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殷果洗了澡,换上睡衣,扑到被子里,想要和郑艺探讨是不是要临时租公寓的事,郑艺暂时没回复。算着国内的时间,估计还要再等半小时。
等着,等着,眼皮开始打架。

她倚着床头,强撑着精神,玩手机,等好友的回复。

刷新着,跳出来十几条新的朋友圈消息,她一条条赞下去。

手指突然停在了屏幕上,那上边有一条简短的文字——

无所谓:小扬爷心里有人了。

这个名字是吴魏,刚刚新加的微信,她还有印象。

那个“扬”?林亦扬?

……还好没点赞,就差一点点。

殷果走神的一瞬,不小心踹掉了被子上的电视遥控器。她下意识坐直身子,竖在身后的枕边刮到她的耳朵。好疼。

她摸了摸,好像是肿了,被他袖口拉链刮到的那个地方。她下床,趿拉着拖鞋,到行李箱里去翻找万能的红霉素软膏。扭开小瓶盖,没拿稳,掉到了箱子里。

结果找了半天瓶盖也没找到,郁闷挤出来一点,涂了涂耳朵。

回到床上,郑艺活过来了。

郑艺:我觉得可以啊,反正你现在已经和他们熟了,都是好人。虽然住在学校宿舍更安全,毕竟贵,让你弟提前试炼一下挺好的,在外边租公寓。

殷果又绕回到租房的话题上。

小果:假设搬过去的话,要换球房了。

郑艺:怕什么?那个吴魏不是要比赛吗?肯定也是要训练,会有球房给你介绍的。

也对。

郑艺说要出去办事,没再多说。

没了聊天对象,她的心思又溜到了那条朋友圈上,不由自主地去重新看。

无所谓的朋友圈下,仅有一条可见留言。

Lin:删掉,她能看见。

果然是在说林亦扬。

在说他暗恋一个女孩?她猜。

过了一分钟,殷果好奇刷新,真删了。

干干净净,像没存在过。不知道有几个人看到了,反正她是其中一个,还要装作绝对没看到。这种感情的事被不熟的人看到……不太好。

殷果靠在那,两只手颠来倒去地转着手机。

难怪,他和表弟说话比较自如,回自己都是能省则省。是有喜欢的人了,在避嫌。

她忽然想找好友说,你知道吗,林亦扬有喜欢的人了。

可很快,停住,说这个干什么。

***

林亦扬在地铁车厢里。

这节车厢除了他,只有两个黑皮肤的少年,很high地在聊着天。他最钦佩黑人的天生自high功夫,肢体语言丰富到极点。

林亦扬低头,看了眼手机。

他需要网络信号,能刷朋友圈,看看吴魏是不是删了,顺便叮嘱那小子别乱说话。另外,他抬腕,看了看自己的表,一贯喜欢右手戴表的他,曾磕坏过表壳玻璃,只是在修表的那一刻萌生过想要改成左手戴,没几天觉得别扭,最后不了了之。

林亦扬解开金属链扣,取下。刚刚后知后觉,殷果进了旅店,他回忆着细节,好像自己的表刮了一下她的耳朵。

地铁进站。

两个黑人少年蹦下车。

林亦扬第一时间刷朋友圈,删掉了,很好。

他在地铁关上门时,打开殷果的微信对话窗口。

Lin:是不是把你的耳朵弄伤了?

Red Fish:不会,没有。

Red Fish:只是碰到了一下。

Lin:[咖啡]

Red Fish:[愉快]

林亦扬看着两人对话,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不过好像,他是不太擅长和女孩聊天,没几句,就变成表情告别。

他把手表戴到左手腕上,又看了看手机上两人的对话,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估计人家也该睡了,把手机揣进了长裤口袋。

回到吴魏的公寓。

吴魏在狭小的房间里,床边上铺了一张瑜伽垫,手撑着身体,趴在垫子上,在做有氧健身,脸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正是最疲累的时刻。

林亦扬进门,把厚重的防寒服脱了,扔在吴魏身上。

后者泄了气,彻底趴到垫子上:“差两分钟就做完了,你可回来的真是时候。”

防寒服上是化了得雪水,吴魏小心拿起来,观察林亦扬的表情,看上去还可以?那就好。

“我刚才发那个,是故意的。”吴魏说。

林亦扬警告地瞥了一眼吴魏。

他拉开抽屉,找硬币。

“干嘛,现在洗衣服?”

他不置可否,拿上硬币,在床边找了个空纸袋子,把屋里的脏衣服找出来,塞进去。

他从床上抄起一件拉链的运动外套,披上,拎着纸袋子,开门要走。

“我还没说完呢,”吴魏问,“你到底对小美女有没有意思?”

他看了一眼吴魏。

“有,对不对?动心思了,必然的。”

关门声,直接阻断了吴魏。

到楼下公寓洗衣房里,正好和吴魏一同租房子的姐妹在,两人在笑着聊天,和林亦扬招呼着,顺便告别,明天她们就要搬走了。

林亦扬礼貌回应了两句,塞了五个硬币进洗衣机,塞衣服,设定时间。开洗。

两个姐妹走了。

这里没人,坐着等也挺好。

他挑了最当中的椅子,背靠着墙坐下,看到殷果在刚刚,发出来的朋友圈,是转发一个小学校园的桌椅捐赠。还没睡?

Lin:还没睡?

Red Fish:……失眠了。

Lin:时差?

Red Fish:来十多天,早没时差了。估计面太好吃了?

Lin:这家一般,口味。

最要是,拉面馆就在吴魏住的公寓楼下,他和吴魏都是老熟客,奴役他先去最方便。

Red Fish:很不错了,起码我吃得心满意足。

Lin:今晚这个鸡汤底,没传统猪肉的好吃。

Red Fish:我都没吃出来,是鸡汤的??

Lin:对。

Red Fish:感觉你好熟,对拉面。

Lin::)

林亦扬搜了。

找出了不错的几家拉面,地址推给她,推了五六家。

Red Fish:谢谢,谢谢。

Lin:有机会请你。

Red Fish:……

Lin:?

Red Fish:……你可真爱请人吃饭。

林亦扬被这话逗笑了。

这是一个错觉,他最讨厌和不认识、不熟的人吃饭。吃饭是一件极其私人的事,一般要认识超过四五年的人,他才会主动找人陪吃。否则,就算被硬带入饭局,都只是一杯酒解决掉,饭局后再找地方真正吃。

他看着殷果的那句话,想不到该回什么,惯性地,发了个表情。

Lin:[咖啡]

不出意料,那边也是相同的——

Red Fish:[愉快]

有多久了,没和人这么聊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在这边大多是球友,没什么女性朋友,身边称得上最熟悉的也是吴魏。

那晚,他心情烦躁,冒着暴风雪也想去找个地方喝酒。

叫了吴魏,两人到Red Fish去。就在要进门前,他隔着玻璃窗看到这样一个女孩,黑发,黑眼,个子小小,围着围巾,在玻璃内打电话。玻璃上都是水汽,看不清太多,他却忽然对一个陌生人有了点好奇心,猜测她是亚洲人?还是华人?

在心情最低谷,全城交通瘫痪,公司停工,学校停课的暴雪天里,在一家最常去的酒吧,遇到了一个陌生的,让人心动的,同一国籍,同一血统的女孩子。

真是暴雪里唯一的慰籍。

想认识她,一切从这个念头开始。

想把她安全送到旅店,继而有了这个想法。

明明是想去喝个通宵的,却和吴魏说有急事要走,让吴魏去问问那个弟弟,要不要“顺路”送他们……

那几天,是他心情的最低谷。

有故友来纽约,他不想碰面,接连几日泡在酒吧和球房,定了回华盛顿的火车票,想尽快走,避开这些老朋友。

就在他去火车站的路途中,她发来好友申请。

在火车上,她再发来转账申请。

一直到今晚,顺理成章认识了真正的彼此,之后呢?

林亦扬,之后呢?

他问自己。

又有人进了洗衣房,打断他的沉思。

半夜三更的,洗衣服的人倒是不断。

林亦扬不想等了,他提着空纸袋上楼,扔给吴魏五个硬币,让他算好时间,下去烘干衣服,再给自己取上来。

他抱出一床棉被,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再醒来,是清晨。

两姐妹在搬家,吴魏在床上翻了个身,蒙头继续睡,他也没起来告别,翻身朝里,接着补觉。外头从吵闹变得清净,到后来,是深眠听不到了,还是人家搬完了,他也不清楚。

十一点多,他被手机闹钟震醒。

坐起身,两手捂住脸,清醒了足足一分钟,听到外头又有笑声。

前天发烧刚退,昨天又赶火车回来,一整天到深夜都没停下过,睡前不觉疲累,现在,疲劳感全涌上来。他搓了搓脸,额头短发乱乱地,用手胡了两下,找到拖鞋,穿上。

运动外衣穿了一整夜,热,不舒服。

他脱掉外套,扔到床上,起身去,打开了卧室的门。

想找水喝。

世界在一刹那,全安静了。

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三男两女,很年轻,看上去大的十七八岁,有两个估计十三四岁的样子。厨房的吧台后,倚在冰箱旁的是吴魏,他对面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众人听到门被打开,齐齐看向那个房门口。

林亦扬在大冬天穿着白色短袖,黑运动长裤,刚睡醒的姿态,扶着门把手,倚着门边沿,短袖上还有睡出来的褶子。白皙脸上,那双黑眼睛最漂亮,可惜,满是困意,没完全睁开。

右脸还有枕头压出来的一道痕迹,很醒目,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疤。

他的视线不太聚焦。

先看到的是沙发上一排小朋友……眉头蹙起来。

吴魏那小子在搞什么?没钱花了,要收徒弟?

真人好高啊,小师叔。沙发上的男孩们想。

真人好帅啊,小师叔。沙发上的女孩们想。

这就是只在球社的几个长辈嘴里听说过的——老师的六师弟。

和他们的老师一样,十二岁拿下少年组冠军,十三岁开始在职业组征战,和老师一起,分别拿下了那年比赛的冠军和亚军。

在球社里,每个人提起他,都是不一样的称呼,小扬爷,顿挫,六哥,六叔,老六。

而大家都知道,提起的就是他——林亦扬。

他看到这些陌生人,第一反应是皱眉,不喜欢这么热闹。

再看到那个三十岁的男人——沙发上那些孩子的老师江杨,目光停顿了几秒。

“听说上星期他们过来,没碰上你,”江杨穿着衬衫和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白色细边框的眼镜,“还以为你这次又要跑了。”

林亦扬张口,要说话,觉得嗓子发干。

他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门口走到了吧台那里,打开冰箱,找水,没有,直接找到了一瓶冰镇啤酒,打开,喝了口。

润了喉,他手肘撑着吧台,看向江杨,声音哑哑地问:“来比赛的?”

“对,主要是带他们来的,少年和青年组比赛,”江杨指沙发上的几个,“全是我徒弟。”

“小师叔好。”大家此起彼伏地叫,毕恭毕敬。

林亦扬随便地挥挥手,纠正他们:“我早退球社了,这里没什么小师叔。觉得我年轻,叫句六哥,觉得我老,叫句六叔。”

江杨嗤笑了声:“他们叫你六哥,你叫我什么?”

林亦扬一笑,没回答。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和江杨对视,打量着彼此。

多年未见的兄弟,以为感情已经淡了,但在再见面的这一刻,才会发现,年少的感情,一起早晨五点起床在球房练球,七点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拼命赶去学校读早自习的岁月,都刻在骨子里了。

漂泊多年,再见同门师兄、挚友。

胸中灼烧的痛感,没有变。

林亦扬和江杨是同一年拜师的,差不多先后差了一个星期,是江杨先到球社,他后到。

那天晚上,他吃了一碗刀削面,下着雪,裹得和一个小粽子似的,自己骑着车,独自去了球社。他进门时,江杨正在拿着抹布擦台球桌,看到他,大概是意识到林亦扬想来拜师,没进去找老师,先走到他面前,比划了一下身高:“这么矮啊?你爸妈同意吗?回去叫你妈来。老师收徒弟,要父母点头的。”

“我没爸妈。”小小少年告诉对方。

拿着抹布的江杨,彻底哑巴了。

这个妄图欺负他的师兄,叫江杨,和他名字最后一个字音同字不同。

那年,他二年级,江杨六年级。

这么比身高,实在非君子。不过小破孩的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君子,什么叫绅士运动。

当然,那年在国内,这个运动和绅士基本无关,那时候一块钱一桌,台球厅给人最多的印象就是抽烟的,吵闹的,爆粗口的……他只是听说这个竟然有比赛,比赛有奖金。很好。

而他,林亦扬,最后还是成功拜师了,成为了老师最后一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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