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晨光逐渐变得炽烈刺目,逐渐燥热起来的空气更增添了一份令人作呕的腥气与恶臭,梅蜜拉紧了身上的长袍,从房屋投下的阴影里向着城门的位置张望。
对于梅蜜,多灵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但她曾走过许多座这样的小城,它们的规划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城市的中央必定是中心广场与执政官的官邸,围绕着它们的是神祗们的圣堂神殿(某些对朝向与位置有着特殊要求的例外),在它们的外侧是城中子民的住宅,一般而言,越靠近中心,居民的身份就越显赫,身家就越富有,手工业者与仆役只能住在靠近城墙的边缘地带,农民被限制在城外的庄园周围,而奴隶们就只能在荒郊野地里找寻一席栖身之地了。

那座不祥的宅邸面朝着一条宽阔的街道,站在街道上,向前望去就能看到一座有着低矮城墙护卫的堡垒式建筑高高的尖塔上飘扬着黑旗,表明这座城市正在遭受疫病的侵袭,好让人们尽快地远离这里她看得很清楚,所以从伯德温,还有那些怪异的克蓝沃牧师身边逃开后,她毫不犹豫地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奔去。

梅蜜不知道那些带着鸟嘴面具的死亡之神的牧师会不会追赶自己,她所能做的就是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虽然它残留的并不多。她昨晚和伯德温在一起,他需要尽情地放纵一番而作为一个弗罗的牧师,梅蜜最为擅长的莫过于此,当凯瑞本的姬鴞抽打着伯德温的耳光让他醒过来时,他们只睡了那么一小会儿大家都知道,这种情况比根本没睡着更难以忍受梅蜜只希望他们的新住所能有一张宽大柔软的床铺。

她的愿望实现了,以一种不能再糟糕的方式,他们可以得到上百张宽大柔软的床铺,如果不在意上面沾满了携带着疫病的血和污渍的话。

梅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逃走,她是弗罗的牧师,不是伊尔摩特或是克蓝沃的。泰尔与罗萨达和她也没关系,她珍惜自己的生命胜过一切虽然在想起伯德温的时候她的心脏会情不自禁地抽痛,她在逃走的时候甚至没敢去看伯德温的神情,他会失望吗。还是悲伤,又或是会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被如斯接近的死亡惊吓到了,她祈求弗罗,祈求她能够帮助自己继续紧抓住那个男人的心。让他不要就此忘记或是放弃了她。

但他可能会死在这里,另一个声音对梅蜜说,梅蜜知道它来自于哪儿,那是她的灵魂,弗罗牧师的灵魂,冷酷而又现实。

那就让他死在这里,梅蜜对自己说,别让我见到他,如果他对我只剩下了憎恶与冷漠。

她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她的心脏疼的就像是被人绞紧扭捏,她的喉咙里充满了血液的甜腥气,而她的脚就像是被某人施放了一个石化术。

没有人追踪她,伯德温、葛兰、克蓝沃的牧师,以及精灵与法师,都没有,他们被梅蜜抛在了身后,若是说梅蜜最初还对此有些茫然不解的话,在她看到了被乱石碎木堵塞的城门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无尽深渊在下!

所以他们不会追来。因为没有必要,梅蜜是不可能推开这些沉重的堵塞物,打开城门走出去的她也不可能靠攀爬或是飞行越过城墙,多灵的城墙只有诺曼王都的一半高度。但这也不是梅蜜能够靠着自身的力量与女神的眷顾能够跨跃的障碍。

她又是忿怒,又是绝望,在看到一个有着长长弯嘴的投影从一处拐角转过来时,弗罗的牧师跌跌撞撞地推开了一扇就在身边的木门。感谢克蓝沃的牧师吧,因为他们要收敛死者与救治生者的关系,这里的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为梅蜜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处的是一座两层小楼。被几户人家居住着,与其他地方一样,这里随处可见肮脏的黑血,甚至没有经过草木灰的遮掩,几处混杂着内脏碎片的地方都已经生出了白色的虫子弗罗牧师掩住自己的嘴,寻找着厨房这几户人家可能都是手工业者,他们秉承着手工业者的习惯,不在自己的作坊里煮汤或是烤面包,最后梅蜜只在一个密封的陶罐里找到了一些清水,她抱着陶罐迟疑了很久,因为她不知道这些水有没有被患了疫病的人污染过。

“喝吧。”一个声音说,梅蜜在最初还以为这个声音又是来自于她本身,但她随即发现这是一个男性在说话,虽然它听起来又甜美又温柔,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梅蜜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喝吧。”那个声音重复了一次:“那是金匠打磨宝石用的水,比他们自己喝的水还要干净也不会有人喝它,因为它几乎没有杂质,所以就这么一陶罐也要近一个银币的价钱这里的男主人,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快要死了也没让他碰一碰这个罐子,更别提别人了。”

梅蜜找寻到了声音的主人,结果让她差点吃惊地丢掉了捧在手里的陶罐。因为端端正正地坐在简陋的木桌上和她说话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仓鼠。

“有那么吃惊吗?”仓鼠说:“不应该啊,你是一个牧师,呃,哪怕只是个弗罗的牧师,但你应该听说过小魔怪的存在,我们很聪明,人类的语言也不是那么地难以掌握喝口水,亲爱的,你看起来很需要它。”

梅蜜下意识地按照它的话去做了,直至水进入喉咙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本能地闭上嘴巴,却因为过于急促,水流进入了气管而狼狈地咳嗽了起来,但正如那只仓鼠又或是说小魔怪所说的,陶罐里的水一点也不像是保存了很久的,它既清又甜,凉爽极了,一下子就将在梅蜜的肺腑间熊熊燃烧的火焰熄灭了。

“我……有听说过,”但没见过:“而且,吟游诗人们常说小魔怪更加类似于人类,有着四肢和手指。”

“你觉得他们已经见过了所有的小魔怪吗?”仓鼠。小魔怪,当然,最正确的答案,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说:“小魔怪各式各样。有像人的,也有像仓鼠的,还有像鱼或是像鸟儿的呢,他们只见到了其中的一种,却狂妄无知地信口开河起来了。”

它甩了甩尾巴:“坐下。”它继续用甜蜜的声音说道:“坐下,亲爱的,你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来说说话儿你大概还得有点吃的。”一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酪掉进了梅蜜的丝袍里,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它,亟不可待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你真是只小魔怪?”

“当然,”阿斯摩代欧斯面无惭色地说:“难道还会是只小魔鬼吗?小魔鬼只会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可不会给你找吃的还有喝的,只有小魔怪才会这么做。”

梅蜜略略放松了点,她抱着陶罐和奶酪。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做了下来,她的鞋子跑掉了,双脚沾满尘土,密布细小的伤口,但也正是因为有着灰尘的关系,那些伤口没有流太多的血。

“我是有听说过”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小魔怪,是吗?”

“没错儿,”阿斯摩代欧斯挥动了一下尾巴,还有翅膀,梅蜜的眼神变得更加迷惑了。显而易见,她正在努力回忆她从同伴与情人那儿获得的讯息但小魔鬼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察觉出什么。

假如站在这儿的是那个臭烘烘的精灵游侠,或是巫妖,又或是伯德温。小魔鬼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么一个荒谬到可笑的谎言的小魔鬼与小魔怪听上去非常的相似,但他们之间的区别有着一个位面那么大小魔怪是自然的结晶,它们体型细小,智力不高,有些性情温和而有些性情暴戾,很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就如阿斯摩代欧斯所说的,它们也很愿意向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与由劣魔转化而来,充满邪恶,卑鄙残忍的小魔鬼完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但梅蜜只是个愚蠢自私,见识浅薄的弗罗牧师,所以阿斯摩代欧斯尽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如果不是它的毛太黑,而它的翅膀又是肉翼,而他又懒得掩饰,他或许还能说自己是莫须有的光元素生物呢。

“你是被这家主人收养的吗?”梅蜜看了看四周,这里的主人或许不是出于自愿离开的,但这个小作坊显然被精心地收拾过,这个陶罐上原先还蒙着一块质地粗劣的亚麻布。

“不算是,”阿斯摩代欧斯耸耸肩,虽然它的体型注定了这个动作根本无法被梅蜜看见:“我和这儿的主人是朋友关系,”它加重语气:“平等的朋友关系,”它做作地叹了口气,“可怜的老家伙,他本来还能活上好几年的。”它顿了顿:“对啦,我可以问一句吗?亲爱的女士,您好像不是多灵的人您太美啦,如果我有看见过您一定不会忘记但我已经在多灵生活了好几十年了,对您却没有一点印象。”

“我是……”梅蜜说:“我是跟着同伴来的。”

“哦,”阿斯摩代欧斯说:“看来他们没把您照顾好您看起来很不好他们是感染上了疫病所以力有不逮吗?”

“不……他们只是和我有点,意见不一致。”

“那可算不得是个理由。”小魔鬼说。

“我想离开这儿。”梅蜜说:“但他们不愿意。”

“这可真奇怪,”小魔鬼假惺惺地说:“所有的人都想要离开这儿,他们也应该离开这儿,总不能守在这儿等死啊。倘若不是我不会受到疫病的侵害,我也会走的。”

梅蜜感激地望了它一眼,她现在太需要有个人来说她没做错:“但我失败了,”她说:“他们封堵了城门。”

“我看见了,”小魔鬼说:“人类的想法有时候真奇怪。那么,您现在该怎么办呢?城里的食物不多了,又被那些白袍拿走了一大部分,那块奶酪是我仅存的食物了。”

梅蜜低下头,那块奶酪还剩下不足手指头大的一块,被她紧紧地捏着,已经变了形。

“您为什么不会去找他们呢?”小魔鬼问。

“……离开的时候,”梅蜜说:“我的做法不太……嗯,温和……”

“但您是个女人啊,”小魔鬼真诚地说:“而且又那么地美……他们应该会原谅您的。”

梅蜜笑了笑,“或许。”小魔鬼的话确实让她振奋了些,对,伯德温,她至少还有伯德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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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温躺在床上,那是一张相当舒适的床,伊尔摩特的牧师从无主的住宅里搬来的,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可能随时死去,在未能取得治疗这种疫病的方法时,他们只能给予这些不幸的人诸如此类的少许安慰。

他之前并未想到,这种疫病竟然会那么地可怕,他受过伤,以为疼痛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道司空见惯的餐点,但他错了,这不是刀剑能够导致的疼痛,也不是烙铁能够导致的疼痛,更不是绞索或是毒药那种能够让你痛痛快快离开这个尘世的疼痛。这种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无所不在,它像是从骨头里而来的,有像是从血肉中而来的,或者说,更像是从灵魂中而来的,它时时刻刻都在,不曾留下一丝**的机会他疼得昏迷过去,又因为疼痛而清醒过来。

最让伯德温痛苦的是,他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看到了那些已经无法救治的人,他们从身体里面融化,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从每个孔洞中流出来,就像是被装在皮囊里的腐烂到半降解的肉,克蓝沃的牧师在搬动他们的时候,伯德温几乎能够听到他们发出的晃荡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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