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盛糖果厂的工人们闻讯后也赶来了,他们一起跪在陆昱霆的棺椁前,向他们的老板表达敬意。
耿师傅把一张银票交给玉蓉:“少奶奶,这是五十万法币,是陆老板生前卖宏盛糖果厂的钱,原先他打算把这笔钱作为大家伙的遣散费,现在出了这事,大家伙都不愿领这笔钱,你拿着吧,你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没了顶梁柱,日子比我们难。”

“昱霆答应过的事,我不能违背,这钱还是你们大伙分了吧,你们没了工作,还要养家糊口,你们比我们更需要。”玉蓉把支票塞在耿师傅的手里。

耿师傅和工人们一再坚持要给,而玉蓉又坚决不收,双方争执不下,庄老先生走了过来,把银票交给了耿师傅。

“这位兄台,这是你们陆老板生前答应过你们的,你们就收下,否则陆老板地下有知,会不高兴的。至于陆老板的家眷,我们商会会想办法接济他们的。”

“庄老先生,陆家在广州还有不少产业,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懂经营,玉蓉有个不情之请,请庄老先生代为管理陆氏集团,不要让这些产业落入日本人之手。”

玉蓉跪在庄熙卿面前,耀叔,阿成,孩子们也都一起跪下。庄老先生连忙将玉蓉扶起。

“玉蓉,我跟陆家也算是世交,好吧,我会暂时代为管理陆氏集团,等昱霖和淑娴一回来,我就交给他们。”

“谢谢庄老先生,让您受累了,拜托了。”

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秋莲疯了,她时而抱着枕头,目光呆滞,痴痴地望着门口,嘴里一直重复着:“回来啦,老爷,回来啦,霆儿。不走了吧,老爷,不走了吧,霆儿。”时而,秋莲又翻出当年的戏服,穿上后一个人在院子里舞着水袖,唱着梁祝,窦娥冤这些粤剧传统篇目,秋莲虽神志不清,但却能把这些苦情戏唱得令人动容。

出殡那天,广州的天气突然变得阴冷阴冷的,陆家上下一片素白,玉蓉扶灵,啸儿举着招魂幡,鸣儿摔盆,吟儿撒着纸钱,哀乐齐鸣,哀嚎声,招魂声响彻云霄,出殡的队伍绵延数十里路,大家伙自发前来送陆昱霆最后一程。

杰仔和几个队员来广州城购买一些日用品,正好路过,看见玉蓉披麻戴孝,连忙向路人打听。

“这是谁家出殡呢?”杰仔询问身旁的老伯。

“陆家,就是那个陆大善人的亲侄子,陆昱霆,唉。”老伯一脸哀伤的神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陆大善人的侄子也死了?”杰仔大吃一惊。

“日本人先是绑架了陆老板的儿子,逼陆老板贱卖宏盛糖果厂,陆老板只能顺从,日本人只出了五十万法币就买走了宏盛,日本人还逼迫陆老板当什么维持会会长,陆老板不从,日本人就软禁他,陆老板绝食三天三夜,后来被送到宏济医院。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宏盛刚刚被日本人接管,当天夜里,宏盛糖果厂就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日本人硬是说陆老板跟这个火灾有关,要把他带到陆军特务机关,陆老板宁死不屈,从医院的三楼跳下,摔死了。”老伯摸了摸眼角的泪水。

“陆老板跟他大伯一样,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杰仔听完,眼眶湿润。

“是啊,陆家可是一门忠烈啊,听说陆大善人的亲儿子还是抗日分子,被日本人通缉,唉,这年头,好人不长寿啊,什么世道啊!”

送葬队伍最后把陆昱霆的灵柩安放在白云山上的陆家祖坟里。

杰仔了解实情之后,立刻回到九龙峡,把这事告诉了马守山,马守山一听,捶胸顿足,一拳打在树上。

马守山和杰仔立即找到了正在训练新战士的陆昱霖。

“霖仔。”马守山向陆昱霖招了招手,陆昱霖跑了过去。

“霖仔,你家出事了。”马守山心情沉重。

“出了什么事?”昱霖睁大双眸。

“你是不是有个堂兄叫陆昱霆?”

“是啊,他怎么啦?”昱霖一听是大哥,连忙追问。

“他被日本人害死了。”

“你说什么?我大哥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昱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杰仔今天去城里,正好碰上陆家出殡,向路人打听了这件事。”

“杰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昱霖一把抓住杰仔。

杰仔把他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昱霖。

陆昱霖听完后,蹲在地上,双肩不停地抖动起来:“昱霆大哥”

昱霖找到淑娴,明峰和淑妍,把昱霆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淑娴听闻之后,泪如雨下,与昱霖抱头痛哭。淑妍含泪在一旁劝慰。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祭奠我大哥。”昱霖执拗地说道。

“我陪你一块儿回去。”淑娴擦了擦泪水。

“可日本人现在还在通缉抓捕你们。”淑妍对昱霖和淑娴的安危捏了把汗。

“昱霆大哥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是我最敬重的兄长,最亲的人,我不能对他的死置之不理。”昱霖双唇颤抖,垂泪不已。

“好,我派一个小分队随你们一起去。”明峰望着昱霖痛苦的神情,知道拦不住他,便答应了。

入夜之后,昱霖带着小分队,避开日军的关卡,从九龙峡的后山绕行,潜入广州城,在黎明时分到达白云山后山上的陆家祖坟,这里埋葬着陆家的列祖列宗,而今,这儿又增添了几座新坟。

陆昱霖和淑娴跪在陆轶翔夫妇的坟前,给爹娘上香磕头。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陆昱霖说完,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爹,娘,我和昱霖来看望二老了。儿子,媳妇不孝,没能给二老送终,他日地下相见,再向二老赔罪。”

然后,昱霖和淑娴又来到昱霆的坟前。

“大哥,数月之前,我们还相谈甚欢,怎想转眼你我就天人永隔,大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大哥”昱霆抚摸着墓碑上陆昱霆几个字,长号不止。

“爹,娘,大哥,二叔。”昱霆擦干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陆昱霖在此发誓,不把山田一雄,渡边一郎这些畜生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昱霖和淑娴双双向逝去的亲人们叩首,远处一轮红日从山后喷薄而出。

昱霖和淑娴拜祭完之后,便下山朝着陆宅方向行进。

玉蓉守在陆昱霆的灵前,吹起了埙,那是一曲双声恨,曲调哀怨缠绵,如泣如诉,凄怆之情令人潸然泪下。玉蓉泪满香腮,往事一幕幕呈现于眼前。昱霆那老成持重,温文尔雅,情意绵绵,舐犊情深的样貌铭刻于心,挥之不去。

“昱霆”玉蓉望着陆昱霆的牌位,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昱霖和淑娴等人悄悄地潜入陆宅。见玉蓉一身素白跪在陆昱霆灵前悲怆难忍,不禁又饮泣吞声。

“玉蓉。”昱霖跑进灵堂,望着声泪俱下的玉蓉,紧紧地抱住了她。

“少爷,少爷,你怎么才来啊,昱霆,昱霆他走了。”玉蓉哭诉着,晕倒在昱霖的怀里。

“玉蓉,玉蓉。”昱霖呼唤着玉蓉,一把把她抱起,朝卧房走去。

过了许久,玉蓉才苏醒过来,淑娴连忙把水递给昱霖,昱霖给玉蓉喂水。

“玉蓉,你别太伤心了,现在这个家就靠你撑着了,你要是倒下了,孩子们怎么办呢?”淑娴抹着泪,望着苍白憔悴的玉蓉。

“玉蓉,昱霆大哥走了,你要拉扯四个孩子太辛苦了。我看这样吧,啸儿和吟儿都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我打算把他们接走,送他们去延安,你看行吗?”昱霖把自己的设想告诉玉蓉。

玉蓉望着昱霖,点了点头:“少爷,少奶奶,就让啸儿和吟儿去延安吧。长大后,多杀几个鬼子,为他们的霆爸报仇。”

“那你呢?跟我去东江抗日根据地吧。”昱霖握着玉蓉的手,心疼地望着她。

“不,少爷,你们行军打仗,风餐露宿,鸣儿还小,身子又弱,不能跟着你们颠簸劳顿,咏儿才出生几天,也离不开我,我去了,只会给队伍添麻烦,我就留在这儿,何况,婆婆疯了,我还得照顾她老人家。”

“婶婶疯了?”昱霖闻讯,惊诧不已。

“她已经不认得人了。”玉蓉嘴一撇,泪水又滚滚落下。

昱霖连忙站起身来,和淑娴一起走进秋莲的卧室,只见秋莲抱着枕头,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爷,你回来了,霆儿,你回来了,你不走了吧,老爷,你不走了吧,霆儿”

“婶婶。”昱霖疾走几步,跪在秋莲面前。

秋莲摸着昱霖的脸:“是霆儿回来了吗?霆儿,你不走了吧,回家吧,霆儿,回家吧,霆儿”

昱霖握着秋莲的手,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婶婶。”

这时,传来咏儿的哭闹声,昱霖和淑娴随即来到咏儿的摇篮前,淑娴抱起咏儿,轻轻哄她入睡,可是,咏儿闹得凶,淑娴只能把孩子抱给玉蓉。

“玉蓉,孩子饿了,你给她喂口奶吧。”

玉蓉望着咏儿,又是一阵伤心,解开衣襟,给婴儿喂奶,咏儿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奶水。

淑娴走进鸣儿的房间,望着熟睡中的儿子,轻轻地俯下身子,亲吻着儿子的小脸。鸣儿睁开眼睛,见是淑娴,半信半疑,揉揉眼睛:“娘,娘。”

淑娴一把抱住了儿子,泪水哗哗直淌:“鸣儿,我的鸣儿。”

昱霖也走了进来,鸣儿见到昱霖,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爹,爹。”

“鸣儿。”

鸣儿张开双手,昱霖一把把鸣儿抱起,狠狠地亲了儿子一口。

“鸣儿,爹和娘来看你了。”昱霖抱住鸣儿,不忍松手。

“爹,娘,你们回家吧,鸣儿天天想你们。”

“鸣儿乖,你要听蓉妈的话,爹娘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不要,你们不要走,不要离开鸣儿,好吗?鸣儿听话,鸣儿乖,求求你们了,不要走。”

鸣儿紧紧地抱住昱霖的脖子,不肯撒手。

“鸣儿听话。”昱霖挣脱鸣儿的小手,拉着淑娴走出鸣儿的房间,鸣儿坐在床上嚎哭不已。

玉蓉喂完奶后,把咏儿哄睡了,放到摇篮里。然后把啸儿和吟儿叫到跟前。

“啸儿,吟儿,你们就跟着霖爸走吧,记住,你霆爸是怎么死的,我们陆家是怎么被贼寇毁的,你们一定要铭记于心,长大后,一定要记得为你们霆爸,为陆家报仇雪恨。”

“娘,我们记住了,我们一定会替霆爸,替陆家报仇雪恨。”

啸儿和吟儿向玉蓉跪拜叩首,然后跟着昱霖和淑娴一行人离开了陆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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