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无法忍受这种温度的。”麦基说:“开阔地还有风,但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围,在深深的地下,在岩石与融铁的赤色河流之间,走动着的全是赤裸着的人类,侏儒提醒过他们应该穿上一件皮甲用来抵御飞溅的火花,但他们已经恨不得将皮肤都剥下来了——在眼睛可以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着一缸不断被盈满的水,被侏儒的机械吸引上来的地下水注入其中,刚注入的水冰寒彻骨,但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它就会变得温暖起来,再过一会,它就能灼伤人类的嘴唇和舌头——不过这样的情况暂时还没有发生,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饮用大量的水。
伯德温也感觉到了焦渴,他的衬衫是银冠密林的产出,用蛛丝与秘银丝交织而成,既能够被作为软甲使用,也要比绸缎和棉布更柔软,通透和光滑,但他同样感觉到了无法忍耐的高热:“这不行,”他说,一边看着几个人沉默地将一个昏倒的人抬走,那个倒霉鬼差点就跌入流动着铁水的石槽里,人们没有喧哗,表示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了——原先高地诺曼并不缺少铁匠,但拥有这种手艺的人类从来就是兽人第一劫掠的对象,事实上,如果不是有着相当数量的地区失去了自己的领主,伯德温可能根本无法募集到如此之多的铁匠,他们每一个对于新王来说,都是珍贵的,除了伯德温的野望与王都的必需之外,那些被封为领主的灰熊骑士也一样有着这方面的巨大缺口——即便平民与农奴都回到了城市和田地之中,没有工具与农具的他们难道还能空着手去烤面包、酿酒、鞣制皮革以及耕作吗?
麦基犹豫了一下:“也许……”
“什么?”伯德温问道,他在思考着,王都附近是否还有可堪利用的隐秘之地,他可以以猎场的名义征用那里,然后让灰熊军团的骑士在那里驻扎,看守和护卫。
并不仅仅是因为地点的关系,侏儒想到,这里最初的时候并不是一个肮脏腥臭的囚室,在那些歪斜扭曲的石墙与铁栅栏被拆除之后,只留下了原先的柱子、墙壁地面与顶面之后,侏儒发现这里应该是个地宫,为高地诺曼的国王们营造王庭的人或许是个侏儒,也有可能是个矮人。王庭不单只是王与子嗣们的居所,它更多的是一座巨大的堡垒,堡垒之中,多半都会有不为人所知的储备水源,在外界的往来被敌人隔绝之后,堡垒里的人才不会因为干渴而死,而且遍布甬道与岩洞的地下也可以作为族人最后的寄身之所。但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十年这个至关重要的地方竟然被老王用作了囚禁敌人与反叛者的地方,囚犯在这里,不见天日,也不会如一个人类那样被对待,他们的血液、泪水与粪便流入缝隙,渗入地下,在薄薄的石板下方,存水已经产生了可怕的异化,不但不能饮用,就连嗅上一嗅都会导致疯癫和昏厥。
当那些囚犯被挪移出去之后,牧师和骑士们好不容易才将这里清理到可以踏足的地步,侏儒寻找到了被蔓生的青苔堵塞的出水口与入水口,机括极其精妙,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让岩层中水流涌入整个地宫,让这里变作一个危险的泽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还在这里找到了大量的鱼类残骸,每具都有三尺到五尺,口中生满锯齿般的獠牙,就连骑士的牛皮手套也可以割破——因为诺曼身处北方,所以鳄鱼与巨蟒几乎无法在这里存活,所以曾经的诺曼王才会在这里投放凶猛的鱼类吧,相比起鳄鱼,巨蟒,它们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可怕,但当踏足之处满是雪白阴森的骨骼时,每个人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它们一定很饿。”侏儒喃喃道,他现在有点相信李奥娜的父亲来位不正,因为这原本是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应该知道的事情,但他也许只是看到这里,说,啊,这里可真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地方啊,让我用囚犯来填满它吧,然后他就这么做了,完全不知道下方就是诺曼王室最后一枚筹码——但无论如何,它现在又被发现了——侏儒以为伯德温和李奥娜会把它作为一个秘密留存下来,为此他还担忧过自己的性命,但似乎他们不是这么想的。
诺曼的新王与海曼家族的最后一人,他们要么生在这里,要么死在这里,没有第三个选择。
侏儒是有这么一点钦佩的,他有时也会不可遏止地想念他的龙火列岛,想念他的族人,哪怕他们都是一群自私卑劣的胆小鬼,但如果说,龙火列岛将会有那么一天面临倾覆之灾,侏儒们应该只想着举族搬迁吧,即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他也不会想要与故土一同被埋葬在战争的尘埃之中。
“你有什么想法吗?”伯德温问。
“我的族人,”侏儒说,他没有提起矮人,虽然在铁骨头城的短暂时间里,他知道周围就有着不下三个矮人的城市,但矮人们是不会抛弃故土的,侏儒会,只要你出的价码足够高:“你觉得怎么样?”侏儒和矮人是无惧火焰与炎热的,哪怕侏儒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人类的小孩子,但他们的皮肤与毛发都与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们会愿意过来?”高地诺曼与龙火列岛相隔何止千里,在龙火列岛的时候,伯德温自认对这种种族还是有点了解的,侏儒们不是矮人,他们是沉溺于享乐的一群,艰辛而长久的跋涉从来不是他们会去选择的小游戏,在锦缎面的鹅毛枕头上抓着烤肉,用金杯与银杯喝着蜜酒,感受着徐徐吹来的海风才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龙火列岛现在并不怎么安宁吧。”麦基说,他还在龙火列岛的时候,就比其他侏儒想的更多一点,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毫无悬念的,他有着比族人们更为长远广阔的视野,而且有些事情简单的根本不需要去推断和分析——现在留在龙火列岛的诺曼人还有多少?上千,还是几百?而那个可悲的达达,他身边除了宦官与奴隶之外,没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哦不,在那位大宦官背弃了他的父亲之后,就连宦官也不是那么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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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的龙裔曾经说过,龙火列岛的社会形态是扭曲而畸形的,尤其是陆地上的大部分国家也已经从奴隶制社会转向了封建主义社会的时候,龙火列岛根本就是一堆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看上去凶猛辉煌不可接近,但实际上呢,只等薪火燃尽,剩下的就只有焦黑虚空的框架,只要轻轻一推,它就会轰然倒下——麦基承认他根本没能听懂,但他知道,那位法师正在从熊熊燃烧着的篝火中取出更多的柴薪——他在动摇整个龙火列岛的基座,可笑的是,四座岛屿的领主没有一个提起应有的警惕之心,也许他们认为,在一个人已经攀爬到塔尖时,是绝对不会愚蠢到摧毁身下的宝座,让自己重新沦落到与卑贱的奴隶并肩的位置的。
麦基隐约听到过罗萨达的牧师们与一些德鲁伊正在研究如何毁灭那种可以迷惑与引导人类走向灭亡的植物,因为他们需要的器械大部分都是侏儒们为之打造的,麦基清楚地记得他就曾经交出过一种很像是三重水烟的蒸馏器具,还有德鲁伊们需要的,可以一层一层抽出来的折叠箱子,他不知道他们用这些东西做什么,小心地窥视过之后,他发现那是用来养育一种蜜蜂的,侏儒知道蜜蜂可以酿出甜美的蜂蜜,领主也有着自己的养蜂人,但那种蜜蜂,比苍蝇还小,它们真的能够酿出足够多的蜂蜜吗?
还有的就是遍布在湿润温暖地方的基座,这种用泥土与甜菜的渣滓混合而成的胚子养育的是毛虫,色彩黯淡,但化蛹之后的蝴蝶就如那种植物的花朵那样艳丽多姿,甚至连翅膀也带着如同褶皱一般的花纹。
麦基不知道隐伏在侧岛的灾祸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他强烈地要求跟随伯德温他们,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与幻想,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开那种无时不刻心慌意乱的感觉,现在是个机会,他想,伯德温需要可以为他效力的人,而侏儒们需要一个新的主人。
“那么你觉得它们会需要一些什么呢?”伯德温好奇地问。
“一处领地,”麦基说:“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可以耕作的田地,丘陵和山岭都可以,在王都之中,要有足以容纳得下所有的人的宅邸——偶尔我们也会聚在一起欢度庆典,每两百件成品我们要抽出一件作为酬劳,”他想了想,不那么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也许您可以给个称号什么的,我的族人们也很喜欢勋章,有着丝带,金光闪闪的那种。”
伯德温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听起来并不过分,”他说:“但两百取一太多了,三百取一。”
“好吧。”麦基说:“两百零一取一。”
伯德温身边的侍从短促地笑了一声,等到伯德温转过头去的时候,那个侍从正努力将嘴角往下弯。
“两百九十取一。”
“两百三十取一。”侏儒痛苦地让步道。
“两百八十取一。不能再多了。”
“两百五十取一。”侏儒说,“就这样吧,我觉得它是个很不错的数字。”
“但我觉得像是从什么地方听到过,”伯德温满怀疑窦地说道。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麦基也觉得这个数字似曾相识,也许它的确是自己的幸运数字,“两百五十,你两百五,我两百五,我们都是两百五,再公平合理也不过了。”
“还有,”麦基说:“如果我能够给你带来一百个侏儒,我希望得到一份奖赏。”
“说吧。”
“我有个未婚妻,”麦基说:“我希望可以和她完婚,作为一个爵爷,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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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纳达的新王坐在龙骨王座边的椅子上,在阳光尚未完全消失之前,他刚刚喝下一杯沸腾的龙血,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最后的光线从冰冷的龙骨王座上消失,在没有听到召唤之前,没有一个侍从或是侍女会擅自进入,除了新王低沉而又悠长的呼吸声之外,这里寂静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他闭着眼睛,沉重的门扉将风和新鲜的空气隔绝在外,但新王仍然可以听到轻缓的脚步声,那是属于一个施法者的脚步声,足跟先落地,脚尖放下的时候柔和的如同一片羽毛,来人站在了门前,将手放在门扉上,好让附着的魔法可以清楚地辨识出自己的身份。
“进来吧,”新王说:“我的孩子。”
站在门前的正是受新王的召唤而来的克瑞玛尔,这位黑发的龙裔就如展翼的红龙一般在最短的时间内飞跃到了格瑞纳达王庭的顶端位置,能够让他深深鞠躬乃至屈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新王的视线落在他的黑发上,久久徘徊不去。
“你有着和你母亲一样的黑发,”新王低声说道:“你还记得她吗?克瑞玛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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