死灵法师在短暂的一瞬间交换的眼神——如果不是他们早就有了准备,索法肯定会焦躁不安,露出端倪——这些人果然是在试探他们。
蜥蜴岩是一个混乱之地,你也许会认为这样的地方只能是个藏污纳垢的沼泽,但事实上,善良并且依然具备反抗之心的人也可以在这里如鱼得水,但就像是亚历克斯所说的那样,在这之前,瑞芬可以对索法等人“宽容”,现在却不能,当然,也有可能,瑞芬不过是在等待游入罗网的鱼足够多。
现在他们要收网了。
大灾变的时候,这里地面塌陷,建筑倒塌,在巨大的裂缝中,柱子与石板纵横交错,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空间,随着时间流逝,风卷着沙子流过这里,一些缝隙与空洞被填没了,另一些则被隐藏了起来。它们或是在地面之上,或是在地面之下,难以捉摸,而且若是沙子下的支撑产生了变化,空间也可以随时消失或是出现。
这里甚至要比漏洞森林里的秘境还要变幻莫测。
利用这种空间的人不在少数,但谁也无法与索法的一个盟友相抗衡。索法的这个盟友是一个幸运儿,她虽然是个女性,却具有鲜明的龙裔特征,在如阿比这样的术士要在身上描绘鳞片来自欺欺人的时候,她却有着一条与生俱来的爪肢。也就是说,一个女性龙裔术士,她的父亲企图玩一手奇货可居的把戏,可惜的是他甚至不是一个天赋者,弱小者企图控制强大者的行为给他招来了无可挽回的灾祸。
拉伊德——这个名字也是在她逃离瑞芬之后重新赋予自己的,拉伊德在瑞芬的语言中是首领的意思。从这个名字看,就知道她可能是一个比索法更激进的人,事实也是如此,索法将不愿意浑浑噩噩度日的女性们带出瑞芬,仍由她们自己选择将来如何生活,拉伊德却不然,据说她有着从血脉中继承的记忆,对格瑞纳达的地上或是地下了如指掌,她既从愿意离开的女性中挑选强壮聪慧的个体,也会劫走那些她认为有价值的姐妹。
索法没有告诉亚历克斯,但亚历克斯从其他地方得知与推测到的是,这个拉伊德可能还同时做着与瑞芬男性一样的恶事,她和他们一样,将瑞芬的女性视作资源与工具,而不是与自己齐平的存在。这种行事风格不免让人联想起大灾变前的格瑞第牧师们,亚历克斯不知道瑞芬大公是否如了解索法那样掌握着拉伊德,不过要他说,拉伊德显然要比索法更容易引发瑞芬统治者的憎厌。
死灵法师凝视着犹如皮肤纹理的裂缝,如果这些瑞芬的使者要借用他的力量来寻找与屠戮的人正是拉伊德,倒也不奇怪?这位女士可能想要重建一个格瑞纳达——以女性为尊的那种,这个想法让他都要笑了。
————
果然如死灵法师所说,很快,在盗贼们换上第二支新的火把之前,几只骨头细小的尸骸回来了,索法与伊尔妲强忍着没有转过头去,在圆圆小小的头盖骨下是层叠的牙齿——不是畸形或是怪物,人类还是孩子的时候,在他们长出乳牙之后又还没换牙的时候,在上下颚里就有着两排牙齿,隐藏在后面的是恒牙,等到乳牙脱掉就会被推出来。
它们殷勤地支起胳膊,向着死灵法师无声的嚎叫,死灵法师举起手——宽大的灰色袖子落下,一直被掩藏在布料下的手臂倒不如阿比所想像的那样不堪入目,那是一种无机质的灰白色,与石料十分相似,让人怀疑,一锤子下去只会看到崩裂的缺口与飞溅的碎石,纤瘦的手指在空中做出手势,伴随着低沉的咒语,他们周围的尸骨动了,它们径直向小尸骸再次消失的缝隙走去,开始搬走覆盖在上面的石块,阿比连忙与其他的术士上去拓展裂口,在“化石为沙”与“化沙为石”两个法术轮番使用之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半被冰冷黑暗的水淹没的狭窄甬道。
这个甬道并不是原本就有的,而是如之前所说,在大灾变的时候,天崩地裂,建筑倾塌沉没后由石柱与墙板偶尔相互支撑留下的一个,或是很多个空洞,它们可能是连续的,可能是断裂的,也有可能时断时续,又或者只有还不足膝盖高的小尸骸钻过去的孔隙。死灵法师俯下()身,像是摸狗那样搔了搔小尸骸的下颌:“走吧。”他说。
一个术士想要说什么,但被身边的人阻止了,阿比笑了一声:“没关系,”他说:“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尽可以留在这里。”
一些年轻的学徒与弟子们犹豫不决,不是什么人都能毫无顾忌地深入一条陌生不可测的甬道的,他们上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泻下来的成吨的沙子与石块,身边是一个死灵法师,还有残酷的师长与同僚,毫无疑问,如果遇到了——一些意外的状况,他们会被第一个舍弃或是利用。
“我们必然是要时刻服侍您的,导师,”阿比的一个弟子大着胆子说:“但这里还有贵客的两位眷属”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索法与伊尔妲已经开始拉下斗篷,挽起长发,将靴子系在腰带上,这是要做入水的准备了。
“她们会在所有人之前。”死灵法师带着几分厌倦与嘲弄的意味说道,阿比的神色顿时变得有点不太好看,他的脸让术士们都明智地闭上了嘴,倒是有几个战士决定留下来,他们的个子太大,又穿戴着皮甲。刺客和盗贼必然是要做到在黑夜中如同一只飞鼠,在水流中像是一尾鱼,在沙漠中犹如一条蜥蜴的,他们动作利索地做好了准备,以欣赏的眼神看着这里仅有的两位女性向着黑暗走去。
索法与伊尔妲早已用戏法修饰过容貌,索法是为了藏起那几条显眼的疤痕,伊尔妲则是掩起精灵的特征,毕竟在人们的认知中,精灵与不死者们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即便如此,她们的美貌与身姿依然令人赞叹,完全能够说服外人——也只有这样的魅力才能让一个已经摒弃了生者欲求的死灵法师时刻把她们带在身边。
第一时间更新《圣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