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人影是半透明的,轻摇摆着。
室内的光线昏暗,从玻璃窗打出去,勉强照亮了半条街。她借着光,看到路对面一个巨大的黑影落下来,砸上了一辆轿车的车顶。

警报声立刻响起。

“什么声音?”电话那边问。

“树断了,砸了一辆车,”殷果捂着左耳,让自己在嘈杂的音乐声里,能听清好友的话,“暴雪太可怕了,你知道现在多少度吗?零下二十五。”

“谁让你要冬天去的,我都提醒过你了,”郑艺打着哈欠,还不忘嘲笑她,“纽约的冬天,暴雪很常见的,你自求多福吧。”

殷果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我都三天三夜没洗澡了,你今晚一定要帮我搞定酒店。”

“再等等,我一直在查。”

电话挂断。

殷果疲惫地回到表弟孟晓天身边:“等一会吧,郑艺在找酒店了,说一会儿给我消息。”

孟晓天玩得正high,毫不在乎:“实在不行,就在这儿玩通宵呗。”

她可没孟晓天的精神好,颓颓地趴在吧台上,望了眼窗外。

谁会想到,她能遇到十年来最强|暴风雪。

先是在首都机场延误十个小时起飞,飞越茫茫大海到了纽约。因为暴风雪,飞机不能降落,在天上盘旋了两个多小时,还是去了芝加哥。

当晚,芝加哥酒店全满,航空公司也无力安排住宿。

姐弟俩在候机大厅,一个睡长椅,一个睡地板,跟着一群滞留旅客等第二天的航班。翌日清晨,他们在机场洗手间里洗漱完毕,满怀期待地整装待发。结果从清晨等到天黑,才被安排上了去纽约飞机。

这回运气好,终于降落。

飞机刚停稳,空姐又通知众人,纽约没有停机位,所有人都不能下飞机,要等机场安排。

在机场睡了整晚的一群人,继续在飞机上蒙头大睡。

一睡六小时,被广播叫醒,红着眼、耷拉着脑袋排队下飞机。

下飞机后,殷果坐在手推车上,等行李等得再次睡着,到黄昏,行李终于被传送带送了出来。她以为见到了曙光,结果酒店来了电话:由于没有准时入住,两个房间都取消了。

彼时,她站在入境口,差点哭出来。

万幸的是,一起在芝加哥睡机场的一个华裔女孩在出关后叫住她,说自己是家人开车来接的。对方告诉殷果,这样的暴雪,想打车比登天还难。她建议殷果先蹭她的车离开机场,去曼哈顿,总比留在机场好。

靠着好心人的帮助,殷果和表弟被送到这里。

尽管户外暴雪不断,起码有了酒和食物。

身后有人推开结冰的玻璃门。

冷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她的后脖颈,殷果打了个哆嗦,拉高羽绒服的领口。

孟晓天也裹紧大衣:“真够操蛋的,还以为穿越进《后天》了。”

还别说,真像。

后天取景就是纽约,被冻住的自由女神像,海上冲上来的游轮,还有拯救众人的图书馆……殷果最喜欢看灾难片,把这个电影看了十七八遍,没想到最后竟原景重现了。

此刻,手机显示室外是零下25°,寒风效果加持,体感温度已经是零下40°。他们穿了最厚的羽绒服来的,在这样的天气在户外完全扛不住。

刚刚只是搬着行李下车,就快要冻疯了。

殷果把手机摆在面前,让孟晓天盯着,别错过郑艺的消息。交代完毕,她把羽绒服帽子戴上,两手搭在吧台边沿,头枕在上边,闭目养神。

“真的好冷。”孟晓天在她身边跟念经一样。

殷果迷糊着,闻着面前烤鸡翅的味道,想吃,懒得动。

台上的乐队唱起了一首老歌,音调悠扬,像烈日,像晴天,像所有和夏日有关的画面。主唱在乐曲间隙,低声用英文说,他在弹唱给自己爱慕着的女孩,他被她深深吸引,不可自拔,神魂颠倒,已深深爱恋,却胆怯羞涩,徘徊止步,不知该如何靠近——

是《Yellow》。

“姐。”孟晓天叫她。

“嗯。”殷果答应着。

“小果。”孟晓天拍她,好像是真有事。

殷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是一杯酒。

当然,还有酒杯后的男人。

是个年轻男人。上半身穿着黑色底色的防寒服,黑帽子,看不出头发有多长,反正不是长发。瞳孔漆黑。皮肤偏白,脸瘦,下巴尖,鼻梁不如欧美人的高,但也算是高了。

亚洲人?像是。

中国人?不敢肯定,他还没说话。

“请你的。”男人说。

诶?中国人?

殷果摘下羽绒服的帽子,坐直身子,刚要开口,一个同样是华人面孔的眼镜男也靠过来,把第二杯酒放到了孟晓天面前:“这杯你的。”

“这多不好意思。”孟晓天嘿嘿傻笑。

“别客气,”眼镜男说,“同胞嘛。”

孟晓天马上给他们介绍殷果:“这我姐。”

他们认识?怎么可能?孟晓天是第一次到纽约。

殷果看表弟。

“刚你打电话的时候,他们进来的,就在我隔壁桌,”孟晓天对她解释,“我听他们说中文,就随口问了句,这里什么酒好喝。”

殷果明白过来。

眼镜男笑着问:“你们俩是没找到酒店?被困在这儿了?”

这种天气,没人会有心情带着三个黏贴新鲜标签的大行李箱专门来酒吧消遣,合理推测,两姐弟是被困在这里了。

“是啊,本来订了酒店的,被取消了,现在等着朋友给找呢,”孟晓天主动说,“希望能找到吧。实在不行,在这儿等到明天早上也行,反正有吃有喝的。”

眼镜男一笑:“他叫了车,如果你们能确认酒店,先送你们过去。”

眼镜男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个不太说话的男人。

“那太好了。”孟晓天感动疯了。

“等你们订到再说,”眼镜男笑着说,“要是早,跟着他的车走,实在不行,我送你们。这里地铁四通八达的,差不多地方都能到。”

孟晓天开心地举杯:“谢谢哥。”

“客气。”眼镜男和他碰杯。

两人相谈甚欢。

那个男人在他们隔壁的小圆桌上,要了小食,一口口啜着酒,看乐队表演。

殷果不像表弟自来熟,低头看自己的酒,消遣时间。

表弟那杯是奶白色的,自己这杯一看就为女士做的,橙色的,有少量水果块。她好奇闻了闻,酒精味儿不浓,用吸管搅拌了一下,仔细看酒液。

突然,她发现,那个男人好笑地瞥了一眼自己。

好像是在说:怕有东西?

殷果松开吸管,掩饰地将耳侧的长发掖到耳后,装傻。

手机震动,郑艺的微信跳出来。

老天保佑,是酒店截图和联系电话,紧跟着发了一段话:曼哈顿能定的房间不多,还死贵死贵的。给你定了皇后区,最后一间,快点儿去,人家只答应留两个小时。

殷果用手肘撞孟晓天的胳膊,给他看手机。

“牛逼了,”孟晓天大喜,对眼镜男说,“我们搞定了。”

“挺快啊,”眼镜男表扬说,“看来你们朋友挺靠谱的。酒店在哪儿?”

孟晓天递给眼镜男手机。

眼镜男摇头,把殷果的手机放到那个男人眼皮底下:“你车还多久到?”

“十分钟。”

男人说了今夜第二句话。

“那快了啊,”孟晓天放下玻璃杯,“我先去个洗手间。”

“一起去。”眼镜男带着孟晓天离开。

这里,剩下了殷果和那个男人。

殷果始终在低头聊微信,在和郑艺汇报自己遇到了两个华裔男人,看上去挺友善的,还请了他们喝酒,还说要让自己搭车去酒店。虽是感动,可她也担心安全问题,悄悄和郑艺讨论,是不是会有危险?郑艺的判断是——在如此鬼见愁的天气,骗子也不会营业的,但保不齐碰上人面兽心的变态呢?

郑艺:你还是当心点儿,多了解一下。

殷果揿灭手机。

她握着吸管,慢慢地搅动着自己那杯酒,看向隔壁桌,仅和她隔了一步远的男人。

没多会儿,男人感知到她的目光,回视。

“你是留学生?”殷果礼貌地问,“还是在这里工作的?”

“留学生。”男人说。

“纽约大学?”

男人摇头。

他看着殷果眼中的闪烁,猜到了她的忐忑:“怕我是坏人?”

殷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否认。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包,拿出一张中国身份证,放到她面前的吧台上,紧接着,又拿出一个磁卡,和自己身份证摆在一起。

“这是我学校的磁卡,”他指上边的名字,“你对一对。”

随即他又指自己的脸,让她随意对真人和照片。

平时他不带身份证的,只是今天刚好白天有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派上用场。

殷果视线下滑,先看到磁卡。

Georgetown University?郑艺也有一张,她见过。竟然和郑艺是校友?

殷果记得郑艺的学校地理位置巨好,在华盛顿特区的富人区,是个牛校,也是个学费昂贵的大学。这张看上去不像假的。身份证,也挺真的。

磁卡上的个人照片和身份证照片一样,姓名也一致。

要不要和郑艺求证?怎么求证?拍照发过去吗?

太不尊重人,还是算了。

殷果将身份证和磁卡叠在一起,想要还给他,男人又将手探入了防寒服内袋——

还要拿什么?

在殷果困惑的目光里,男人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打开相册。很快,他掉转了手机屏幕,正对着殷果的,是他护照的信息页,名字也是这个:

林亦扬

LIN,YI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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