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珠
在银冠密林中,精灵们都习惯地蓄养长发,他们的弓弦通常就是用自己或是爱人的发丝绞成的,而人们对他们的印象也是如此,若是看到一个短发的精灵,会有许多人感到惊讶。
但这里我们要说的是,精灵与人类一样,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是有可能牛山濯濯的。密林之王的头生子凯瑞本就是如此,他是罕见的没有带着胎发出生的孩子,在生命之水里第一次沐浴后,他的脑袋就像是初初升起的满月那样皎洁无暇,光亮可鉴......
而且因为精灵们寿命悠长的缘故,他们的成长期也要比人类更长,所以当一个人类的孩子已经能够挣脱母亲的手,充满好奇地到处乱跑的时候,凯瑞本,英格威的小银叶子还舒舒服服地躺在银冠花的摇篮里,撮着手指甜蜜地睡着——那颗脑袋也依然令人伤心地没有露出一丝趋向毛茸茸的意向。
英格威倒还能保持镇定,倒是佩兰特一直十分担忧,凯瑞本不是唯一一个降生在银冠密林的小精灵,但其他的新生精灵显然没有这样的问题,“您觉得,”佩兰特问:“有没有可能是一种诅咒或是法术呢?”
“谁会特意创造出这样的法术?”英格威歪在椅子上,用秘银笔尖的羽毛笔轻轻地扫着自己的下巴:“或是诅咒?”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没说出那个可怕的词语,是的,辛格精灵们的神经要比翡翠林岛的族人们粗大不少,虽然说起T......U这个词来他们还是会有些迟疑,但辛格精灵们之所以能够在密林落足,靠的可不是自己的秀发,而是秀发绞成的弓弦。“这并不能影响到什么。”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佩兰特说:“直至今日,高地诺曼的诸侯中仍然有人认为他们的国王不应与我们结盟。”事实上话还要难听得多。
“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英格威收回搁在桌上的长腿,“等落在兽人身上的箭矢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我相信他们的主意会改变的很快。”
佩兰特笑了,“是的,英格威。”他说:“或许这确实只是我神安格瑞斯的一个小玩笑,不管怎么说,如果这是一个诅咒,一个法术,那么创造它的人也太过无聊了。”
他向密林之王一躬身,就走了出去,毕竟密林初定,他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佩兰特没有看到身后的英格威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果说真有那么一个人,”他仿佛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他或许真有可能这样无聊的。”
他站起身来,因为凯瑞本一出世就很不幸地失去了母亲,所以一直是英格威亲手照顾他,除了出征,两者之间的距离几乎从未超过一百尺,现在也不例外。
英格威视事之处的侧间就是凯瑞本休息与玩耍的地方,平常的时候常有轻柔的晚风掠过垂下的细纱,送入月光与银冠花的馥郁花香,但今天这一切似乎都凝固了,照顾凯瑞本的精灵法师倒在地上,一道黑色的影子正漂浮在摇篮上,自上而下地俯瞰还在沉睡的精灵婴儿——他的姿势十分古怪,像是想要接近,又像是要远离,这让他的身躯(姑且这么说吧)倾斜了最少四十五度以上,若是凡人早就狼狈地跌倒在地,他倒还是轻轻松松,泰然自诺。
仔细看的话,他的脚都没有落在地上。
他用研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婴儿,他没有见过英格威的妻子,但这个......看上去简直如同一团面包胚子的“东西”距离英格威也太......遥远了一些,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小的时候,虽然作为施法者,强大的记忆力必不可缺——但那真不是他会去关心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大概就在于,他记得那些蠢货的头上似乎,可能,应该......是有毛发的......
“英格威,他这是......秃了?”
“不会比你更秃。”英格威说,密林之王已经张开长弓,淡金色长发绞成的弓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甚至连架在弓弦上的魔法箭矢有有些黯然失色。
“好久不见,”巫妖轻柔地说:“英格威。”
“好久不见,”英格威说:“埃戴尔那。”他看了一眼倒下的精灵法师,她还活着:“马上离开。”他说:“不然我会再给你一箭。”
“这可不是欢迎一个朋友的最佳方式。”埃戴尔那说。
英格威笑了笑:“我们很早之前就不是朋友了。”他低声说:“埃戴尔那,从那一天起,就不是了,而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你想要杀我,我也想要毁了你。”
“但今天或许可以例外,英格威,你看,月光是那样的美,”埃戴尔那轻轻落下,他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虚假的面孔:“而我是为了履行约定而来的。”他看向英格威:“我们有过约定,英格威,我们要做彼此长子的父亲,给予他们祝福。”
“一个不死者的祝福?”英格威说:“还是诅咒?”
“祝福并不会因为身份而不同,”埃戴尔那说:“虽然友情会,但我只是想给孩子一个礼物。”他从长袍里取出两把刀刃微微弯曲的长刀,“我把它们叫做星光,与银冠。”
英格威微微动容:“这是你的刀。”他还与埃戴尔那并肩作战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地看到过这两把长刀如同痛饮美酒一般痛饮敌人的血。
“我重新淬炼了它们。”埃戴尔那说。
事实的确如此,埃戴尔那的长刀原先是他的两根肋骨,他的银龙父亲把它们取出后混入自己的血,加上秘银与精金熔炼成了这两把刀,“我已经用不到它们了。”埃戴尔那说:“我希望它们不至于在我的箱子里蒙灰。”
英格威没有说话,他收起长弓,走上前去,默默地伸出手去,用指尖触过这对长刀,它们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前,就已经被无尽的怨恨与幽魂缠绕,但现在它们纯净明亮得如同大河的源头与星辰的微光。
“你怎么做到的?”英格威问。
“还记得你上次给我的一箭吗?”埃戴尔那说:“经你附魔的箭矢仍然那样犀利,令我怀念。”
“如果你真的这样怀念,”英格威讥讽道:“我这里还有很多。”
“别像对一个敌人那样的对我,英格威。”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还能是朋友?”
“你不应该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俗人。”
“我是。”英格威说:“你应该记得我是怎么阻拦你的,而你,”他看向巫妖:“你给了我一刀。”
“并不致命。”
“它毁了我对你最后的信任。”英格威说:“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成为朋友。”
巫妖转过头去,用行动来表示自己并不愿听。
“时间会改变一切,“埃戴尔那说:”你会明白,有些事情并不值得改变我们之前的关系。”
“见鬼去吧!”
“我每天都在见。”埃戴尔那说:“不过,既然你坚持,那么我会走的,我这就离开,放心,没有任何人因为我的到来而遇到不好的事情——是的,你儿子的秃头与我无关,我可以向无底深渊发誓。”
说完,巫妖就向后退了一步,传送门在他身后嗡鸣着打开。
“等等。”英格威说。
“怎么?”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真正的样子。”
“不太好看。”
“现在说太晚了。”英格威说:“让我看看。”
巫妖迟疑了一会,幻影从他身上慢慢地离开,出现在英格威面前的是一具已经被负能量腐蚀到只有原先三分之二甚至只有三分之一还能保持完全的骨头架子,埃戴尔那正从巫妖往半神巫妖转化,可以看得出,他决定保留的是脊椎,那里的骨头光亮而完整,更不用说正在缓慢闪烁着的灵魂宝石——七颗灵魂宝石。
英格威甚至认得出埃戴尔那从他手里抢走的那一颗。
“你等一会,我有东西要给你。”英格威说。
东西放在英格威的寝室里,那里距离视事的厅堂有段距离,但他拿了东西回去后,巫妖还乖乖地等在原地,只是凯瑞本已经醒了,顶着那颗明亮的光头趴在摇篮边,咯咯地对着巫妖笑——巫妖现在已经能够完美地收敛起自己的气息,竟然连最为依仗本能的精灵幼儿也能天衣无缝地骗过去——英格威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遭受的欺骗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
埃戴尔那还变出了一连串发着磷光的小骨头架子,让它们排列整齐地在空中跳舞,让凯瑞本兴奋地拍着手,大喊大叫。
“这是我给你的东西。”英格威说。
“这是......”埃戴尔那真的惊讶了,小骨头架子哗啦啦地全都掉在了地上,对他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耻辱了:“你怎么能拿到的......这是,灵魂宝石,英格威,你怎么会有这个?”
“通过正统的交易。”英格威说:“虽然以你的看法,可能有点蠢。”
“你知道我距离半神巫妖可能就只差那么一颗宝石了吗?”
“我知道。”英格威说:“所以我要把它给你,免得你为了宝石又去毁掉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
埃戴尔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犹豫地拿走了宝石。
“那么,朋友?”
“这个没门,”英格威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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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听完了整个故事的异界灵魂忍不住发问:“凯瑞本是什么时候长出头发来的?”
“你只关心这个问题吗?”埃戴尔那不太高兴地说。
“我相信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很多。”异界灵魂诚实且八卦地回答。
“呃,”埃戴尔那回忆了一会:“大概有那么七八十年吧,”他邪恶地笑道。
“他们都称你的凯妈妈为......
密林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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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异界灵魂说:“现在凯瑞本的头发还是很多的。”
他看向埃戴尔那。
当然,每一个巫妖,都是秃子——负能量首先侵蚀的就是毛发与皮肤,所以不要说转化之后,就算是转化之前,作为灰袍,也有很大一部分预备役不死者是......是聪明绝顶的最佳代表,这点也许就是因为巫妖之中很少出现女性的缘故——七十七群岛上的女性巫妖用一双手指就能数过来,而依然生活在陆地上的,也有很多是眷属巫妖——也就是巫妖生前的妻子或是爱人,因为依然忠诚于自己的爱情,所以跟随着巫妖转化成了不死者,当然,这种情况也很罕见,最先背叛不死者的往往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有她们也未必能够通过严苛的意志检定。
“我没有这个过程!”埃戴尔那斩钉截铁地说:“我是直接从生者转化成巫妖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异界灵魂说:“问题就在于巫妖......只有头骨。”
“对啊,我头骨是很漂亮的,”埃戴尔那遗憾地说:“我觉得它比我当时的身体要漂亮多了,但英格威看上去却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他还哭了呢。”
异界灵魂盯着他。
“怎么?”
“没什么,”异界灵魂说:“我现在真觉得,精灵们还真是一种仁慈而又宽厚的存在啊。”
埃戴尔那看了看他:“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霜白也这么说过,不过啊......我那个时候,”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踏出这一步的。”
“虽然我知道,”他补充道:“英格威会伤心。”
异界灵魂无法理解地摇摇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如果说埃戴尔那对于英格威只抱持着利用之心,那么事情大概还不会变得如此纠葛不清——埃戴尔那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他对英格威的情感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诡异。
“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埃戴尔那说:“我就要疯了啊......”半神巫妖平静地说,但就像是海水之下的暗流,让人为之战栗不已:“那时候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我想,我是说哦,孩子,如果我不毁掉法崙,毁掉我的那些兄弟姐妹,我就只有毁掉英格威,毁掉我自己了,两相权衡,我当然选择毁掉前者,看,英格威生气也不要紧,至少他还能愤怒,我还能......还能看到他,而不是在混乱的记忆中无休止地怀念他......”
他停顿了一下:“哦,对了,”半神巫妖说:“说会怀念他也不对,因为那时候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记得了,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英格威——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择呢?”他笑吟吟地说:“我当时,只有一个选项而已。”
“您和陛下说过吗?”
“那时候他离开了,”埃戴尔那说:“后来我们做了一段时间的敌人,再后来,我再次转化,成了半神巫妖——就更没必要说了......而且,说了又能如何呢?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憎恶巫妖,因为每一个巫妖的诞生都伴随着惊人的死亡与邪恶......而我的转化仪式则以一整个箭矢之峰作为基石......”
“我可以知道吗?”
“什么?”
“那时候您是什么?”既然说——那时候的身体。
半神巫妖最喜欢的那颗粉色灵魂宝石闪烁了一下:“巨龙,”他说:“那时候我是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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