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许久的甘相公,终于开始上朝了,再一次穿戴紫色蟒袍,站在朝堂的最头前。
风尘仆仆的李宪开始给皇帝与众多官员介绍着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带回来的海图志,风俗志,地理志,时不时也展示一些从各地带来的稀奇之物,乃至动物。
当故事听的时候,满朝众人,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发表一些意见,听着李宪讲各地人文风情,自然也更加加深了众人内心之中天朝上国的那种骄傲,越是骄傲,这些人其实越是没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必要。
而已经讲了一个上午的李宪,在口干舌燥中终于大致讲完了,然后一脸憧憬地看着甘奇,他心中还有热火,他还想再次出海,他等的就是甘奇再次出海的决定。
为什么甘奇要选择李宪出海?其实也是有考量的,因为李宪是个太监,太监会比平常人少了许多羁绊与欲望,没有家庭,没有后人,也没有男人方面的追求,甚至也没有官场上的前程。
冒险,远游,更适合这种低欲望而又有求知欲的人。就像明朝的郑和,郑和能被派去出海,自然也是这个考量在其中。
所以李宪出海这一趟之后,对于出海就更加热衷了。
甘奇自然要说话,而且很直接:“李内官此番辛苦了,回去之后多多准备一番,待得季风一起,还要仰仗李内官再次带领船队出海。”
又要出海,朝堂上有一些人心中已然腹诽,出去一趟花费不少,如今已经都知道了海外的情况,何必还要浪费这个钱?不过腹诽是腹诽,真正出来说话的人却没有。
倒是皇帝赵顼心中颇为支持出海之事,因为他是在甘奇教育下长大的,虽然甘奇正在教育他的机会并不频繁,但是甘奇每次教育他的时候,都说一些他从未有过耳闻的东西,比如地球是圆的,地球上都有哪些地方,这些知识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好奇心。
所以赵顼也接着说道:“那就按照甘相公的办,继续准备下一次出海。”
甘奇又开口:“陛下,再出海,便与下一次不同了,当派更大的船队,更多的人,甚至要派大军出海,此去,当占据海道各处咽喉要处,占据更多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如此出海才能有价值,还要带各处大户豪门一起出海,占了地,便可就地开垦,招揽当地人开垦庄园农场,如此一举多得。”
赵顼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准备点头。
却是司马光立马听出了事情的关键,开口问道:“甘相公,不知此番再出海,花费几何?”
甘奇略一估摸,答道:“约莫在四百万贯之多,此番出海,军队是重点,当派四万余人左右,确保各处占地能以武力压制。其次要带粮草,接着便是开荒工具,生产资料,牛羊鸡鸭等牲畜,还要带骑兵马匹等等,如此种种,皆要一应俱全,还要带各地愿意出海的大户豪门之人,皆以公帑支出。此次出海,定要达到目的,不可拖拉。”
其实没啥,甘奇就是要保证这一次出海,一定要保证出去的人能在海外站稳脚跟,深入点说,已然就是官方移民的姿态了,但是又不能用移民这个词,不能显得是朝廷逼着百姓背井离乡。
至于抢劫杀掠虏获人口奴隶之类的事情,甘奇并不在朝堂上说,只会交代给领兵的将领与李宪,这些事情若是明面上来说,满朝老夫子卫道士的,必然争论一片。
只待得李宪真的带回来大批的财物,让这些老夫子卫道士们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自然就是真香了。
司马光一听要四百万贯,只觉得两眼一黑,计划赶不上变化,几十万贯忽然变成了四百万贯,还是借贷四百万贯,他连忙看向王安石,王安石也正在看他,面色也是大变。
两个作为干活做事的人,心中都在腹诽领导,大口一开,就是要干这干那,也不管现实情况允不允许,有这样的领导,真是头疼。
连赵顼都微微皱眉,因为他知道如今朝廷的财政状况,总觉得花费四百万贯出海,着实一些奢侈了。
朝堂之上有这些想法的大佬,想来也不是一个两个,反而是低一级的官员心中并不会想太多,因为当家的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低一级的官员还没有到“当家的”这个等级。
全场唯一高兴的只有李宪,口中大呼:“陛下圣明,甘相公圣明,臣出去之时,见得那广袤土地无人耕种,心中只觉得是暴殄天物,把这些地方纳入国土,实乃圣明之策也。”
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赵顼不好意思直接拂了甘相公的脸面,只是说道:“此时还得详细再议个章程办法,已然中午了,且先退朝,各自回去吃饭。”
众人拱手送皇帝先走,甘奇也拱手在下,他并非看不出皇帝心中所想,也更知道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心中所虑,但是他更知道,这件事情一定要从速去做,不能真的拖拖拉拉。
因为出海,并非只由官方去做,一定要带出民间的风气,要想带起民间的风气,就得有人出海真的能发家致富,有先驱榜样,才能带出民间的风气。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长达几十年之久,若是不能尽快开始,就会越拖越久,甚至到甘奇死了,真正的大航海时代却还没有开始。若是大航海没有真正开始,而甘奇死了,后来者一个政令,立马又会把这件事情返还原点。
只有大航海真正来临,整个社会都转变了观点看法,那这个政策才能变成基本国策,不会再有翻转。
只要开始了真正的大航海,未来国家内部矛盾就会大规模减少,不怕养不活人口有人造反了,也不怕工业发展停滞了,更不怕军事发展停滞了。国家会走向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快车道,再加上这个国家巨大的体量与人口,从而脱离中原王朝历史惯性,保持一个极为长久的长盛不衰。
其次就是抢掠,中国这片土地,其实是缺少贵重金属的,金银奇缺,乃至也很缺铜,这在很大程度上会限制经济与工业的发展。道理很简单,货币数量都不够,会严重限制交易活动。
发行纸币也是解决办法之一,但是这个时代的纸币有一个局限性,那就是不适合长时间保存,还有一点就是对外交易上没有意义,大航海时代,金属货币才是根本。交子也好,存折也好,汇票也好,内部流通问题不大,但是外部流通是不太现实的。
其次贵重金属也是工业发展的需求品,贵重金属缺乏,就得去抢别人的。
甘奇出了皇城,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政事堂,他还开始上班了。
反而王安石与司马光并未直接回政事堂,甚至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又去请见了皇帝。
司马光要见皇帝,就是为了阻止甘奇这么浪费钱,阻止甘奇这个没有什么具体实际意义的四百万贯浪费,甚至不出海最好。
王安石也有司马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与司马光的想法又有一些不同,出海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大的规模去出海,花个三四十万贯可以,花四百万贯实在没哟必要,就算甘奇有什么大计划,这短期也不见效。
而今眼巴前的事情样样要花钱,还不如先紧着眼前的事情干。
御书房,司马光,王安石,皇帝赵顼。
司马光说明的来意,一脸期盼的看向皇帝赵顼。
赵顼皱眉沉默,手指不断敲打的桌案。
王安石与司马光一起来就是他的态度,但是他打自内心里不想皇帝与甘奇真的起了什么争端,他来,是希望能缓和这种争端,希望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好商好量,不能坏了君臣之义。
司马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永远是一心为国,口中更是直白:“此番还请陛下一定要阻止甘相公,而今从杭州到泉州广州邕州的驰道正在开工修建,而修建费用却还没有着落,与其借贷四百万贯出海,还不如把这四百万贯用在此处,此路修成,利国利民,民事军事皆有大益,哪怕是从汴梁到邕州,旅程也至少可以缩短近二十天的时间。京兆府往甘州肃州的驰道也要开工……再有大军辎重调动,来去也可节省十几日……”
皇帝还是不开口。
王安石怕司马光把事情做得太过,便道:“陛下,倒也不是不让甘相公派人出海,只是想缩减一下规模,头前出海只花了三十多万贯,这次出海扩大规模也未尝不可,花一百万贯之内都是可以接受的,陛下可与甘相公商量一下,如此即可。”
没想到司马光却说:“一百万贯也太多了,依臣之想,六七十万贯最好。”
王安石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一定私下去说,不可放到朝堂上讨论。”
王安石的意思就是要减小影响,内部讨论,一旦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讨论,影响太大,还会牵扯皇帝与甘奇的脸面问题,一旦牵扯脸面问题,就怕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司马光却又有不同意见,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若是甘相公执意如此,就可以将此事拿到朝堂上去讨论,让甘相公也听听朝堂诸位同僚心中之想,如此他必然能回心转意。”
王安石急了,连忙又道:“陛下,此事万万不能到朝堂上去论。”
赵顼想了一想,问向王安石:“此事为何不能到朝堂上去论啊?”
其实赵顼心中是支持王安石那个办法的,但是他心中对甘奇也有某种不自觉的敬畏之心,叫他单独跟甘奇对线,他也缺乏一些自信,所以他其实是想要让大家来帮他说一说。
偏偏王安石又让皇帝不能让大家帮他说,而只能让赵顼与甘奇私下里来说。
皇帝这么一问,王安石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到时候朝堂之上,大部分人真的跟着皇帝反对甘奇,那甘奇心中如何作想?
好不容易摆脱了以往那种你争我夺的朝堂氛围,难道又要重新回到那种氛围里?
甚至再黑暗一些去想,如今甘相公何等威势?会不会有个恼羞成怒,真的与皇帝硬刚起来?
年轻的皇帝被臣子硬刚了,皇帝又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也有个恼羞成怒?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史书之中,历历在目。以往大宋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那是因为没有出过甘奇这样的臣子。而今的甘奇,文坛有大批支持者,民间把他奉若神明,军中唯他马首是瞻,军政大权在握,王安石不是单纯的人,必然就能想到这些。
但是这些担忧,王安石又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说出口,唯有答道:“陛下,臣以为不过一些小事而已,不必听朝堂诸公喋喋不休,便是陛下与甘相二人商议一番即可。”
说完这话,王安石还去与司马光使眼色,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再做傻事。
司马光哪里能听王安石的?直接说道:“甘相公之想,我等皆是明白的,他想在海外开疆拓土,无可厚非,但是不能这么乱花钱。此事可不是小事,若是此番随了甘相的意思,下一次甘相又要在何处任意花销,是否还是不言不语?若是真就这般了,那朝堂岂不成了一言堂?万事皆听甘相公的?甘相公也是人,难道一辈子就不会犯错了吗?”
赵顼闻言欣喜,他是真不愿意一个人面对甘相公,他怕自己一个人说不过甘相公,他更怕自己一个人面对甘相公的时候没有自信,不能真正据理力争。
所以赵顼直白说道:“好,此事明天早朝,司马相公先提出来,到时候朕会支持你,就议到这里,朕饭都没吃,也不留二位相公用餐了。”
赵顼这是决定了。
司马光心中高兴,已然拱手要走,王安石还想多言,却见赵顼已然起身,只得带着担忧,一步三回头……
“司马君实,你做错了事,后果难料啊!”王安石担忧着对走在头前的司马光说道。
“又是这话,王介甫,我一心为国,你总是说我做错了,仁宗英宗之时,朝堂上哪次不是争论不休,偏偏到得现在,朝堂上议事还不能争论了?”司马光岂能认同王安石的话语?
王安石摇摇头:“你我在朝堂上争论还少?你我争论就是了,何必拉着甘相公一起争论?”
“甘相公也是相公,作为臣子而已,与你我何异?都是为国,我心中对甘相公自是尊敬有加,非那等小人之心,昭昭可鉴。”司马光还以为王安石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以为他嫉妒甘相公。
“我不是说这……唉……”王安石摇头,难以沟通,却也不能把心中所忧直白说出,因为说出来,也是大不敬的忌讳,对于甘奇与皇帝而言,真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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