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太直球,谁都接不住。
昔日一堆嘴损的男人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说话历来和和气气的殷果。不过,她学乖了,说不过就看风景。

“没话说了?”身边男人还在逗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殷果指车窗,转移着话题:“你看,雨好像小了。”

林亦扬还在笑着。

算了,不逗她了,逗急了还是要自己哄回来。

风玻璃上砸出来的水印子越来越小,比刚才是好了不少。

海岛上的雨历来是说来就来,说走也毫不留恋,十分钟后天空放了晴,艳阳刺目。

他原计划是先去驻地,看她精神头不错,临时改了主意。开车带她直奔着海拔四千多米的休眠火山而去。

上山前,他给殷果留了一个私人更衣的空间,让她先套上厚衣服。他独自一人在道路边沿、背对着汽车在看广袤的草地山坡。这边的地貌要好多了,起码土地不再是焦黑的冷却岩浆,而是大片青黄的草和半枯的灌木丛。

大岛这里没有猛兽,直接导致的生态失衡结果就是,野山羊多得不行。

殷果扣牛仔裤的腰扣时,一直隔着车窗看外头成群成群的野山羊,要有上百只了,在起伏的草地啃着草,不远处的洼地还有山羊的白骨。

“彩虹。”殷果一跳下车,就指着远处横跨山脉的霓虹给他看。

这是她在岛上看到的第一跨彩虹,等几小时后,数到第七跨彩虹就觉得不再稀罕了。

“这里是彩虹之州,”他指刚刚驶过的一辆车,让殷果仔细看人家的车牌,除了号码,就是一道彩虹标识,“你可以试试一天能见到几次,我身边人最多一天见了十四次。”

见多了就不新鲜了。

两人在山下短暂休息后,先上了两千多米的游客中心,喝了热饮取暖,他想让殷果在这里先适应半小时,免得猛一上高原,身体受不了。

看她反应良好,他才放心带她往四千多米的高峰上去。

越往高处,路况越差,全是砂土,还没护栏保护。幸好他有经验,租得是四驱越野车,爬坡力不错,而他自己也擅长山路驾驶,很顺利就在中午时分到了顶峰。

在接近零下的冷风里,林亦扬拉着她,接着往山顶爬。四月的雪稀薄,有些地方盖不住土,露出来的都是褐色的火山土壤。

这里是地球最接近火星地貌的地方,在云层之上,荒辽而安静。

林亦扬在找角度让她看遥远的活火山口,远远能见山峦尽头在冒着白烟的赤红火焰。而眼前,这个顶峰上,有十几个圆球和圆柱形的白色建筑分散在高低起伏山顶上,是这顶峰上仅有的设备?还是建筑物?

“这是天文台。”林亦扬告诉她。

她头次近距离看到天文台,很是新奇。

身边有定时上来的登山旅行团,导游正指着天文台正在给游客们做详尽解说。说这里是世界上最佳天文观测点之一,因为纬度好,能看到北半球全部星空和南半球八成以上,简直是天文爱好者的天堂,对普通游客更是观星圣地。

导游最后还总结:这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说得不是真实距离,而是指星空的纯净让人惊叹,到晚上仰头看,拱形的银河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殷果蹭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悄声问他:“晚上就是用这些望远镜看星空吗?”

“天文台不能进,”他说,“山顶在天黑后也不能留人,为了让天文台能工作。”

想看星空,在岛上任何一块地方都可以完成,除非是天文爱好者,会带着自己的望远镜来,或是排队在游客中心用那里的望远镜。

他带她来也是想让她看看银河星空。

不过这是晚上的事了。

山顶太冷,海拔又高,不适宜久留。

他拽下自己登山服的拉链,脱了,直接用登山服裹住了她,再把她两手在掌心里搓了搓:“头疼吗?”

殷果摇摇头,有点喘气费劲,但还好。

林亦扬把她带回车里,打了最大的空调给她取暖,短暂离开,等他再进越野车里,带来的不止是冷风,还有衣袖上残留着的雪屑。

他启动汽车,把左手手腕上的表摘下来,递给她:“戴上。”

干什么?

“看着时间,”他说,“三小时之内,带你下到海平线。”

开始她还没听太懂。

林亦扬驾车带她下山后,一直在踩着油门,车速比来时要快得多,起初在山上还好,等到了平地就完全是在飙车了。

海拔一直在降,温度始终在攀升,从零度飙到了三十多度。

两人除了中途换夏装,还有途径加油站加满汽车油箱,就没再停过车。两小时十七分钟后,车停到了海岸边。

她光着脚从车上下来,跑到后备箱里找到双肩包,翻出夹脚拖鞋。没来得及穿,林亦扬已经把后备箱里的一个深蓝色的保温箱提上:“不用穿了,上沙滩。”

她一手拎着拖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从一条沙土小路跑过。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木架子上的火把在海岸旁一丛丛地燃烧着。

蓝色保温箱被他放到了沙滩上。

殷果以为是冰镇的饮料,一开箱就蒸腾出了白色冷气。

是满满一箱被压得瓷实的雪,他竟然就这样把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带下来了,车开得和亡命之徒一样就是为了这一箱雪?

远近的游客都往这里看过来。

他本来是计划租一辆皮卡,带慢慢一车雪下来,给她弄到沙滩上让她堆雪人。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一是这个时间山顶的雪少,二是装车太麻烦,也失去了惊喜。

“也不多,随便玩玩。”他说着,全倒到沙子上,成了一个小雪堆。

殷果眼看着雪在面前融化,虽是压得瓷实了,也架不住三十多度高温的洗礼。她手忙脚乱地在沙滩上抢救这些雪:“都要化了,化了怎么办?”

他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在了树荫下,抱着膝盖,看她一面在叫着雪化了,一面在拼命试图把雪捧回去,神经病一样地被远远围观着。

眼瞅着雪在化,浸透了沙子。

她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汗,自己手上有多少沙子,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怎么有这样的男人,带你上雪山,又开车狂奔到太平洋中心的盛夏海滩,在一丛丛火把旁,让你在沙滩上、在身穿各色比基尼和泳裤的游客当中、在众目睽睽下给你一整箱冬天的雪。

后背被他轻轻拍着,有着纵容和哄慰。

旁边有人在说,这是哪个冷饮库弄过来的碎冰,也有有人猜,这是干冰,被人反驳干冰不能碰……各种推测,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会猜到答案。

林亦扬的手滑下来,搭在面前女孩的热裤口袋边沿,在慢慢地,沿着边缘的缝纫线轻轻滑动着:“高兴吗?”他问搂着自己的她。

“嗯。”高兴疯了。

如果让他拉一皮卡的雪来这里,像神经病似的凹情调,也不见得能有多开心。喜欢一个人,所去做的一切看似是取悦她,何尝不是在取悦自己。

看她高兴,他更高兴。

空空的保温箱在两人身边,没多会儿,里边的雪水也蒸发殆尽。

林亦扬去给她买了菠萝冰沙回来解暑。殷果抱着菠萝壳子,先坐在沙滩上看人冲浪,汗从脸旁滚落,咬着吸管,每隔十几秒就要想要对他笑。

后来坐不住,丢下菠萝,在他前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沙子,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星星在绕着太阳在转着。

也不知转了几圈,他突然探手,抓住她在细沙上的脚腕:“不怕晕?”

殷果摇头,抿嘴笑,被他强行抓着跌坐了他身前。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鬓角和额前的刘海都湿透了,从右侧鬓角往下淌了一道汗,流过脖子,进了圆领口里。

林亦扬能想象到这道汗是如何流进她衣服里,淌过身前的。

“在想什么?也不说话。”殷果问他。

笑容从雪山开始,就没消散过,在她的脸上一直绽放着。

“在想,”林亦扬的手搭在她热裤上,“你。”

他的掌心滚烫,还有细细的沙,在磨她的皮肤。

“在想,”他又说,“你应该去补个觉。”

反正现在这个时间里,再返回山上看日落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去驻地,先休息休息,等到了晚上再出去,从星空看到日出。

“去吗?”他问。

她点点头,哪里都去,天涯海角都跟他去。

林亦扬在一个小镇预定了大床帐篷,是丛林里。

在去的路上,她一直心猿意马,打开车窗,热风鼓鼓地吹进车里,不显凉爽,反倒带来了海岛特有的湿热,还有黏腻在皮肤上的潮汗。

车停在帐篷前的草地里,殷果用脚在座椅前找夹趾拖鞋,没等穿好,林亦扬已经弯腰去车里,兜住她的后背和腿窝,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

殷果搂着他的脖子,看到身边飘过两把伞,又见到三个女孩子在回头,窘意多了些:“我自己走。”

“下雨,你走太慢。”

又是雨,太平洋上的雨。

没两分钟,林亦扬迈进丛林边的帐篷里,用腿顶开挡路的三把木质的折椅,把她人放到床上。潮乎乎的丛林,床单被褥也是潮的。

竟然还有青蛙在叫。

睡丛林里的帐篷里,有着雨中的泥土气息,再加上顶棚的雨声,让她有种自己置身露天被围观的错觉:“这里晚上会不会虫子很多?还有蚊子?”

女孩子对虫子的在意程度,哪怕是林亦扬这种过去没交过女朋友的,也是从幼儿园起就深刻了解过了。他直接掐灭了她的恐惧:“晚上不睡帐篷,就让你在这儿补补觉。”

“那订帐篷不是很浪费吗?”

他们快天黑才来,整晚空着多浪费。

她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时,腿压在棉被上,就在他眼皮底下来回晃着。林亦扬原本真是打算让她睡一会,毕竟长途飞行后玩了一个白天,体力早透支了。

他的计划在别处,床旁的折叠椅就是他的休息处。可以收收邮件,干干正事。可现在……她的腿真是白,还很细,瘦却不露骨,连膝盖在微微弯曲状态下也都是很漂亮的弧度。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帐篷顶。

殷果仰头看顶棚,想着帐篷可能不适合下雨天住,会吵。渐渐地她身上多了一阵阵热意,隔着衣服,或是直接落到皮肤上。

困倦分解的是人的意志力,容易被带着走,带着带着就偏了。

帐篷门是合上了,但没拉严实。细微的风,从敞开的帐篷口往进灌,他把被子从她身下捞出来,给她盖上了。

“热。”她咕哝,闷热潮湿,还盖着被子,简直是酷刑。

“不盖的话,外边能看到。”

“……怎么不拉上。”

懒得动。

她在林亦扬怀里,调整着姿势,将脸枕在他的臂弯里,声音沙哑地说:“我睡一会儿,十分钟……就好。”

这是她临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迷糊着,被林亦扬在脚腕上、手腕上套上了两个橡皮筋圈圈似的东西,她皱了皱眉眉头,撸着手腕上的圈圈,没想弄掉,太紧了。这是她睡着前做得最后一个动作。

“防蚊圈,小孩戴的,我看挺好看买给你试试。”这是她睡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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