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崙的皇帝没有名字。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数百个“制品”中微不足道的之一,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他有着一个强壮并且心性坚定的母亲——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有着丑鸡一般看着自己被迫诞育畸形的怪物而不疯掉或是屈辱而死的勇气的,但皇帝的母亲就是这么一个值得尊敬的女性——虽然她最后的结果也只有成为幼龙们的饲料。皇帝从胎儿的时候开始,就从连通着母亲血脉的脐带中摄取了龙血,他从一个胎儿变作一个婴儿的时候,接受的也是混杂着龙脊液的**,之后还会被注入更多的药剂与巨龙的内脏,他的“同伴”几乎每晚都会有一个扭曲与痉挛着失去生命,最后侥幸苟延残喘下来的幼儿还不到十个,但就是这十个,在逐渐成长为孩童的过程中又不断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夭折,最后只有“皇帝”满怀懵懂地存活了下来,并且依照希瑞克的选民与那位疯狂的红衣术士的期望,成为了一个人造的龙裔。

他被带出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来到一座小小却奢华的堡垒里,在那里的人称他为陛下,给他穿上华美的丝绸衣服,戴上戒指与冠冕,他有了教师,学习应当如何优雅地说话,饮食与起居,但这些教育都是经过严格甄选与删减的,作为一个必然的傀儡,他的教师当然不会将他引导到一条真正帝王该走的道路上去,他们有意放纵,着意引诱,让他变得狂妄、暴躁、喜怒不定,他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也不会有人怜悯和同情他,而他根本一无所知。

但这些在他离开了那座封闭的堡垒,成为法崙的皇帝后发生了变化,在因为终于得回了先祖留下的宫殿与领地而爆发的狂喜终于被现实的冷酷熄灭之后,皇帝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被囚禁在箭矢之峰的囚犯而已,他一直倚靠着的人根本就是视他为一个可怜的小丑,而那些前来领取爵位、旗帜的人们就像是一群嗡嗡作响的食肉昆虫,他们在他身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轰然散去,即便其中有人愿意和这位皇帝多说一些话儿,也会在一夜甚至一个转身后突然改变自己的态度——皇帝若是一个真正的蠢货,他大概是无法发现其中的奥妙的。问题就在于,那些人,他是说,那些负责监督他的人,在那么长久的无所事事之后,也变得疲乏懈怠起来,他们不再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尤其是在战争的怒焰席卷了整个大陆之后,也许是觉得“皇帝”的使命已经结束的关系,他们已经开始蛮横无力以及粗暴地对待他们的主人——当皇帝痛苦地被迫在自己的房间里陷入沉睡的时候,他们却兴致勃勃地在这座高空中的宫殿里尽情地享乐起来。

他们实在不该忘记法崙的皇帝也是一个龙裔,即便他只是人造的,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流动在他血管里的龙血或许要比普通的龙裔更多,而且为了让他拥有令人无法辩驳的外貌特征,那些未曾孵化出来的银龙的蛋几乎全都化作了他的药剂,他是第三个成功的造物,先前的两个分别是白塔的安芮,还有格瑞纳达的奥斯塔尔,而后两者的力量即便是在龙裔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哪怕没有人教过他如何使用魔法,如何催动身体深处的天赋力量,但术士原本就是无需教导的,而一个龙裔的智慧也不是完全从书本与导师那里得来的。

在接受了那位深色发色的龙裔术士的效忠后,皇帝更是清楚地意识到了他正处于几几无法摆脱的危机之中——发自内心地说,他并不想要相信那个术士的话,毕竟没有人会想从高高在上的云霄上跌入污臭的泥沼,但他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可不允许他这么愚弄自己.当然,他根本不可能拥有每个龙裔都有的悠长生命,就像是白塔的安芮,一个试图掌控一切的术士又怎么会允许他的试验品享有如此美妙,如此卓越的待遇呢,哪怕那些药剂没有损伤他们的根基,他也会那么做的;还有,他也不可能拥有后代,毕竟那些阴谋不轨的家伙,从最初的时候,就只是想要一个傀儡而不是更多的麻烦——他满怀希望地提起了安芮,却被遗憾地告知,安芮的儿子是她在被转化之前生下来的。

他是个什么呢,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但不,那个总让他有着一丝违和感的流亡术士提出了另一个设想,如果是在之前,皇帝只会勃然大怒,可是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的他不得不思考起其可行性,尤其是在他知晓原先零星破碎的南方诸国有着很大的可能愿意接受这个建议——因为阴谋之神希瑞克只是想要让信奉除他之外的诸神的人类在连绵的战争中徒劳地消耗自己与他人的性命的关系,他的牧师与信徒虽然一再地煽动着爵爷与领主们的贪欲,却丝毫不在乎他们的子民是否会在战争中虚耗一空,在连续几个国家从国王、大公到奴隶都化作了荒野上的白骨之后,就算是最为暴虐与贪婪的领主也不免迟疑了起来,他们的愿望可不是得到数之不尽的死亡与瘟疫——除了死灵法师之外,还有谁能让骷髅站起来听从吩咐呢,他们想要的是丰沃的土地,繁密的森林,坚固的堡垒,富庶的城市,勤恳的农民,而不是一望无际的焦土……

战争的双轮马车还在向前冲刺,但它的速度明显不如以前了。

陆地的南侧,原本有着数十个小国,现在也只有十几个了,消失的那些,或是是被吞并,或是已经毁灭,又或是与另外一个国家相互融合,而那位龙裔术士推出来的选帝侯制度一下子就可以吞下十二个国家——包括他在内。法崙皇帝一点也不认为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会被那些国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从地图与情报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剩下的国家奇妙地维持着一个平衡的状态,他们固然可以继续战斗,直到最后一人,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愿意向他屈膝的贵人们只是无法接受重新成为一个臣子,但如果这个臣子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皇帝呢。

这个年轻术士提出的计划是有可能成功的,而他也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诚意与力量,有时候皇帝也会觉得有点好笑,他的处境似乎也没什么改变,他身边的人几乎都被调换了,但还是没有一个是忠诚于他的,他感觉得出,他们对于那位术士倒是十分尊敬与忠诚,不过,他也能够看得出,这位面容与力量丝毫不相匹配的施法者对于权力也不是那么热衷,他有着所有施法者的通病,但他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堕落牧师,一个据说是半恶魔的家伙,却非常地擅长于政务,说真的,如果他们愿意,皇帝是很愿意给他们一个显赫的爵位与职位的。

可惜的是,他的重臣现在还只能是那个人,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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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法崙皇帝的重重顾虑与忌惮,异界的灵魂并不在意,巫妖也不会在意,无论如何,这个高魔位面的皇帝,国王,大公并没有另一个位面那样崇高可怕,或者说,在另一个位面,这些统治者们也曾经被教廷掌控了数百年之久。在这里,统治者们非但要祭献神祗,豢养施法者,还要与恶魔与魔鬼保持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联,免得遭遇到人为的不幸时束手无策,不夸张地说,他们也只能够号令凡人,在面对拥有天赋的人或非人的时候,他们只能拿出他们所有的东西,希望可以交换到自己的性命。只是有些时候,这种单方面的交易会被拒绝——在整个位面的历史上,只因为一时疏忽而召来祸患的国王与大公可不是一个两个。

只是异界的灵魂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成为一个权臣,而且这似乎应该是开篇一百章甚至十章里就应该发生的事情,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它一边回忆着记忆碎片里小说和电影中有关于奸臣,权臣,以及重臣的内容,一边异常囧然地发现,自己似乎与他们毫无相似之处,更正确地说,与他们几乎完全相反。

但它有着可以付出信任的朋友,还有下属,虽然这些来自于格瑞纳达的龙牙骑士与术士们让异界的灵魂头痛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时候,它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异常得力,幸而在之前的数十年里,克瑞法的生活已经逐渐净化掉了他们源自于血液与教导的一些邪恶与危险的本质——他们现在仍然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无谓的杀戮与凌虐也已经不再是他们仅有的爱好了。

异界的灵魂走过连接着宫殿群落的廊道,在他的扶持与帮助下,法崙的皇帝陛下终于得到了一部分领主的支持与承认,箭矢之峰上的殿群终于恢复了原先的洁净与完整,至于何时能够如同银龙在时那样的辉煌璀璨,可能永远也不可能了,毕竟异界的灵魂不会允许皇帝搜刮领地上的每一枚金币,用来装饰每一根梁柱与每一处檐角。

在廊道中来来去去的可不止是它一个人,还要负责增设魔法屏障的术士,法师,巡逻的龙牙骑士(他们对自己的主人竟然那么快地为失去克瑞法的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非常的“惊讶”),以及被那些忐忑不安又野心难捺的大公与国王派遣来的使者,如果不是有克瑞玛尔相当严厉的警告,也许这些使者会在谈判与讨论之前先让诬陷、殴斗与谋杀先开个场,他们还不知道所谓的选帝侯数量究竟有多少,但无论如何,那位大人也不会愚蠢到挨个派发到每个国王与大公头上吧——能够被选中成为选帝侯的,不但可能成为法崙的皇帝,更重要的,他将会依凭着这个爵位与相应的权柄成为其他领主的主人,整个大陆南部都会被这些“选帝侯”瓜分,除了他们之外,不会再有王国和公国。

就像是异界的灵魂所预期的,或许还会有短暂的混乱产生,但只要成为选帝侯,那些国王和大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平息动乱,不,应该说,从接到法崙皇帝的传信开始,无论是他名义上的臣子,还是拒绝承认他的人,都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收束战线——他们要将最后的力量用在于最重要的地方与时刻。

异界的灵魂,还有他身边的人,亚戴尔与凯瑞本,都收到了许多礼物,可能比他们奉献给皇帝的还要贵重一些,有趣的是,在另一个位面人们也是这样做的。

在看见皇帝的重臣时,这些使者都恭敬地弯下腰去,并且让开道路。异界的灵魂向他们微微点头后走了过去,在他的前方,两位龙牙骑士为他们的主人推开了沉重的门扉,法崙的皇帝一看到他,就殷勤可亲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到我身边来,我亲爱的朋友。”皇帝说,然后在通往宝座的阶梯右侧,有人放下了一张舒适又华贵的扶手椅,异界的灵魂上前坐下,然后各处的使者们才被允许鱼贯而入。他们没有座位,只能站着,但谁也不会介意,他们的注意力几乎全都被那张平铺在地上的地图吸引住了。

箭矢之峰被鲜明地标注了出来,而环绕着这座陡峭尖长的山峰的,是三座坚固巍峨的堡垒,而在帝国的边境线上,各自分布着八座略小的堡垒,它们之间的间隔距离,又能保证可以相互呼应,又不至于对彼此造成威胁。地图上原先的国家与国家的边境线都已经抹去,但丘陵、山峰与河流湖泊却标示的非常明白,使者们不由得深深地吸着气,选帝侯的数量已经出来了,十二位,也就是说,今天至少有五六位命运悲催的同行之人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但要让他们产生怜悯之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身家与地位,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国家与子民。

使者们在地图外侧散开,不靠近任何一个人,即便他们之中有姻亲或是盟友。

法崙皇帝看了异界的灵魂一眼,轻轻地靠在他冰冷的宝座上,接下来,就要看这些使者,以及他们身后的国王与大公,愿意为选帝侯的位置给出个什么样的价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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