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难道没想过吗?”亚历克斯说:“你们也是官员,”他说:“凡是管理者,都应该知道应当如何使用下属,而不是事必躬亲。”
“你的意思是,”白银议员愉快地说道:“我们只需要替换掉最顶端的很少一部分人,再控制一部分人,就如同握住这座城市的咽喉,大脑,我们将我们的想法灌输给他们,要求他们尊从我们的法令——是啊,孩子,”她温和地点点头:“我们在之前确实是这样做的。”
“之前?”亚历克斯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克瑞法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广阔的领地,“你们也发生了改变。”
“克瑞法的主人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白银议员说:“而人类的生命又总是很短暂,你也知道,无论是权力、钱财或是任何一种珍贵的东西,用不道德与不合法的手段去攫取它们总是更快,也更简单。”这句话亚历克斯必须表示认可,虽然萨利埃里家族不涉及人口和药品买卖,但他们毫无疑问地会站在支持他们,愿意和他们做朋友的生意人身边,而有了萨利埃里家族的支持甚至主导,这些生意获得利润也肯定要比正常的交易来得高,周转也更快,毕竟没人愿意和萨利埃里家族作对。
举个例子,萨利埃里家族最为看重的生意之一——物流,它所必须的,大到航线,小到货车运营许可,都要经过无数道关卡和手续,如果一个普通人想要插足其中,单就寻找门路与贿赂就足以让他精疲力竭,而老何塞只需要一张签名纸条就能保证办事人一路畅通无阻。
克瑞法在最初的时候,应当和所有的新生的国家那样,充满了希望,欣欣向荣,纯洁无瑕,但几十年过去了,大权在握的人垂垂老矣,他们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威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们不免会生出异样的心思——又经过了两三代人后,他们之中也有了不同的派系,伊尔妲认为克瑞法缓下了向外扩张的脚步是因为人员不足……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是相互之间的掣肘与矛盾吧。
“那么现在克瑞法是否能够对抗这些压力呢,”亚历克斯问道:“内部的,以及外部的。”
“他们现在非常惊慌,”白银议员说:“你的信带来了一个细微的讯息,克瑞法依然被注视着。”
亚历克斯几乎想笑,他们大概不知道在十来年前他们最为畏惧的两个存在已经回到了这个位面,只是不为人知,他们在维尼托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然后又教导了他好几年:“是啊,”他说:“也许他们现在就在维尼托,红宝石海角,又或是碧岬堤堡、龙火列岛……如同一个远游归来的旅人一般,兴致盎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呢。”
“这句话会让很多人浑身颤抖,”白银议员说:“不过这也许会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不再会对玛罗吉与阿克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会有周边的国家来询问此事吗?”亚历克斯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阿克是座巨大的要塞城市,这样的地方,随时会成为一根致命的导火索。”
“就像你说的那样,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们还要犹疑不决,等着如瑞芬这样的敌人抢先占据这个重要的位置吗?”白银议员说:“若你说的是敌意,自从克瑞法独立以来,格瑞纳达的残孽就从来没有对它抱持过任何善意,我们的力量就在这里,一群鬣狗的吠叫难道就能改变这个事实吗?既然他们认为我们野心勃勃——哎呀,我们就应当承认我们确实野心勃勃,他们所设想的一切都有可能在我们的意愿下发生。”
“当他们说你有,你最好就有。”亚历克斯低声说道,他紧绷的肩膀慢慢地松弛了下去,只要敲碎了镣铐,并且得到那些囚徒的信任,这里的女性也能慢慢找到释放自己的办法,这与教育、思想无关,不过是人类或说是智慧生物的本能,除了被扭曲了精神的怪物之外,没人会愿意会愿意在屈辱与痛苦中煎熬。
“你现在可以安心点了吗?”白银议员说,她像是想要伸出了手来轻轻地拍打一下年轻人的肩膀,但他立刻向后退去:“我有点意外,你竟然考虑了那么多?”她注视着他:“她们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没有见过她们,你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些人被困缚在这里。”
“我只是敲了敲门。”亚历克斯说:“之后的事情还需要你们来完成。”
“一桩小事?嗯?”白银议员眼角的细纹快活地聚集了起来:“是的,可惜的是之前经过了这样多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去敲敲门。”她拍了拍手:“好吧,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其他的事情,亚历克斯,有件事情我想你会需要知道,维尼托的大议长已经恢复了理智,虽然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但已经不必担心他的性命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亚历克斯说:“你们是否会继续支持尤索夫?”
“有人坚持自己的意见,”白银议员说:“如果尤索夫成为了大议长,那么,在原大议长的教导下,他——你的家族将在维尼托真正地登上顶峰,维尼托的议会将会名存实亡,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会从一个共和制城邦变成一个大公国。”她的神色依然很轻松,只是语调变得沉重了一些:“克瑞法也一样有着议会,我们之中有不少成员担心维尼托会变成一个实验品……我是说,他们担心有人借助维尼托这个模板,篡夺克瑞法的所有权。”
亚历克斯明白了——所以在他的半个父亲身上,一样有克瑞法的内部倾轧带来的影响。
“你还要去瑞芬吗?”白银议员问道。
“我想去看看。”亚历克斯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道,他是为了寻找解决维尼托僭主罹患的疯癫病症的方法才一路追踪到这里的,事情演变到现今的地步,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或是几百个人就能平息的事情了,“我并没有什么非常迫切地要去做的事情。”他说,他甚至不畏惧伤害或是死亡——他曾经“死去”数百年,在空洞的囚室里他度过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他有时候会在深夜里醒来,怀疑这又是一场奇异的噩梦抑是美梦。如果是这样,他更想得到一个答案,无论是它是什么人提出的问题。
“那么我很愿意给你这份委托。”白银议员说:“瑞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克瑞法的觊觎,阿克与玛罗吉的主权旁落会带来更大,更剧烈的变化,作为精灵的盟友,我们也怀疑生命之水的失窃后隐藏着可怕的阴谋。”
在另一个世界,引燃了席卷了整个世界的大战的导火索也不过是冲动之下的一桩刺杀,或是一份不合理的条约,克瑞法议会的谨慎并不多余,不过……“但我并不想接受任何委托,”亚历克斯说:“那是一个英雄该去做的事情,”他冷淡地拒绝道:“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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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门,亚历克斯就看到了怀抱着双臂等候在长廊里的艿哈莱。
“看来你们有了一场深刻而又详细的交谈。”她调侃般地说道,然后在亚历克斯严厉的目光下截断了之后的话:“……你现在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负责这些的人已经到了。”
“那么能抽出一点时间和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吗?”艿哈莱邀请道。
“那个孩子?”
“啊,你应该知道祂是谁,”艿哈莱说:“祂就在这里,距离你不远,不然祂就会悄无声息地逃走,”之前如果不是为了找寻祂,艿哈莱也不至于离开阿芙拉的神殿,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被人抓住,“祂对十分依恋,为什么?你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祂,让祂不顾一切,哪怕离开巢穴和牧师也要追上你。”
“我不知道。”亚历克斯干巴巴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躯并不单纯只是一个人类——那两个混蛋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暂且不得而知,但那位确实提到过他的复生使用了很多珍贵的材料——能够让那位说出“珍贵”的材料会有多么罕有与特殊他就算不理解也知道……如果被别人知晓了,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拉曼妥思的子嗣对他如此渴望,是因为祂是神祇的后代,有形的,无形的感官必然超出人类很多,亚历克斯一点也不想让艿哈莱继续思考下去。“就在这里吗?”他说,一边走了进去,在距离他和白银议员谈话的房间不远的一个六角亭里,摆放着一个很大的摇床,伊尔妲坐在摇床边,看来是替代艿哈莱看守祂的,如果祂又逃走了,不管是被伤害,还是伤害了别人,都会是一桩麻烦事。
亚历克斯低下头,摇床里已经不再是个婴孩——在怔了一怔后,他意识到祂长大了,从一个婴孩迅速地成长到一周岁孩子的大小,在“看见”之前,祂就攀着摇床的栏杆站了起来,睁大了黑色的眼睛看向亚历克斯。
“唉,”伊尔妲说:“祂之前的眼睛不是这个颜色的。祂在向你表示好感。”
亚历克斯将双手放在摇床的栏杆上,躬下脊背,看着祂,从外表上看,长大的神祇子嗣依然与人类的孩子毫无区别——除了那双眼睛,虽然和亚历克斯一样是黑色的,却占据了整个眼眶,没有白色的部分,就和所有的蛙类一样,不经意地被人看到,准会引起一阵尖叫。
祂摇摇摆摆地站稳,向亚历克斯伸出手,小而柔软的手冰冷,带着几分潮湿,它们轻轻地擦过亚历克斯的脸,落在他的耳边。
“为什么跟着我?”亚历克斯悄声问道:“是什么在吸引你?”他在伊尔妲与艿哈莱的注视下将祂抱了起来,放在怀里,那张圆圆的面孔晃动了一阵子后,慢慢地倚靠在他的脖子上,祂的全身都是冷的,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亚历克斯之前没有抱过和祂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感觉十分奇异。
“祂怎么办?”伊尔妲问:“你要留在这里吗?需要我向密林寻求帮助吗?还是等克瑞法的人?”
她这里话音未落,空气中就泛起了一阵波澜,在他们还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魔法的光芒就如同爆裂般地迸发了出来,伊尔妲与艿哈莱身上的保护符文在哀鸣般的碎裂声中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即便如此,伊尔妲的眼睛和耳朵还是不可避免地流出了血,艿哈莱迅速地退到远处,伏低身体,痛苦地呕吐起来。
反而身处在中心的亚历克斯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除了无以名状的昏眩,他闭上眼睛,心中无来由的感受到一阵狂怒,犹如风暴,一刹那间他就明白了,这正是来自于拉曼妥思子嗣的愤怒——祂确实长大了,已经能够理解伊尔妲的话。
祂毫不犹豫地惩罚了这个胆大妄为的精灵。
亚历克斯抱着祂,迅速地走出六角亭,走向庭院中心,那里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有人试图靠近,也被他坚决地制止了。
他肩上的孩子发出细碎的啜泣声。
“难道你还觉得委屈吗?”亚历克斯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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