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
奥斯塔尔并未限制克瑞玛尔的自由,就像是他要求克瑞玛尔回到格瑞纳达一样,没有威胁也没有诱惑,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兄长来叫自己的弟弟回家吃饭那样温和。但即便巫妖不说什么,异界的灵魂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要因为事情表面上的简单而低估了下面的汹涌暗流——无论是曾经的不死者还是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来客都不会以为自己若是拒绝,奥斯塔尔就会乖乖走开,连同派遣他来到的人一起把这件事情忘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从不知道克瑞玛尔的导师是谁,也不知道克瑞玛尔在离开格瑞纳达的一百多年后成为了一个巫妖,所以他最重要的秘密还被牢牢地保存在匣子里。
他们是在正午偏后一点到达旅馆的,然后奥斯塔尔就消失了,据巫妖推测,这家伙可能在格瑞纳达的王庭中担任着一个小巧但重要的角色,他离开既有可能去联系他的眼线,也有可能去策划一起可怕的阴谋,但这个和他们无关,他们至少还是一个强大的施法者——克瑞玛尔现在可以施放六级以下的心灵异能法术,而巫妖可以施放七级以下的法术,这也是他们没有直接拒绝回到格瑞纳达的主因之一。
这个城市真的是太小了,小的就像是一个拳头,眼睛一眨你就可以从那条宽阔街道的这头走到那头——这条道路也是这个城市里唯一一条没有泥水淋漓的路,路面上堆积着人类和马匹的粪便,几个守卫正在哈哈大笑着将一个平民按压在粪堆里,宣称要处他粪便溺死之刑,没有人去阻止,甚至无人关注,他们的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可怜人在不断地喘息哀叫,显得格外凄厉与绝望。
——如果你要做些什么的话,巫妖提醒说,你只要走出去就行了。
异界的灵魂在识海中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巫妖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昂贵的衣物与饰品会让这些守卫感到忌惮,他们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那个素味平生的平民而来的,但毫无疑问,叫喊与挣扎也许会妨碍到这位陌生人,守卫对于平民与奴隶来说是毋庸置疑的统治者,但他们上面还有着数之不尽的主人,即便不会放弃,他们最起码也会收敛一点,而平民和奴隶的生命力总是异常顽强的。
但克瑞玛尔站起来之前,那个旅馆的女主人已经从长条型的台子后跳了出来——如字面意义的,她只手在台面上一按,就如同一只小鹿般地轻盈可爱,在大踏步地走出去之前,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拿起了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大餐盘,而另一只手上则抓着一条门闩——她气势汹汹,却悄寂无声的走到一个士兵身后,在他对面的同伴提起手来想要警告他的时候,旅馆女主人的餐盘已经敲在了前者的后脑上,一下子就让他晕了过去,而对面的士兵显然非常恼怒,他拔出了短剑,在异界的灵魂没能确定他只是想要威胁一下,还是真的恼羞成怒的时候,女主人的门闩只是随手一拨,就将他的短剑拨开,一盖子敲在他的颈侧,成功地制造了第二堆垃圾;“你在干什么!”仅余的那个士兵大声嚷嚷说:“玫瑰女士,我们的队长可还没进过你的房间呢?!”
嗯,这位……即便是玫瑰,也是一株相当粗野的玫瑰——小姐完全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肮脏的话,在那个士兵想要用剑打开她的防御的时候,俯身低头,那根门闩斜斜上挑,准确地击中了那个士兵的下颌,就克瑞玛尔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到有好几颗牙齿从他那张臭烘烘的嘴里飞了出来。
她的整套动作就如同微风拂过密林一般的优雅又从容,单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已经不下一百次看过精灵武技与伯德温和李奥娜之间的模仿对战的克瑞玛尔也是如此,这表明她能够在这里开了这么个旅店,凭借的可能不止是她身后的那个术士,她本身也是一个强有力的保障,只是这个保障现在似乎遭到了一些麻烦。
这个设想在他们用晚餐时得到了佐证,一个装饰华丽的男人在守卫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浑身金光闪闪的人物迄今为止克瑞玛尔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像是这种丝毫不觉得自己苍老的面孔被那些精美的饰物映衬得更加丑陋的玩意儿他还是首次遇到——男人还在皱纹横生的脸上和干瘪的嘴上抹了胭脂,让人倍感恶心的是,那居然也是螺旋贝红的颜色。
旅馆的女主人立刻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向他屈膝行礼,这让那个男人感到十分满意,他伸出手,但玫瑰女士行礼之后就马上立起身体——异界的灵魂看得嘴角抽搐,距离远点还好,当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差不过三尺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浑身散发着老朽气息的男人居然还不到玫瑰的胸口高,也就是说,他想要埋胸都得委屈旅馆的女主人弯腰或是坐下来,但就是这么个犹如小丑的家伙,却是这座城市的守卫队长。
——他也是个施法者吗?
这是异界的灵魂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了。
——你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怨恨吗?巫妖反问道——不惜毁掉每个施法者的声誉?
——不过他的亲戚可能会是一个红袍,巫妖说,而且可能是他的儿子或是侄子,看他的鼻子,你难道没有想起什么来吗?
异界的灵魂乖乖地看过去,这个男人确实有着一个让他们感到熟悉的鼻子,尖尖的,但不是鹰钩鼻,因为它滑稽地向上翘,鼻翼又小,鼻尖又长,看上去像是一枚肉色的辣椒——啊,异界的灵魂说,我们见到的那个。
——对,奥斯塔尔说,这个小城里有两个红袍就足够让人感到惊讶的了,不会再有第三个。
而这位守卫队长的行为也说明了他绝对不会和这位玫瑰女士有什么亲眷关系,他大摇大摆(说实话,做出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可真是艰难,毕竟他比一只老鼠也大不了多少)地踱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给我一杯血红酒。”
他一点也不喜欢血红酒,异界的灵魂可以确定,因为那杯酒他动也没动,还厌恶地将之推到一边,他要的只是让玫瑰女士走到他身边,这样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胸脯与腰肢——也许他还是想要摸一摸的,但玫瑰女士还提着那只鸽子,他不想让鸽子的血弄脏了他的丝绸衣服:“你应该找个男人了,”他说,一边转动着灰白的眼珠,虽然他竭力想要做出一种公子哥儿的姿态,但总有种卑劣的本性从他金光闪闪的外表中溢出来:“一个淑女可不该做这么粗鲁的事情。”——异界的灵魂放下刀子,对焦香的烤羊肉失去了兴趣——那个声音猥琐的就像是吐在粪便中的一口浓痰。
“找个男人,”守卫队长还在继续说:“把你的旅馆交给他打理,和他回家,给他生儿育女,这才是一个好女人应该做的事情。”
玫瑰没理他,她觉得自己给予一个守卫队长的尊重已经足够多了:“这个旅馆是我爸爸的,”她说:“也是我弟弟的家,我不会让别人来经营他的。”
守卫队长的脸色不再那么好看了,“真是太任性了!”他喊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女人应该有的行为!是的,你缺乏教养,毕竟你的母亲很早就死了,而你的父亲紧跟着也死了,小玫瑰,”他故作宽容地说:“我可以原谅你,如果你能够温顺一点……我可以给你黄金的戒指,丝绸衣服,或许还有女仆,我就是那么一个慷慨大度的人。”他沾沾自喜地说:“你应该感到荣幸,有那么多的淑女想要嫁给我,而我只选择了你。”
他或许真的是那么以为的,但玫瑰回复给他的只有不屑地沉默,守卫队长一个人站在那里,守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他们的顶头上司脸皮颜色不是红就是紫,目光中犹如巨龙那样酝酿着暴怒的火焰,但他在看到玫瑰女士提起了的袖子和暴露出来的胳膊之后就又变得温和了,更正确地说,贪欲胜过了因为被无视而产生的羞怒:“好吧,我可以宽恕你的傲慢。”他说:“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旅馆的女主人终于抬起头来:“每一次?”如果说拒绝他的求婚就是傲慢的话,那也许是有的。
但守卫队长今天所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情,他点了点头,身边立即走出几个士兵,克瑞玛尔认出他们就是在之前不久企图将一个平民碾入粪便堆溺死的三个家伙。
“说说你们之前遇到的事情。”守卫队长说。
“我们在拘捕一个盗贼的时候,”其中一个守卫说:“被玫瑰女士殴打和制止了,我和我的同伴们都受了伤,还被那个可恶的家伙逃走了。”他还歪过脖子,让人们看他颈侧的淤青。
守卫队长以一个用膝盖也能分辨出来的得意洋洋的神色转向玫瑰。
“就凭你们的片面之词?”玫瑰女士说,她昂首挺胸地站着,嘴唇边的小绒毛在劣质的牛油灯下投下淡薄的阴影。
“当然不止。”守卫队长说,然后另外几个守卫拖出了一个人,他就是那个差点被溺死在粪便里的平民,他就连衣服也没换(可能是没衣服换),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他跪在地上,连眼睛都不敢抬,守卫队长厌恶地皱了皱眉,拿出一块洒满了香料的手帕挡在自己的鼻子前面。
“说说看。”守卫队长嗡里嗡气地说。
“是……这位女士。”那个平民怯怯地说:“是她殴打了士兵。”
“但他是无辜的。”玫瑰女士说。
“他是一个盗贼。”守卫队长不耐烦地略微移开了手帕:“你是一个盗贼吗?”
那个平民的眼睛在玫瑰女士和守卫队长之间转来转去,他的面孔上满是脏污,但还是能够分辨得出那份掩藏在麻木不仁下的愧疚不安:“……是的,”最终他低声说:“是的,我是一个盗贼。”
“哈,”守卫队长高兴地说:“事实真相便是如此,我的小玫瑰,你惹上了大麻烦了。”他故意侧着脑袋,用那种他以为风流倜傥实则只会让人更难从皱纹中找到他的眼睛的姿态看着玫瑰女士,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告诉我,”他大声说:“我们城市的法律是如何规定的,如果你帮助一个盗贼逃走,还攻击了三个士兵!?”
“应该被绞死!”一个守卫高声回答。
“错了!”守卫队长不满地说:“我知道有种刑罚,是一个三角塔体,有个尖锥,把人剥光了吊起来,然后用他的屁股对着尖锥,然后他会被自己的重量劈成两瓣儿……”
“我们的城市没有这条法律。”玫瑰女士反驳说。
“我说有就有,”守卫队长的神情变得冷酷起来:“也许正是为你准备的,我的小玫瑰。”
玫瑰女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些人的面上充满了愤怒,但更多人已经准备偷偷摸摸地离开,显然并不准备被卷入她和守卫队长之间的争执里,几个守卫蠢蠢欲动,只等着守卫队长一声令下,就会冲上来把她带走。
她将双手放在台面上,上身前倾,从胸衣里露出的美景让很多男人吞咽了一下口水,守卫队长尤其多。但就当守卫队长以为她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也许您不知道,”她说:“我的弟弟明天就要回来了。”
“这不可能!”守卫队长警惕地说:“他还没被允许离开术士塔呢。”
“听您的儿子这么说的是吗?”玫瑰女士恢复到原先的站姿,抱着自己的胳膊:“那么请问您的儿子已经离开术士塔多久,又有多久没被术士塔召唤回去了呢?”
守卫队长那张衰老的面孔抽搐了起来,他的儿子是个红袍,但并不是最好的一个,虽然在这座小城里他就像是个神明,但在术士塔中他活得就像是一只老鼠,但他仍然期望能够被召唤,虽然被召唤有时候意味着惨重的伤痛甚至死亡,但没有术士塔的关注,他也就只是一只落单的鬣狗。
昨天他的儿子还和他嘲笑过那个没被允许离开术士塔的小学徒,但他现在听见了什么,他就要离开术士塔了,也就是说,这个小城即将出现第二个红袍,比他的儿子更年轻,或许还要更强大。
他惶恐起来,“你,你应该再考虑一下,”守卫队长语无伦次地说。“我们都是红袍的亲眷,我们原本就该是一家人……小玫瑰,我们应该齐心协力……”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就像是在逃走那样急匆匆地跑出了旅馆。
“等等。”玫瑰女士示意了一下仍然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平民,哦,不,如他所说,他是一个盗贼:“这个盗贼您们不管了吗?我记得盗贼都应该是被绞死的。”
“当然。”守卫队长凶狠地看了一眼那个卑劣的家伙,“绞死他。”他说。
“不!”那个平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不,我不是盗贼!我不是!您答应过我的……”一个士兵猛地给了他一拳,他的面孔整个儿地向一侧歪了过去,顿时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守卫们并没有想要等待审判,反正像这样的小城中没有比红袍更有权势的存在了,他们将那个瘦小的家伙拖出酒馆,直接找了一块铁匠铺子的招牌把他挂了上去,他只蹬了几下腿就不再动弹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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