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必须说明的是,它原先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在它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时候,就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只有它想到并给出具体的内容时,它们才会变得清晰而又真实起来——这是因为它的记忆破碎不堪,没有连续性也没有完整性,把这个当做建构基础的幻境一定觉得自己不太走运——巫妖捧着的是一本让异界的灵魂印象深刻的工具书,厚厚的,光滑的铜版纸,照片细致入微,色彩鲜艳。
“你们的建筑真的有那么高吗?”巫妖问。
“八百二十八米的哈利法塔。”异界的灵魂看了一眼照片旁边的注释,“有什么可奇怪的,”它说:“你们那里也一样有着很高的建筑。”像是法师塔,城堡高塔或是神殿圣所之类的。
“但你们没有神术也没有魔法。”巫妖说:“它们都是人类建造起来的,它们能够维持多久?我是说,不会倒塌或是被废弃?”
“这个我不能肯定,”异界的灵魂说:“不过一般而言,一类建筑以下的建筑的寿命最多也只有一百年。”它一边撕开刚从一只快递箱子里找到的薯片包,一边对曾经的不死者解释了一下一类建筑之类的专业性词语。
“像这种建筑很多吗?”
“应该。”毕竟高层建筑,厂房,体育馆以及你知道的地方建筑都属于一类建筑。
“它们需要耗费很多力量与金钱。”巫妖说,而异界的灵魂点点头:“你曾经描述过你的世界,”巫妖继续说:“一个平和的让我不敢相信的世界,我以为这是因为你所接触的东西太少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
异界的灵魂笑了笑,它虽然很宅,但并不是说它就真的从未离开过家半步,“建筑与世界是否平和有关系?”
“有。”巫妖说:“在我们的位面,你很难看到如此之多高大或是广阔的建筑,因为它们需要以神力或是魔法支撑才能被建造以及维护。”他想起一个知识与歌唱之神的追随者曾经尊奉他的旨意而使用神祗赐予他的力量废弃被邪恶的力量污染的原有的圣所,并且日复一日地大声歌唱,在只获得少许外来帮助的情况下凭空建起了一座可以矗立一千年之久的辉煌而美丽的巨大神殿,他的导师曾经带着他去欣赏过这座建筑,虽然这对于不死者们来说堪称一场大冒险,不过导师就是那样,他似乎从未被任何规则或是约定禁锢住过,“神祗们大多喜爱高大富丽的建筑,凡人们则不,因为他们无法确保自己不会在抛掷了大量的金币和时间后所建起的美丽宅邸不会在第二天就被战争所毁灭,尤其是在城墙之外的那些——不过即便是城市,你也未必能够获得什么可靠的保障,想想白塔。”
“虽然有些富有或是有权势的人会精心打造自己的府邸,但那只是因为这同样可以彰显他们的力量。”巫妖说:“但你可以察觉到,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不如你们这里的平民,对于你们来说普通至极的日常用具对他们来说是用以炫耀的奢侈用品,我们的市场与商店也从不敢堆积如此之多的货物,因为它们不是会被抢掠就是被焚烧——还有,你们这里拥有着无法计数的钢铁,以及其他珍贵的金属,但对很多人来说,武器的概念不是在书本和‘网络’上,就是在厨房里。”巫妖怀念地看了一眼被笼罩在一个小玻璃匣子里的袖珍刀剑,它们是精钢的,但顶多只能被用来作为牙签,“如此之多的人在同一座建筑中生活,你和你的邻居只间隔着一面墙壁,你可以听见他敲打钉子的声音,你们的女人和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地走在任何一条街道上——你们的位面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
“战争一直都有。”异界的灵魂说:“只是……不在这儿。不在我的国家。”
“很小的战争。”巫妖说。
异界的灵魂想了想,他不能违心地说他觉得另一个位面和平安详,但除了雷霆堡……“战争已经不远了,虽然人们还看不见,听不见,”巫妖似乎看出了它的想法:“但总还是有谁能够嗅到钢铁和血的腥气,这片大陆已经安静得够久了。”
“别这样,”异界的灵魂哀叹了一声:“我已经很不想回去了,我是说,你的那个世界。”
曾经的不死者露出一个充满了讥讽的惊讶神情:“原来你还考虑过离开?”
“当然,”异界的灵魂生无可恋地说:“我为什么要留在一个只有地精电视台的世界里?”它打了个响指,那只不知道该被称作电视还是被称作显示器的机械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一直吵吵嚷嚷的地精也不见了:“我们该怎么离开?”它思考了一会:“是不是可以如同离开梦境那样离开?”它对如何离开噩梦非常擅长的,无论后面追逐的是贞子还是雷克斯暴龙,只要意识到自己在梦境里,最简单的就是幻想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后仍由自己坠落,在没有落到地面之前就会直接清醒,又或是感觉到身体下面柔软的被褥,那么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幻境只能蒙蔽那些对它深信不疑的人。”巫妖说,一边伸开双手,让火焰在自己的手指间凝聚成型:“你的世界没有魔法。”但他并没有立即释放它们:“你不想见见你的亲人吗?”和他不同,这个卑劣的盗贼却很幸运地有着一对深爱着它的父母,从这个房间里,可以听到他们正在隔壁的房间里说话。
“不了,”异界的灵魂干脆利落地说:“他们并不是真的,而且,”它绵软雪白的身体略略颤抖了一下:“我不想看到一个尖耳朵的老妈和一个长满了鳞片的老爸,谢谢,我已经有了太多的噩梦题材了。”
巫妖微微一笑,火球猛地被投掷了出来,灼热的火焰顿时席卷了整个房间,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灼烫,精致的玩偶与华美的书籍在红亮的光线中模糊与卷曲,玻璃发出低沉的爆裂声,无数晶莹剔透的小块儿从他们的身体里穿过。
再见,异界的灵魂说,我的世界,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爱。
它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暗,不过很快,它的视野,或说克瑞玛尔的视野变得明亮了起来,他站在一个冰雪的洞窟里,明亮的光从顶面倾泻下来,比日光更冰冷,比月光更坚硬,异界的灵魂抬头看去,他首先看到的是数以百计的盾牌,像是镀了银,光芒就是它们散发出来的。
盾牌一面紧挨着一面,无来由地让异界的灵魂感到熟悉,他沿着盾牌排列的走向看向右侧,发现它们并不是一样大小的,或是说,它们有规律地在变小,以及变得细长,而且它们的边缘都重叠着,异界的灵魂转动身体,一边向后退去,他看到了盘旋在地面上的长长的尾巴,末梢就像是张开的刀剑那样尖锐,他对自己施放了一个法术,让自己漂浮起来,悬浮在这个庞大的洞穴中。
他看见了一只美丽的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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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温与李奥娜面前阻挡着一只如同丘陵一般的巨龙,它的鳞片就像是阳光下的黄铜,温暖而又富有光泽,头部围绕着一圈足以容纳十二个人在上面用餐的圆盘状赘生物,看上去很像是南方诸国最近流行起来的轮状皱领,它的下颌上伸出一枚尖角,但很大一部分被隐藏在它的前肢与膜翼下面,它的眼睛闭着,像是在沉睡。
伯德温伸手触摸了一下覆盖在它身上的坚冰,坚冰光滑而冷硬,他围绕着巨龙走了半圈,这只巨龙的膜翼边缘生着深绿色的斑点,不像是血迹或是内脏的残片。
高地诺曼的王女注视着这只巨龙,对她来说,这只巨龙看上去甚至有点慈祥:“它是一只金属龙,”她说:“一只黄铜龙。”
“善龙。”伯德温总结说,他在泰尔的圣所中接受教育,虽然巨龙已经离开了这个位面足有一千年,但圣所里仍旧保存着许多与巨龙有关的文书与记载,毕竟在巨龙还在这里的时候,它们曾经无数次地成为圣骑士们的敌人与朋友。
“这里是最后了吗?”李奥娜问,她在幻境中遭受了许多折磨,有精神上的,也有肉体上的,这些邪恶的纠缠严重地打击了她的精神,她现在完全靠精灵的雪蜜支持着。与之相反的是伯德温,他虽然也有些疲惫,有些茫然,但他的灰色眼睛就像是被冰层封冻着的河流,无数汹涌的漩涡与激流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应该不是。”伯德温说,他发现这只巨龙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在圣所的记载下,白龙和银龙有时候会在冰封的洞窟中沉睡,它们的体温加热了冰雪,冰雪融成的水在它们的鳞片上冻结,形成一层厚重的铠甲,但在它们的鼻子前方,一定会有两个洞,因为那里总是被温暖的气息吹拂着的,但他找不到这样的洞,而且即便他举起秘银化作的刀剑盾牌敲打,那只巨龙依然一动不动。
“其他人呢?”李奥娜问。
“我不知道。”伯德温首先遇见的就是李奥娜,他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王女的身上,把她放在因冰笋耸立而自然形成的凹处,虽然这里的风并不像极北之地的其他地方那么狂暴不羁。
他再一次查看了所有的角落,甚至找不到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黑暗的甬道,他们暂时还不缺食物和水,李奥娜也同样有着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净水球,可以用来煮水取暖,但几乎能让一个人窒息的寂静仍然能让他们心神不宁。
“你也遇到了吗?”
“什么?”
“幻境。”李奥娜说。
“是的,”伯德温说:“这也许是对我们每个人的考验。”他皱起眉头,李奥娜看了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把眉头中间的那个结抚平,但它很快就消失了:“你遇到了什么?”
“一些……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李奥娜说,她的幻境简单又不简单,在幻境中,她在这次冒险中失去了伯德温,被迫与自己的叔叔缔结婚约,但她并未如同普通的女性那样俯首听从命运的安排——她的双手最终沾满了血腥,新王的,黛安长公主的,狄伦的,还有更多人的,她看着自己衰老,变得喜怒无常,残忍暴虐,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无所不为,最后,她变得是那么的丑陋与恶心——比起之前的一切,自身的变化更让李奥娜难以接受,她无数次地冲镜子中的自己大声叫嚷,她不会那么做的,她爱伯德温,但也爱自己的国家与自己的人民,伯德温的死亡固然会让她痛彻肝肺,但她绝对不会因此变得邪恶,即便那时的她已经是一整个广阔国家的统治者,
让她绝望与无可奈何的是她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或者说有时候她觉得那就是自己,她做下的恶事让她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容忍,但她又做了什么呢。在她发现她的独子,一个泰尔的战士想要反对她的时候,她把他拴在自己的马尾上,拉着他围绕着王都整整跑了三圈,直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只剩下了两只手臂。
她毫无忌惮地任用那些虚伪而又狡猾的官吏,从她的子民身上榨取最后一枚铜币,用来供养她豢养的法师与术士,供奉邪恶的神祗,只因为他们许诺给她悠远的生命与青春的容颜,她似乎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伯德温,忘记了父亲,忘记了自己曾在泰尔的天平下许下的诺言,忘记了她曾经是多么地热爱着自己的国家——当兽人的军队攻破了诺曼的王都时,在她居住的高塔下放起了大火,在火焰将整座塔吞噬干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另一个人还是自己的李奥娜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释然与快乐。
高地诺曼的王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幻境中摆脱的,醒来的时候伯德温已经守护在她的身边,还喂昏迷的她喝了一瓶药水,她浑身伤痕累累,可能是因为在幻境中无法控制地伤害到了自己,她一想到幻境就惊怖不已,一开始的时候伯德温甚至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李奥娜看向自己的爱人,伯德温一如往常,没有受伤,也没有神色仓皇,他就像是走在一条平坦而又安全的道路上走到这里来的,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但她确实想要知道伯德温遇到了些什么?老唐克雷?狄伦?新王?还是……潘妮,李奥娜发现自己也几乎要遗忘掉她了。虽然伯德温的悲剧就是从潘妮身上拉开序幕的,但正所谓可恨之人必然有可怜之处,有时候李奥娜也要扪心自问,她是不是有嫉妒过呢,在潘妮遭到嘲弄和冷遇的时候,作为一个完全可以随手解决这件事情的王女与可能的继承人她什么也没做——如果潘妮成为了她的侍女,即便是伯爵夫人也要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而不是一个没有爵位的宫中女仆也能对她视而不见。但每当李奥娜看到潘妮的时候,她的心都像是被毒蛇啮咬着一样疼痛不已,难道那些贵人们不正是看着她的眼色而拒绝了潘妮,让她处于一个四面楚歌的状态吗?
如果不是那样,她是不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引诱,导致最终的堕落呢?
李奥娜第一次如此严苛地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她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但她发觉,邪恶是无所不在的。
伯德温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所遇到的……种种,虽然他说幻境是针对于每个人的考验,但他的幻境却如同最甜蜜的烈酒般地荣耀欢畅。
他成为了国王,高地诺曼的国王。那些曾经鄙视过他的人,都屈膝跪在他的脚下;那些憎恨着他的人,在见到他的时候也只能笑脸相迎;那些伤害过与羞辱过他的人,不是失去了权势就是失去了财产,他们一无所有,饥肠辘辘,伸出来的手瘦骨嶙峋;而那些曾经支持过他的人,爱戴着他的人,拥护着他的人,不是掌握着刀剑就是佩戴着勋章。他骑着高大的马匹走过街道的时候,无数艳丽的花瓣、香料粉末,蜜酒与缎带从天而降,比之前的凯旋式要盛大无数倍。他握着那柄曾经在老王的手中看到过不下百次的蓝宝石权杖,托着宝球,他的身边站在他最爱的女性,王女李奥娜,不,现在是王后殿下了,她的怀中抱着和手里牵着的都是他们的孩子。
他统治整个高地诺曼,让这个国家变得生机勃勃而又井然有序;无需精灵的帮助,他的军队也能将兽人驱赶到呼啸平原最远的那一端,没有那个吟游诗人不会背诵有关于他的长诗,也没有那个诺曼人领受过不属于他的恩惠——他得回了自己的姓氏,让唐克雷的纹章与王室的纹章合二为一;他站立在泰尔的神殿里,重新向他奉上自己的天平,在阳光下,那座黑铁的天平就像是鎏金一样熠熠生辉。
泰尔在他的眼前现身,赐予他选民的荣耀,他变得年轻而又强壮,在他统治他的国家超过三百年后,他回归到泰尔的脚下,作为神国中最受宠爱的战士为公正与正义之神而战。
他几乎不愿意醒来,但当在神国中,他举起手来,看到自己的秘银手臂时,他突然被惊醒了——神国中每个受泰尔眷顾的战士都不会留下任何缺憾,他知道自己该回到现实中去了——但他觉得这并不单单是一个幻境,更是一个预兆,命运是那么的慷慨,容许他窥视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他不能就这样告诉李奥娜,现在李奥娜还是高地诺曼的王女,她爱他,但伯德温并不能肯定她是否更看重那张王座,毕竟那是她父亲的国家和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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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爱之女在甬道中奔跑,她的脚步是那样的轻盈,看到的人准会以为一只大鸟正从身边掠过而不是一个人类在仓促地奔走。
她看到了梅蜜的幻境,简单与无趣到她连记忆都不愿意——一个弗罗的牧师,却在幻想与一个人类男性缔结婚约,生养后代,直到两人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或许在一个冬夜之后,他们会被一起埋葬到黑色的泥土中,他们的孩子将会为他们哀悼和送行。
唯爱之女大声地嘲笑了那个可恨,下贱而又顽固的灵魂——那个人类的灵魂出乎她意料的坚韧,虽然唯爱之女必须承认她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但她还是为自己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之同化与湮灭而感到羞辱与愤怒,她并不是没有能力,或是说没有那个意愿把她彻底地毁掉,只是从她降临到这个躯体中之后,她的任何一丝力量都要谨慎地使用——不过这种窘迫的情况也只会持续到她得到力量之后。
到了那时,或许无需她做什么,这个卑劣的灵魂就会因为无法承受力量的冲击而自行消亡了。当然,别忘记那个盗贼,从他的身上,唯爱之女嗅到了一丝属于其他神祗的力量,从梅蜜那里她知道葛兰曾经被死亡之神克蓝沃的牧师诅咒过,但她感觉到一切却告诉事实没有那么简单。
她前方的光点越来越大,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辉煌的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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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山部落的祭司,更正确点说,兽人之神卡乌奢的“使者”仰起脖子,让上百条触须伸向空中,触须疯狂地舞蹈着,就像是被按在烤盘上的章鱼。
“你闻到了吗?”他自言自语地道:“巨龙的气味。”
他挪动巨蟒般的下半身,向前滑行,他很快就看见了那只有着腥臭气息的巨龙,一只黑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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