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真大,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秦响穿着灰扑扑的棉袄,不知道在风里站了多久,脸被刮得通红,眼眶也通红。

“你过得好不好?”

一开口,她声音哽咽。

她怎么还敢问他过得好不好,他手上那么多疤:“也对,胆子不大怎么杀人。”

她还仰着头,任冷风拂过脸,吹乱头发,不论他如何冷嘲热讽,她都始终看着他。

她分明看着他,却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我听别人说枕头里放艾草和薄荷可以治头疼。”她走近一点,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到地上。

陈野渡没有看一眼,冷着脸把袋子踢远。

“给我滚。”

这是这个月第二次,秦响来给他送东西,上一次是檀香,她说是她去庙里求来的,能安神,能保人平安。

陈野渡有一身的毛病,头疼、厌食、睡不着觉,他是个疯子,有时想毁灭世界,有时想毁灭自己。

他这些毛病,一遇到秦响,全部都会加剧,所以他总是对她很凶、对她很坏,但她还是每次都来,带她认为最好的东西来看他。

袋子里的东西都滚了出来,除了枕头,还有一双她自己做的拖鞋、一个装了钱的白信封。

她把东西都捡起来,装回袋子里,又重新放到地上。

“陈野渡,好好保重身体,然后长久长久地恨我。”

她说后转了身,背对着他,逆着灯光,走她来时走的路,背脊消瘦、形单影只。

白信封里装着厚厚一叠纸币,她穿着薄薄的旧棉袄,袖口已经洗得发白。

陈野渡握紧拳头,冷汗淋漓。

司机到了。

“陈先生。”

他仿若未闻。

“陈先生。”

他站了很久,走上前,捡起地上的袋子,扔进垃圾桶,然后上车。中途他回了两次头,可到底没有去把东西捡回来。

司机把车调头,刚好遇到了红绿灯。

夜里行人很少,车却不少,秦响走在人行横道上,心神恍惚,像丢了魂。

绿灯换了红灯,她横穿马路。

陈野渡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下了车,朝她冲过去。

前方疾速行驶的私家车突然急刹车,停在了离秦响一米的地方。

车主开窗,愤怒大骂:“神经病啊,没看到红灯!”

秦响抬头,被红灯映红了眼。

车主骂醒了她,也骂醒了陈野渡。她退到路边,他回到车里。

秦响十三岁来了陈家,作为养女。

陈野渡的父亲陈知礼是个慈善家,资助过很多孤儿,秦响是他带回家的第二个。

“野渡,这是秦响,以后她就是你妹妹。”

秦响从来不叫他哥哥,陈野渡也从来没把她当成妹妹。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怯怯地、安静地。

“陈野渡,院子里的桂花可以摘吗?”

“陈野渡,你能不能帮我扶一下梯子?”

“陈野渡,你喝不喝桂花茶。”

“陈野渡,你喜欢甜的桂花茶还是咸的桂花茶?”

“……”

“陈野渡,我不喜欢你爸爸。”

后来,秦响杀了陈知礼。

九点五十六分,京北门。

时间照相馆门口的灯还亮着,路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整条街就亮着那一盏灯。

景召让代驾先生在车上等着,他推门进去。

“老毕在吗?”

店里打瞌睡的小姑娘惊醒过来,高声冲楼上喊:“毕老师,景老师来了。”

店里有一面墙,墙上挂了很多老照片,有些已经泛黄。

老毕的时间照相馆里有一项终生福利,凡是他拍过的客人每年都可以免费来拍一张照片,但时间必须是同月同日。他有很多这样的老客人,墙上的照片里,三十多岁的青年慢慢白了头、驼了背。

景召看了半天照片,老毕才磨磨蹭蹭下楼。

“你怎么有空过来?”

老毕以前教过摄影,景召不是他的学生,是老毕授业恩师的学生。严格算起来,景召算是老毕的师弟。

景召说:“来问你要件东西。”

“就知道没好事。”老毕上年纪了,怕冷,把电烤炉开上,“要什么?”

“4392的镜头。”

“不巧了,刚卖掉。”

“我记得是非卖品。”

“是非卖品。”说来也挺好笑,老毕说,“来买相机镜头的是个小姑娘,挺诚心的,在我店里磨了一个多小时,又是抹桌子又是扫地,一口一个好伯伯,我实在没忍心。”

景召笑他:“你什么时候心这么软了?”

老毕这儿那么多藏品,来他这儿讨东西的摄影师不知道有多少,他这个人“抠”,也就景召能偶尔顺走个一两样。

“人姑娘说那个镜头是他男朋友最喜欢的,她打算买下来拿去求婚,我也不能破坏人家的姻缘对吧?只能忍痛割爱咯。”

这种话,也就能哄哄上了年纪的老毕。

外边风很大,刮着玻璃呼呼作响,是寒冬来了,屋里亮着暖色的壁灯,这种天气最适合煮茶。

老毕去烧水,问景召:“喝不喝茶?”

“不喝了。”

还有人在等他。

他起身:“我回去了。”

他从照相馆出来,脚步很慢,低着头在打商领领的电话。

她接得很快。

“你在哪?”

她那边有点吵:“在世纪广场。”

景召上车:“再等我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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