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多想,昔日里,英宗皇帝赵曙也曾对甘奇起过疑心,这一点赵宗兰虽然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过,却也心知肚明,甚至明里暗里帮着自己的夫君在英宗皇帝面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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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局势换了一下,好似是甘奇真的有威胁皇帝之举,此时赵宗兰自然也不愿这件事情是真的,因为赵宗兰是赵家女儿……
说一千道一万,赵宗兰更想一切回到从前,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不是赵宗兰幼稚,而是她这个身份,唯有这么去想,也唯有这么去做。
所以,真如赵宗汉所言,她得问一问甘奇,必须得问一问,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否则,不是皇帝夜不能寐了,赵宗兰也会夜不能寐,不论哪一边,都是赵宗兰的万劫不复。
甘奇回来之时,已然是深夜,进家门的时候,他也是眉头紧锁,因为他在回来之前已然知道了自家娘子入宫之事,甚至在赵宗兰刚一入宫他就知晓了。
他本可以早些回来的,却拖到了深夜,多少也有一些躲避的心态,但还是得面对。甚至甘奇在回来之前还去见了耶律乙辛,因为甘奇知道自己回家之后大概要面对什么情况。
耶律乙辛是整个汴京城内唯一一个可以与甘奇商量这种事情的人,能给甘奇出谋划策一番。
耶律乙辛自然也给甘奇出了建议,那就是打死也不认,直呼冤枉,甚至可以痛哭流涕……
甘奇带着耶律乙辛的建议回到了家,入了后院主厢房。
赵宗兰果然一直在等,等候多时了,见得甘奇进来,连忙用手抚面,起身相迎。
看着赵宗兰脸上的泪痕,甘奇有些心疼之感,却也不主动发问,只是双手摊开,等着赵宗兰上前伺候。
赵宗兰一边给甘奇解腰带脱官袍,一边想着如何开口,待得官袍脱完挂好,甘奇座下,赵宗兰又去给甘奇脱冠帽。
终于,赵宗兰开口了:“夫君,今日妾身入了宫……”
甘奇点点头:“我知晓,太后请你赴宴,吃得开心吗?”
“妾身没有见到太后,只见到了陛下与十哥。”
“宗汉?”甘奇倒是有些意外,这事情赵宗汉也参与了?赵宗汉在甘奇心中可不是愿意参与这种事情的人,或者说赵宗汉应该不是那种对甘奇随意起疑心的人,更不是会主动站队的人。
而今赵宗汉与皇帝一起参与此事,证明有些事情变了。
甘奇心中有感慨,赵家人还是赵家人啊,十几年的交情,终究还是起了变化,人与人之间……
甘奇岂能不感慨?
“嗯,宗汉也在,他与妾身说了一些话……”赵宗兰取下了甘奇的冠帽,取下了玉簪,拿起了牛角梳,开始给甘奇理顺头发……
只是赵宗兰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头发遮住了甘奇的左眼都没有发觉。
甘奇也任由赵宗兰的动作,并不提醒,只是微微闭眼,还是感慨:“位高权重,功高震主,古往今来,却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赵宗兰听得甘奇之语,动作一停,心中忽然愧疚不已,愧疚之前对自己丈夫的怀疑之心,不免又是落泪不止。
却是这疑心又还在发酵,一边愧疚,一边怀疑,矛盾更催泪水滴落。
甘奇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慢慢站起,转身面对赵宗兰,又抬手去给赵宗兰抹泪,继续说道:“我知你要问什么……”
“夫君……”
“唉……倒是你最为难,家中养了这些老卒,是堪用的,哪怕是写残疾之人,也能胜过京中任何部曲军汉。”甘奇直到此时,终于决定不听耶律乙辛那一套痛哭流涕鸣冤叫屈的建议了。
因为面前是甘奇的结发之妻,对甘奇太过了解,耶律乙辛那一套,不是甘奇为人处世之法,演起来太假,鸣冤叫屈骗不到赵宗兰。
赵宗兰听得甘奇之语,面色大惊,脱口而出:“夫君难道真有篡夺之意?”
甘奇摇摇头:“我只是怕死!怕我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几百口死于非命。”
赵宗兰立马答道:“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官家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更是你的弟子,他岂是这般的人?”
“是吗?”甘奇反问一语。
一句反问,让赵宗兰面色一顿,口中还有的话语戛然而止,是吗?
赵宗兰幼稚吗?不幼稚。所以她立马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懂了之后,便是面色大变。
皇帝起了疑心,对!否则岂能叫赵宗兰去说那么一番话?
皇帝起了疑心,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还重要吗?
皇帝起了疑心,那甘奇就算把府中那些老军汉都散了去,有意义吗?
皇家无情,赵宗兰多是在史书上看到的,也在英宗皇帝身上看到了一点点,但是英宗皇帝与甘奇,在赵宗兰看来最终也算是解除了误会。
但是此时此刻,赵宗兰才真正知晓什么叫作皇家无情!
“娘子,你可知先皇英宗陛下临死之前说了什么?”甘奇又问。
赵宗兰抬头看着甘奇,没有言语。
“英宗陛下说,就算你夫君我不反,也会是司马懿,我的儿子会是司马师司马昭,往后我的孙子会是司马炎……”甘奇语气无奈。
赵宗兰听得这话,身形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这个消息是在是太让她震惊了,比今日入宫听到的一番话还要让她惊骇。
惊骇之间,赵宗兰慌乱说道:“夫君……定是因为夫君权柄太重,声誉太过显赫,咱们……咱们出京吧,不在这是非之地多留了……离开了这里,便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甘奇俯身扶起赵宗兰,让赵宗兰落座,又是一声叹息:“我若是离开了汴京,到哪里才不会被人怀疑呢?去西北?去燕云?去邕州?还是去蜀地?还是自请贬谪去儋州?谁敢放我带着一家老小出京去?”
这是个死结,甘奇若是一家老小在京城,那他到处走倒是无妨,若是带着一家老小出了京城……
甘奇话语说得如此明白,赵宗兰岂能不懂?一家老小都走了,甘奇到哪里都能振臂一呼,还无后顾之忧……
甚至甘奇只要出京,不论是不是贬责,立马就得获得无数人的同情,还能占到道义上的优势,皇帝反而成了薄情寡义之辈。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就等着没有一个万全之策了吗?”赵宗兰已然哭泣出声……
“万全之策……那只能悔不该当初,不该考个状元,不该著书立说,不该上阵杀敌,更不该有两番灭国之功!”甘奇说得有些无奈。
赵宗兰忽然起身,直接跪在了甘奇面前,口中说道:“夫君,夫君,你一定要答应妾身一件事……”
“你说……”甘奇伸手再扶。
“夫君,答应妾身,你一定不能造反,一定不能起兵造反啊,这天下经不起一场大乱……”赵宗兰哭得是梨花带雨,如何也不愿起身。
甘奇微微使劲,却又怕弄疼了自家娘子,扶不起来,便叹气落座,慢慢说道:“娘子说得是,这天下还真轻易经不起一场大乱,契丹与党项初定,内附移民之策也尚未完成,一旦有乱,各地军心民心官心皆会大乱,契丹党项必然接连而起,麻烦不小……”
这才是甘奇真正担心的事情,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在各地当官的士大夫们,一旦甘奇主动造反,到时候这些人十个有九个要进京勤王,多么好的赵家江山?
北边那些随甘奇上过阵的军将,自然也是有愿意勤王的,有不愿意勤王的,文官又会以权柄压人,底层军汉们又不愿意……
到时候乱成一锅粥,契丹党项,有内附了正在受苦的,都不用怎么煽动,必然揭竿而起屠戮汉民,没有内附的,也要摩拳擦掌复国一战,为那些死在甘奇手上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这些事情都在甘奇的脑海里,还有一个在眼前跪着哭哭啼啼的娘子……
一时间甘奇心烦意乱不已。
“夫君一定要答应妾身……”赵宗兰还在苦苦哀求。
甘奇又有反问:“我未想过要起兵造反什么的……却是想过一家老小总要活着……”
“以夫君如今之权柄,必然无人能撼动,军中军将皆以夫君马首是瞻,朝堂内外士族弟子,皆以拜在夫君门下为荣,只要夫君谨小慎微,定然能渡过危机安然无恙的……”赵宗兰不幼稚,知道危机的根本,却也幼稚,总想有个两全其美。
“娘子博览群书,想一想历朝历代,哪个如为夫这般之人结局最好?”甘奇问着。
“有的有的,夫君,霍光,霍光安然无恙。”说出这话,可见赵宗兰内心的慌乱。
“是啊,霍光……安然无恙……便也是总有一日,我也会死……”甘奇点了点头。
赵宗兰立马又知道自己说错了,霍光是安然无恙寿终正寝了,但是霍光死后仅仅两年,一家老小也跟着去了,全族连坐,整个姓霍的一个不剩。
“夫君,便叫云儿不读书,他不读书,他当田家郎,他远走高飞。”甘云,甘奇的儿子,司马懿的司马昭。
“真有两全其美吗?”甘奇又是反问。
“有的,只要夫君谨小慎微,只要咱们一家人谨小慎微,一定有的。”赵宗兰哭着说道。
眼前局势,甘奇是强势一方,两全其美,自然先要说服甘奇。
甘奇看着赵宗兰,低头看着,看着她满脸的泪……
然后慢慢起身,推开房门,走到了院中,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月光皎洁……
再回头,赵宗兰坐在门槛之上,有气无力斜依着门框,也在注视着甘奇,眼神中带着期盼与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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