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息后,她方转首望向邓寿容,面上的笑容极是温柔:“既然这孩子这么喜欢咱们钟粹宫,咱们也不好让小丫头扫兴不是?”
邓寿容一愣。
宁妃眉眼皆弯,笑得越发柔美:“本宫自来心软得很,最见不得这些小孩子家受委屈了呢,便如了她的意就是。”
分明极柔的语声,可听在耳中,却让人心底发毛。
邓寿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低声道:“奴婢省得,明儿就去办。”
宁妃露出满意的笑容,颔首道:“也别太着急,先把人接进来,慢慢地调理上一段日子。本宫想着,总要一应事情都给问的清清楚楚了,才好把人送走不是?”
收梢一语,轻软绵柔,如上好的丝绸,滑过邓寿容的耳畔。
她心底越发生寒,头也不敢抬,只应了一声“是”。
宁妃“咯咯”笑了起来,仿似了结了一桩大事,神情舒泰。
然而,数息后,那恬柔的笑声却忽然一止,清冷语声复又响起:“先不说此事,我叫你打听那条裙子的事,你可打听到了什么?”
“回娘娘,奴婢方才也正想说这事儿来着。”邓寿容恭声道,踏前半步,将声音压低了些:“奴婢打听到,八月初九那天下晌,有人瞧见戚良拿着一个大包袱卷儿去了一趟翊坤宫,出来的时候手里便空了。没两日,淑妃娘娘新裁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的话就传出来了。”
戚良乃坤宁宫大总管,平素很得皇后娘娘的赏识,与谢禄萍堪称周皇后的左膀右臂。
戚良去了一趟淑妃的住处,再之后,淑妃的新裙子便裁成了,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皇后娘娘赏了淑妃那条裙子。
只是,赏东西便赏东西,何以搞得这样神秘?为何淑妃不干脆说是皇后娘娘赏的,却说是“新裁”的?
宁妃的眉尖蹙得紧了些。
邓寿容又往前凑了凑,耳语般地道:“奴婢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就在同一天的午正时分,常总管捧着个包袱去坤宁宫走了一遭,两个时辰后,才又有了戚良的翊坤宫之行。”
宁妃没说话,手中的帕子却轻轻一绞。
邓寿容所说的常总管,便是乾清宫的常若愚,凡有他在之处,通常便代表着建昭帝的意思。
常若愚先去坤宁宫,随后,坤宁宫大总管便又去了翊坤宫,那岂非表明,那个大包袱卷儿,实则是从乾清宫递出去的?
那一刹儿,池畔静得落针可闻。
随后,宁妃柔柔的笑语方才响起:“本宫就说么,那料子、那样式、那剪裁,竟是本宫平生仅见,本宫还当是淑妃找了什么门路从外头弄来的呢,却原来,竟是别人拐着弯儿赏下的。”
语至最后,到底添了一抹酸意。
事情已然很明显了,淑妃身上那条华贵而又别致的裙子,根本便非皇后娘娘所赏,而是建昭帝亲赐下的。
“也真是有趣,今儿席上,淑妃一来一回地,那裙子上头便多了好些花儿,偏那些人像瞎了似地没瞧见。”宁妃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丝丝冷意。
方才酒筵正浓时,淑妃突然离席,回来后,那裙子上便多了好些原先没有的扎花儿。
公允地说,添了这些花儿,裙子反倒越发好看起来。
而越是如此,便越令人作恼。
宁妃用力绞着帕子,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一张脸绷得如同铁板。
陛下作什么搞出这些个花样子?
是在提防她们这些女人么?
天子赏赐嫔妃,天经地意,谁还能挑他的理儿?大大方方地赏着不就结了?
偏建昭帝做贼也似,偷偷摸摸地不说,竟还要从皇后娘娘那里过一道儿手,才把东西赏予了淑妃。
这算什么?
宁妃手中的帕子又绞紧了一圈儿,手指头都勒出印子来了,却犹自未觉。
谁说陛下最近独宠皇后来着?
分明他心里还念着淑妃呢,且还念到了牵肠挂肚的地步,为不让淑妃成为众矢之的,竟想出了这暗渡陈仓的法子。
至于么?
合着这满宫的女人都是母大虫,唯有淑妃是小白兔,她一冒头,就会被她们生撕了去?
宁妃险些咬碎银牙,额角青筋一根根跳起,这些年修炼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全都破了功。
邓寿容度其面色,见她是真气着了,忙缓声开解:“娘娘这时候倒很该乐一乐才是。您也不想想,淑妃为何要把那裙子改个样儿?奴婢可瞧得清楚,那上头多出来的,可是扎花儿。那东西原是染色用的,谁没事儿会把它往裙子上缝啊?指不定是要遮着掩着什么东西呢。”
她撇了撇嘴,语中有着几许不屑:“不是奴婢不敬主,委实是这人啊,也不能太嚣张了,老天会瞧不过眼的。娘娘您瞧瞧,这不就是现世报么?那些人不算计旁人,偏就只算计她一个,可见是她自个儿的不好,犯了众怒。”
这话委实解气,宁妃闻言,面色稍霁,手中的帕子亦松了松,淡笑道:“这是有人路见不平,倒也替本宫出了一口恶气。”
邓寿容亦陪笑道:“娘娘这话说得是。若是能当席逼得她换下这条裙子,坤宁宫可就得恼了。”
说不得皇帝陛下头一个就恼了呢。
此乃她的未尽之言。
只是,私议皇后已是格外大胆,乾清宫的闲话她是断不敢说的,只能拐弯抹角地示意。
饶是如此,宁妃亦听得极为顺耳,掩唇“咯咯”轻笑:“啊哟,可不是么。这般难得一见的裙子,本宫瞧着都新鲜得不得了,那一位白白过了道手,连片衣角都没捞着,心里想必不好受。今晚若是当真被人下了脸,怕是有的气,说不得明儿就得下个懿旨,罚一个‘思过’什么的,那才有趣呢。”
“那一位”指的是谁,康寿薇心知肚明。
除了周皇后,还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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