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英却蹲下身,盯着沈嘉的眼睛,轻声叹息:“所以你做了什么?我还算了解萧寒的性格,如果你能凭自己让他爱上你,那么,你所谓的上辈子时,你就已经成功了,不用等到现在。”
人若重生,当然可以避免很多遗憾。

但是,让一个本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恐怕不是那般容易。

要是容易,何必要重生?

要人去改变本性,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极难极难,就说杨玉英,她遇到的变故多大?

她甚至经历过连人都不是的日子,她如今拥有很强大的能力,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轻松松学会别人可能要多花数倍,甚至十数倍精力才能学会的东西。

看起来,她似是已经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可她真的变了?

杨玉英自己知道,她的变化委实有限,最多就是能力强了不少,以前不喜欢她的人,依旧不喜欢她,以前喜欢她的人,也依旧还是会对她有好感。

唔,因为能力变强,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她获得了以前连接触也不可能的机遇,遇到许多很好的人,同优秀的人相处,能让人更快活幸福。

沈嘉如今的模样,可不像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变成萧寒喜欢的样子,从而得到他的真心。

“你做了什么?”

杨玉英压低声音,每一个字却是直入沈嘉的耳廓,渗入脑海。

沈嘉的神色越发显迷惘,许久才道:“我见到一个神秘商铺的主人,他说,可以帮助我得到寒哥的心,代价是我三十年的寿元。”

杨玉英怔住。

沈云也呆滞,就是萧寒都神色恍惚了片刻:“荒唐!”

可不是荒唐!

寿元怎么卖?

杨玉英却是半信半疑,还不等继续问,沈嘉满脸痛苦:“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梦醒来,我居然变得能听得见萧寒的心声,我以前从来都弄不懂他,现在我却可以听得见!别管我离得多远,只要我想,就能听见。”

沈嘉陷入回忆,“我每天都关注他的心声,关注他的行踪,用尽一切办法与他相遇,我说他喜欢听的话,做他会喜欢的事,甚至吃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觉得好看的衣服……”

“没日没夜地关注他,揣度他的心思,努力绞尽脑汁地设计各种机缘,整整一年,我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有睡好过。”

陷入回忆,她低低地到,“我就是最苦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般苦,可一切,好像都很值得。”

沈嘉说着‘值得’二字,眸子间的情绪却极复杂,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么凄然。

沈云忽然觉得这样子的沈嘉,有一点可怜。

“读心术很好用,可是,自从萧寒决定和我在一起,还提出和离以后,我渐渐地失去了这种能力,我再也不知道萧寒想什么,我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沈嘉轻轻颤抖起来,“那怎么办?这要怎么办?为什么会失灵?”

她蜷缩在牢房里,瑟瑟发抖,满脸惶恐。

萧寒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眉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头发,脸上,伤口上,单薄的身体上滑过,许久才道:“听不见我的心?如果你问,我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所以,听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萧寒本来一点都不相信沈嘉的话,他怎会相信世上会有读心术?但是这般看着她,他竟然莫名了悟,或许沈嘉说的都是真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会莫名有许多的矛盾和迟疑。

他以为,这只是一段感情必经的阶段,从浓烈转为脉脉温情,深情蜜意,也会化为细细的流水,流淌一生。

原来一切始于欺骗。

他那些心动的东西,都是沈嘉故意表现出来的。

那些仿佛缘分一样,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复的美好相遇,也都是伪造的。

沈嘉口中吐出的,含着芬芳,最合他心意的话语,都是读了他心以后,顺着他的心思说出来的。

萧寒觉得身体发飘,有些无力,脸上还是没流露出怎样的伤痛,只是沉默。

沉默良久,萧寒忽然开口:“始于欺骗,可是感情产生了。”

他声音冷淡至极。

沈嘉猛然抬头,两人对视,看着萧寒那双眼睛,沈嘉先是痴迷,随即手指死死抓住护栏,把含着血的呜咽吞回去。

萧寒神色黯淡:“罢了。”

若是他不知道这一切。

若是沈嘉在不能读心以后,不要慌,愿意信他,愿意开口问他,两个人这段情分,未尝不能长久。

沈嘉愣愣地看着萧寒。

萧寒轻声问:“你只想说这些?”

沈嘉猛地回过神,脸色惨白,面上露出一抹挣扎的后悔,怔怔看着萧寒。

萧寒沉默:“你告诉沈云这些,想要得到什么?”

沈嘉一时被问得茫然。

沈云到是幽幽长叹:“读心,多美好的缘分!”

沈嘉能读自己喜欢之人的心,本就是感情美妙的开端,之后不能读心了,但那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感情深厚,真正的在一起,心意相通,又怎用得着读心?

想知道对方的想法,沈嘉大可以开口去问。

尘世间的恩爱情侣,生死不渝的夫妻,谁也不会读心术,难道就不是爱情了?

沈云以前经常就弄不懂身边人的心思,对读心术,她还真有点羡慕!

自己要是有这能力,那可省心省力得多。

不对,三十年寿元……不要。

沈云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三十年的寿命,再说,若是生命当真能交易,她把自己的命交易给父母难道不好?换什么读心术!

杨玉英:“咳咳。”

沈云忙收回心神,便见沈嘉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萧寒慢慢弯下腰,把她抓着他裙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把最后一根手指掰开,萧寒抚了抚衣摆,转身便走。

沈云连忙也调头。

走到一半路,隐约听见沈嘉凄厉的哭声。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沈云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为什么变了?

沈家没有支离破碎,沈令风还考上了武状元!

她记忆中,沈令风还是颓废了许多年,虚度了无数的光阴,后来才靠萧寒的提携,奋起直追,终成一代名将。

那至少也是很久后才会发生的事。

还有沈云,沈云在她的印象里,只是个平和普通的女人,有点笨,除了有一个好丈夫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

沈嘉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离家十年后,回到京城,在城门畏缩不前,看着沈云从轿子里下来,一身锦绣,满头珠翠,相貌年轻得犹如二八少女。

沈家落难了。

她匆匆选的夫婿是个外表出众,内里无用的,在家只知听母亲的话,对她这个妻子全不当回事。

家里婆母,妯娌,小姑子,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心爱的琴,最喜欢的诗词文章,一样样地丢掉。

后来婆家出事,公公败光了家业,丈夫死了,她逃出家门,颠沛流离,吃了一生没有吃过的苦,终于回到京里,见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沈云。

她记得,她低头不敢看,可是沈云一眼就认出她来,哪怕她破衣烂衫,满面风霜,憔悴不堪,沈云还是认得她。

她过来抱住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接她回将军府,让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她抱着她哭,为她心疼。

她告诉她,沈家已经没事了,沈令风如今也出息,做了武官,正准备考武进士,等有了功名,萧寒会替他好好安排,他还年轻,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她像做梦一样高兴。

她看到自己的父母身体还算康健,被照顾得很好,老太爷耳朵有点不行,但是眼睛还好,还能中气十足地和他那些老伙计们下棋笑闹。

沈令风娶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为妻,到是家里唯一有些不如意的地方。

如今她也回到家,父母特别开心,只道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其它的都不重要。

沈嘉一开始真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她的生活美得像做梦,可那要看和谁比!

她和沈云自幼一起长大,她样样都没比沈云差,甚至还比她聪明,比她读书好,比她会讨长辈欢心,连长相两个人都相似,她还更漂亮些。

但现在,她做了寡妇,无儿无女,容貌衰败,沈云却有一个虽然不说,却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丈夫,有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婆母不说多么好相处,可胜在不管事,不给儿子儿媳妇添堵,什么都听儿子的。

沈云被护得一辈子无忧无虑,两个人站在一起,她比沈云显老二十岁,都不像一辈人。

最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到萧寒,就好像看到了光,看到无尽的云霞。

后来,她又遇见了萧寒很多次,她看着萧寒对沈云呵护备至,看着沈云无忧无虑地生活。

萧寒没有小妾。

在这个放牛的赚了钱,都想买两房小妾的年代,萧寒这样的男人上哪里去找?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就不爱见沈云了,又忽然有一段时日,她疯狂地嫉妒,恨不得沈云意外死去,她也尝试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显露给萧寒看,可是萧寒竟不肯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沈嘉上辈子抑郁而终的那一日,萧寒正给他妻子过三十岁生辰,沈家大房二房倾巢而动,所有人都去了,只留下她一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死去时唯有婆子丫鬟陪在身边。

没想到,这一死,竟死回了过去。

牢房里忽起阴冷的风,沈嘉打了个寒颤,骤然惊醒,转头四顾,闭目垂泪。

她多么成功,又多么地失败!

原来她想尽办法从沈云手里夺走萧寒,为此她甚至动了心思,买通萧家的厨娘给沈云的饭菜里动手脚,让她便是吃清汤寡水,喝进肚子里的也都是油水。

沈云在家里就对这些后宅的事全然不懂,想算计她,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竟然没有用!

沈嘉从来没有从萧寒的心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沈云身体的嫌弃。

到是有那么一两次,萧寒担心沈云的身体出了问题,会不会生了病,为此还请了御医回去看。

御医当然看不出什么,又不是毒,吃得滋补而已,就是看出来,他们那种人也不会多费唇舌。

她还是拼尽全力去搏了一把,终于得到了萧寒的心,让萧寒同沈云和离,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却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沈云离开萧家,反而焕发光彩,照管家庭,养育幼弟,发展得极好。

沈嘉抬头,此时已看不到沈云的背影,到是刑部的人又走了进来。

她不自觉又伸手摸了下她脸上的药膏,她知道这药膏的效果很好。

萧寒手里别的不多,圣上专门赐下的好药,却是应有尽有。

好也没有用了。

沈嘉一闭目,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没过两日,沈家和萧寒都得了消息,说是沈嘉亡故。

刑部一干人等都有些意外,他们的审问还没有进行到最后,尚有不少东西没弄清楚,可是沈嘉死得突然,没有外伤,也不是中毒,简直是无疾而终。

可人死了便是死了,谁也没法子。

幸亏沈嘉说的那些关于重生的话,只有萧寒和沈云听见,就是旁人听见一句半句的,也只当她脑子糊涂,不会当真,她这个人本身又不怎么重要。

抓她是为了高桥,高桥本人已落网,她是生是死都不算大事。

沈家大房的夫妻两个接走了沈嘉的遗体,正正经经备好了棺木,好好操办了丧事。

办丧事时,萧寒也到了,沈家大伯不想看到他,可也没拦人。

萧寒穿了身素服,在沈嘉灵前守了一夜,一言不发。临走,到是忽然心生感慨,对沈令风说:“原来都是假的。”

他爱上的人不存在。

沈令风呵呵冷笑三声。

沈云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萧寒一个侧影,转头又去打她的算盘,看她的账本。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沈云有预感,她识海中的那位不会在她身边待很长时间,她的生命却还漫长,趁着现在机会难得,她要很努力地把能学会的东西通通学会。

她知道自己有点笨。

笨蛋就更该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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