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千面没想到,自那一夜之后,韩不宿竟然失了踪。
护族的人一直在找她,但始终未能找到。

千面也悄悄的去找过,可惜也没有结果,那一片他反反复复的找了好几遍,韩不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韩不宿的流言蜚语开始蔓延,千面心内惶恐,生怕韩不宿会想不开,奈何又没有任何法子。

“千面,你最近在干什么?为何总不见着你人影?”韩天命站在檐下。

千面正打算出去,继续找找韩不宿的下落,没注意到韩天命就在檐下站着,旋即心神一怔,“二、二哥,你今儿怎么没出去?”

“问你话,回答!”韩天命面无表情。

“你送我的医术,我看得起劲,想着找人试试。所以就去各大医馆里溜圈,总归要多练练才好!”千面随便寻了个理由,“二哥,你怎么了?怀疑我干坏事?你知道的,我有贼心,没贼胆!”

韩天命长长吐出一口气,拂袖间有一白光射出。

千面眼疾手快,当即捏住,竟是揉成团的一张纸。

只听得韩天命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护族,把这个交给族长。”

“你为何不自己去?”千面不解,“这是什么?”

“废话少说,让你去就去!”韩天命环顾四周,“大哥呢?”

千面摇摇头,紧了紧手中的纸团,“一大早就没见着人影,他同你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那我先走了。”

韩天命点头。

走到半道的时候,千面悄悄的拆开了纸团,可里头好似写着什么阵法的名字,阵上有一个小红点,其他的并无任何异常。

千面自然是看不懂,“难怪韩老二不设防……”

看不懂,自然看了也无妨。

千面脚程快,经常进出护族,给韩天命送信,是以他的出现并不会引起族人的怀疑,而且护族对其颇为信任,自然不会疑心他的用意。

只是千面打死都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封信,断送了韩不宿一生。

护族的人,是在护族自己的阵中找到的韩不宿,一间小茅屋,一男一女。众人赶到的时候,全都亲眼目睹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原是担心少主出事,如今却是失望至极。

这等不知检点,不知廉耻的少主,护族自然是容不下的,族人一致要求,要将韩不宿赶出护族。

石洞内。

韩不宿面无表情的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曾经的她是那样的恣意潇洒,可现在……整个人散着颓败的死气,何其压抑。

“宿儿!”老族长缓步进来。

不过是月余未见,父亲似乎苍老了很多,鬓发已经从花白变成全白,整个人都微微佝偻起来。

“爹!”韩不宿跪地,潸然泪下。

“你们都下去,我同她说几句!”老族长开口。

底下人面面相觑,快速撤得干净。

父女两个面对面站着,一个满脸痛楚,一个满脸绝望。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老族长恨铁不成钢,哀叹着直摇头,“爹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让我和族人们……还有诸位长老,何其失望!现在族人一致决定要将你逐出护族,你……”

一听逐出护族四个字,韩不宿整个人都是懵的,“爹……我不走,一定是徐天命害我!爹,你为何信他不信我?爹……”

“傻丫头,爹怎么会不信你,可是……”老族长面色灰白,“你自己看看吧,如今整个护族之人,都奉他如神祗一般,他在族内的威信早就超越了我这个当组长的,连诸位长老都对他赞叹有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不宿浑身轻颤。

“没有了你,他就是继任的族长,将接替我坐上这族长之位。”老族长满脸心疼的望着,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是你的任性妄为,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宿儿,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爹不管你跟那个男人有多少感情,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你便……”

“爹,我没有!”韩不宿咬牙切齿,“这些日子,我一直被囚在那个木屋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凤凰蛊一直被压制着,我、我……”

族长摇摇头,“宿儿,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能跟爹说实话呢?你腹中已经有了外族的骨肉,我就算有心护你,也是不能了!长老们决定,将凤凰蛊剜出,植入继任族长的体内!”

“你们要把凤凰蛊送给徐天命!爹,他是徐天命,他不是韩天命,他才是外族!”韩不宿歇斯底里,“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早晚会毁了整个护族!爹,不能相信他!”

“宿儿!”老族长很是失望的看着她,“护族历经千百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你岂能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韩天命虽然心术不正,但他的炼蛊和控蛊之术委实在各长老之上。宿儿,事到如今,别再说这种话,爹会尽量为你周旋,保住你腹中的孩子,让你平安离开护族!”

韩不宿摇头,绝望的瘫坐在地,“爹,我没有,那个男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

“爹是亲眼目睹,那么多族人都看见了,爹就算想替你瞒着,而已是心有余力不足!”老族长已经说破了嘴皮子,与众人周旋,否则依着族规,是要处死她的!

就这么一个闺女,老族长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他拼了这条老命不要,答应让出族长之位,交出凤凰蛊,也得保住女儿和女儿肚子里的孩子。

“什么都别说了!”老族长环顾四周,悄悄的塞给韩不宿一样东西,“拿好了,关紧的时候能保命。爹都给你备好了,你需要的银子和生活所需,都在林子外头,那棵你经常爬的树下后面埋着,出去之后好好生活,不要亏待自己。”

韩不宿泪如雨下,“爹,我不走我不走!”

“走!不走就是死!”老族长恨得直跺脚,“一定要走!离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以后就当个普通人,乖!听明白了吗?记住爹的话,出去之后改名换姓,不要再回来。”

“爹!”韩不宿扑通跪地,“爹!”

“爹会好好的。”老族长轻叹,“爹以前教你的东西,可都还记得?”

韩不宿点头,满脸是泪。

“记得就好!”老族长缓步往外走,“出去之后,自己小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韩不宿终是一句都说不出来,父亲佝偻着腰的背影,如同锐刺,狠狠扎进心头,鲜血淋漓。父亲已经年迈,却还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操劳,最后父女分离。

多少话到了嘴边,终是再也没有机会吐出。

凤凰蛊是护族的少主一出生,便被植入体内的,由诸位长老护持,继而好生将养着,免于性命之忧。

但是此番,韩不宿情况特殊,她是被人摁着,继而生生剜出了凤凰蛊,此后未加任何的护持,浑身是血的被驱逐出护族领地。

剜蛊的疼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韩不宿只觉得胸腔被打开,整颗心都被生生的剜出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疼得满地打滚,却无人理会。

她是被丢出去的,没了凤凰蛊护身,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有人伫立跟前,将她拢在阴影里,她仰头望去,眼前唯有一片漆黑。

待宫里得知护族变故,已经是很久之后。

关雎宫的南妃已经被皇帝封为贵妃,除了皇后之外,唯其位份最高。

“找到了吗?”皇帝一进来,南贵妃就迎了上去,焦灼的拽着皇帝的手,“不宿在哪?可有消息?”

皇帝眉心微蹙,横了玉婵一眼,“风这么大,怎么让娘娘在院子里站着?都是怎么伺候的!”

说着,皇帝褪了大氅,快速将南贵妃裹住,继而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就进了寝殿,“身子这样单薄,还在风口站着,不要命了!”

玉婵吓得脸色发青,主子身子愈发不大好,皇上的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

将心爱之人轻轻放在软榻上,皇帝心神稍缓,伸手握着南贵妃冰凉的柔荑,凑到唇边轻轻哈气,尽量暖着她,“遇事不要着急,若是真的急了,就让玉婵来找我,莫要自己站在外头受冻。眼下天气凉,紧着些身子!”

南贵妃眉心拧着,“我担心不宿,听说是受了伤被丢出去的,这会也不知道在哪了!你去找韩天命,让他把不宿还给我,否则我定不会、不会……咳咳咳……”

许是难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水!”皇帝一声吼。

玉婵赶紧将温水递上。

喝上两口水,南贵妃稍稍喘过气来。

皇帝坐在软榻上,让她尽量靠着他,“舒服点没有?不要急!不要急!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就是想着不宿一个姑娘家的,要是换做是我……”南贵妃心里难受,“我怕是已经死在外头了!”

“胡说八道!”皇帝呵斥,“谁敢动你,我就宰了谁!”

南贵妃握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帮我找到不宿,无论如何把她带到我身边来,当初我血崩,差点母子俱亡,是不宿救了我,饶是念着这份情谊,你也得帮我保住她,否则、否则……”

“好好好!你莫要伤心伤神,我替你找,替你找!”只要她开口,他哪件事儿没依着她?

“说话算话!”南贵妃拭泪,“还有那个韩天命,我、我……”

皇帝慌忙抱紧她,“说好不着急的,你慢些说!你慢点慢点!”

“我不喜欢!”她愤愤的轻哼。

“嗯,喜欢我!”他顺了杆子。

南贵妃先是一愣,俄而愣愣的扭头望着他。

趁着她扭头,皇帝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知道我知道!”

南贵妃:“……”

无赖!

韩不宿是被皇帝悄悄送进宫的,进了关雎宫便算是彻底安全了。整个皇宫,乃至于皇帝的寝殿,都没有关雎宫的防守严密。内外数层的暗卫和巡逻军士,十二个时辰轮换,谁敢窥探,定斩不赦!

“不宿?”南贵妃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曾经活泼明艳的少女。

连玉婵都惊讶的捂住了嘴,“韩姑娘?”

蓬头垢面,身量单薄,眼中无神,面色蜡黄,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仿佛历经了大劫,站在那里就像只剩下一口气,半条命。

“不宿?”南贵妃慌了神,“玉婵,快去拿参汤,我瞧着怎么瘦成这样?不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会这样?”

韩不宿腿一软,所幸被玉婵快速搀住,扶上了软榻躺着。

“去请太医!快!”南贵妃急了。

“不用!”韩不宿摇摇头,“我自己就能治,只是……没什么用处了!你不要去找太医,就让我在你这里,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些日子。”

南贵妃红了眼眶,“怎么会弄成这样?是那个韩天命吗?是他吗?”

“你别着急!”韩不宿喘口气,接过玉婵递来的水,“待我好好睡一觉,再同你细说。让玉婵扶我一把,送我去密室里歇着,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安安静静的躺一会。”

“好!”南贵妃拭泪,“玉婵,仔细着!”

玉婵赶紧搀着她,缓缓的进了密室。

“多照顾着点!”南贵妃咬着牙。

这该死的韩天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玉婵才端着水从里头出来,眼眶红红的,见着自家主子,委屈得直掉泪。

“怎么了?”南贵妃忙问。

玉婵放下水盆,狠狠拭泪,“奴婢帮着韩姑娘擦拭身子,却、却看到韩姑娘身上都是伤,心口那位置都已经腐烂了,白肉外翻,瞧着很是狰狞,奴婢……奴婢觉得心里难受!上回韩姑娘从这儿走的时候,是那样的鲜活,如今回来竟是这样的千疮百孔!”

“我非得把韩天命的脑袋拧下来不可!”南贵妃气急,却是忽的捂着嘴拼命咳嗽。

掌心里略显濡湿,摊开来,竟是一片殷红之色。

“娘娘?”玉婵骇然,惊恐的瞪大眼睛,“血!娘娘您吐血了!”

南贵妃神色慌张,“不许说出去,免得皇上知道了,回头你们都活不成。”

玉婵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我没事!就是有些着急了,歇歇就好!”南贵妃浑身冰凉,“没事的!没事的!”

门外,皇帝拂袖而去,未有惊动任何人。

“传朕旨意,让韩天命无论如何都要把长生药给朕拿出来!”皇帝咬牙切齿,“如若不然,朕就覆了他们护族,鸡犬不留!”

“是!”

当天夜里皇帝没有来,他知道南贵妃一心扑在韩不宿身上,便也不敢来招她伤心,免得她又咬牙切齿的让他处死韩天命。

韩天命的命,得暂时留着,毕竟护族能人异士居多,他还得依靠护族的力量,延续心爱女子的性命。

皇帝很难想象,若是此生无她,这宫里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眷恋?

若此生无她,漫漫余生,将再无任何意义!

韩不宿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南贵妃不放心,亲自下了密道去守着。

“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了!”南贵妃坐在床前抽泣。

“你说,皇帝是怎么看上你的,就知道哭!”韩不宿勉力撑起身子,“都是贵妃之尊了,怎么还这般爱哭?就是个爱哭鬼嘛!伤在我身上,又不是伤在你身上,别哭了!还没死呢!”

她这一开口,南贵妃便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哎哎哎,你别光顾着哭嘛!说话!”韩不宿靠在床柱处,吃痛的皱眉。

南贵妃狠狠吸着鼻子,“那我不哭了,你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不许着急,且听我慢慢说。”韩不宿还不知道南贵妃的性子?这女人心软得一塌糊涂,明明是那样柔软的性子,偏又生得一副侠义心肠,总想打抱不平。

南贵妃点点头,“那你说,我听着。”

“玉婵,看着点,她要是太激动,你就给她递水!”韩不宿吩咐。

玉婵点头如捣蒜,赶紧端起杯盏在手,“是!”

“我被剜了凤凰蛊,逐出了护族,结果又落在了陆如镜的手里。那小子跟韩天命是一伙的,韩天命要的是护族,而陆如镜要的是回魂蛊。”韩不宿靠在床柱处,“他用我腹中的骨肉威胁我,我没答应,他就踢死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当时体弱,又加上……所以这副身子已然快不行了!”

南贵妃唇线紧抿,视线慢慢的移到了韩不宿的小腹处,“踢、踢死了你的孩子?这帮畜生,简直是猪狗不如,我定要让皇上……”

“娘娘别激动,喝水!喝水!”玉婵慌忙地上杯盏。

南贵妃拭泪,伸手推开玉婵手中的杯盏,“不喝!不宿,你继续说!”

韩不宿继续道,“他们逼着我,吐露落日之城的秘密,还想从我身上拿到地图,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回魂蛊是最阴狠毒辣之物,断然不能被解封,否则苍生有难,天下皆祸!”

想了想,韩不宿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这东西,给你!”

南贵妃诧异,“我?给我作甚?我一不会炼蛊,二不是护族之人。”

“这是护族的秘盒,只有族长才能打开。”韩不宿轻叹,“我走的时候,爹给了我,好在当时我被丢出护族的时候,将它丢进了灌木丛里,无人注意到。死里逃生之后,我去捡了回来,所幸还在!”

“我不要这个!”南贵妃摇头。

韩不宿挑眉,“你可知道,韩天命和陆如镜他们,一心想要这东西?”

“我又不是他们,与他们自然不一样!”南贵妃满脸嫌弃,“不要!”

“替我藏着!”韩不宿道,“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南贵妃皱眉,慎慎的接过,起身瞧了一眼周遭,一时间还不知能放哪儿,转手便交给了玉婵,“回头你给藏起来,别让我看到,我看着这些护族的东西就来气!”

“我也是护族之人!”韩不宿颇为无奈。

“你都被逐出来了,不算!”她极是不悦的哼哼两声,“以后这护族的人和事儿,都与你没关系,你只管在关雎宫住着,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一根毫发!”

“是是是,贵妃娘娘!”韩不宿喘口气,“不过,我也的确……没地方可去了!护族已经不再属于我,而韩天命掌控了护族所有的东西,他早晚会毁灭整个护族。”

“那样是非不分的地方,没了就没了吧!”瞧着韩不宿现在的样子,南贵妃吸了吸鼻子,作势又要哭,俄而又忍了下来,“你不会再走了吧?”

韩不宿摇摇头,“我现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去哪?以后,我就是你的韩姑姑,如此可好?”

“好!”南贵妃连连点头。

“你过来!”韩不宿道,“把手给我!”

南贵妃心下一怔,“作甚?不给。”

“我是干什么的,还记得吗?”韩不宿问。

南贵妃抿唇,极不情愿的伸出手,“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吃了不少药,尤其是小岫儿出生之后,我便觉得这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只要我还没躺下,我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疼爱我的夫君,有可爱的儿子,还有你这个好朋友,这是宫里的女人,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比起宫里那些女人,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

韩不宿收了手,“我……只能尽力!”

“我信你!”南贵妃笑了笑,“前提是你得先活下来,你若是自身都难保,我又该如何是好?是不是?”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活得又这般通透,委实世所无双,天下少有。

韩不宿敛眸,“我自然得活下来,有些东西还得由我来守护。”

“欸,你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小岫儿吧?”南贵妃转移话题,“我儿子生得可漂亮了,回头不知道得惹多少桃花债,真是愁死我了!”

韩不宿翻个白眼,“美得你!”

闻言,南贵妃嘿嘿的笑着。

笑靥如花,花颜如玉。

有了关雎宫的保护,韩天命和陆如镜自然寻不着韩不宿的踪迹,一个将死之人,眼见着是要断气了,谁知就这么跑了,真是活见鬼了!

千面紧了紧袖子里的手,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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