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南京户部。
一上午,侍郎张国维便在衙门里署理公务,督促南直隶各地的三饷清账,办事倒也勤勉。

南京六部在明朝本就是政斗失败者养老的地方,大部分官员做事其实都不怎么上心。

他们倒也谈不上不愿上进,只是能混到这儿的人,多半都已经看破官场。

他们都知道:能不能再高升一步、回到北方中枢,不是看你努力不努力、有没有成绩的。关键是看上面的坑能不能空出来,京城六部的要员有没有谁又得罪了崇祯陛下,被拿掉腾出位置,同时,最好能等到当初自己的政敌那一派被牵连彻底倒掉。

升迁与否和自己的政绩努力无关,大部分人自然也就躺平等命了。

张国维这种每天琢磨着怎么摊派催缴、足额收够三饷的官员,在南京已是少数。

他一直忙活到临近正午时分,打算歇息一下,用个午膳,忽然就听到幕僚进来通报,说是有要客来访:

“大人,黄州知府沈树人,赴任途中路过南京,特来拜会,想请大人中午赴宴。”

张国维一愣:“是沈廷扬的儿子吧?我跟苏州沈家五六年没往来了,怎么突然上门,他没带什么礼物吧?”

“似乎带了重礼。”幕僚如实回复。

张国维眉头一皱,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还是只能一见。

他跟沈家并不是完全没交情。六年前他在苏松当巡抚都御史时,曾大修水利,沿江河造堤防海塘,还疏浚吴江、浏河,确保满溢的太湖水能下泄入长江。

(注:因为南直隶有南京六部管,所以南直隶境内不可能再设普通巡抚,叫改叫“巡抚都御史”,辖区一般都比省要小得多。

比如史可法的安庐巡抚,最初就只巡抚南直隶下属两个府,张国维当年的苏松巡抚,也只巡抚两个府。南北直隶以外的地区,巡抚才多半是直接抚一整个省)

张国维大修水利时,在苏州颇赖沈家出资摊派工程款,所以沈廷扬当时就是他的金主之一。

旧金主的儿子找上门来,可不能拒而不见。

……

南京六部的衙门距离城南贡院也不远,

所以一刻钟之后,张国维就被请到了秦淮河上的一条画舫里,沈树人已经礼数周全地在那恭候了。

这种高端私宴,舞乐歌女肯定是必不可少的,但沈树人又不想去青楼里请客谈国政。

就重金邀了好几座名楼的花魁姑娘,来船上献艺,这样既不损受邀者的名声,又全了礼数。

沈树人也不认识几个花魁,所以他就不矫情了,也不看质量,只挑听过名字的点。

其中有几个出道早的,他一年半前进国子监、捐官的时候还见过,也算脸熟了。

比如今日请到的柳如是、顾眉,那都是二十好几的前辈,去年沈树人打脸龚鼎孳、钱谦益那场文会上,她们就在场。

还有个别刚刚入行不久的小姑娘,或是之前只有文会一面之缘,或是从未见过,但听过名字,他也不吝重金请来陪酒,有李香君、卞赛。

这些各楼的花魁,出来陪个酒唱个曲,就是几十两银子的开销起步,还不让碰。

柳如是、顾眉这些老人,就算真碰了,额外加钱就行。

李香君卞赛这些年少的清倌人,真要是控制不住,起码被讹上几千两银子——这些花魁的梳笼银子,一般都会要价千两以上,那还是事先谈好的公平交易。如果是先斩后奏惹上官司,翻好几倍要赔款都是可能的。

好在沈树人跟张国维谋划的大事,礼物都起码几千上万两了,这二百两请人唱曲的钱,就无所谓了。

张国维一上船,看到这幅排场,顿时就有些变色,又不好往回走。

船上这些女子,至少有三个他都见过。另外两个倒是面生,可姿色竟不比那三个见过的女子差。

尤其是坐在沈树人身边的那女子,更是艳冠群芳。不但访客觉得诧异,连其他四个请来的姐儿,都有些惭愧。

殊不知众人却是猜错了,这最美貌也最贴近沈树人的女子,其实只是陈圆圆,是沈家的私婢。

张国维环视一圈,只是摆出一副教育晚辈的姿态,落座苦笑:

“贤侄倒是好雅兴,不过也要收敛些,这南京城里岂容你惊世骇俗,老夫还没见过有哪个国子监出身的,连这位小卞姑娘都敢请。”

“是么?倒是小侄久在外地,不太了解南京近况,多亏世伯点拨。”沈树人云淡风轻地说。

张国维今年四十六岁,比沈廷扬还年长一岁,所以沈树人称他世伯。

两人谈笑之间,旁边一个被他们提及的年少美女、才十五六岁年纪的卞赛,连忙巧笑温言解释:

“张侍郎说笑了,小女子与国子监吴山长并无深交,都是坊间误传。吴山长当世文坛翘楚,岂是我等能高攀的。

倒是沈府台堪称天下良心,南京国子监这些年出去的才俊,怕是无出其右者。小女子年少,前两年无缘拜会,听姐姐们提起,仰慕得紧呢。”

沈树人闻言,也是自信一笑:“原来如此,要真是跟吴山长有交情,我倒不便唐突请你唱曲了。可不要陷我于不够尊师重道哦。”

卞赛的原名就是卞赛,这名字不太为世人所知,倒是她后来出家的道号“玉京道人”广为人知,世称卞玉京。

但她刚沦入秦淮温柔乡时,也曾经想过仰慕攀附当时的南京国子监司业吴伟业,但吴伟业一来没钱,二来估计是不想一辈子被缠住,所以迟迟不松口承诺。

卞赛最后心灰意冷,等不到良人捞她出苦海,也就自己攒够一笔钱赎身出家了。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历史上这都是南明覆亡后的破事,如今才崇祯十四年初,卞赛也就刚认识吴伟业不久。

熟读史书的沈树人,每每看到这些,也算看透了:所谓秦淮八艳,里面大部分人并不是真能在姿色上绝对碾压其他花魁。关键是她们跟著名文人交往多,所以留名了。

就说今天请来的这四个女人,历史上三个嫁给了“江左三大家”做妾,或者至少是企图嫁人为妾。

李香君历史上则和董小宛、陈圆圆一样,该跟“江东四公子”有点关系,这就包圆了秦淮八艳里的六个了。

只有最老的马湘兰已故,跟明末江东文豪没什么交集,外加最年少的寇白门在圈内没什么文人存在感。

剩下六个,不是漂亮了才能做秦淮八艳,而是跟顶级文豪有故事,才做了秦淮八艳。顶级文豪如果换一批女人发生故事,秦淮八艳就是另外八个人了。

所以,既然沈树人穿越过来了,这世上未来也不会有秦淮八艳。

未来史书评价这个时代的女人时,只会用一个标准来衡量其美色:这个女人是不是沈树人的女人。

他都知道自己是历史制造机了,还用集邮癖收集名女人么?不用!

老子睡谁谁火,谁就载入史册,不能颠倒了因果关系。

……

跟几个唱曲的姐儿谈笑了几句后,酒过三巡,沈树人和张国维也恰到好处地切入正题。

沈树人先拿出了自己的礼物,毫无疑问还是先以人参东珠这些朝鲜特产开路。

倒不是这些东西值钱,而是可以假托“土特产”的借口,让人放松戒备。

张国维却很谨慎,担心沈树人找他徇私枉法,就忍不住问:

“无功不受禄,季明贤弟(沈廷扬)跟老夫也已五六年不曾来往,今日如何收这般重礼,当不得当不得。”

“诶,珍珠如土参如菜,不过是些乡下地方的土特产而已。世伯若有机会去朝鲜看看,就知道这些东西在当地根本不值钱,何足挂齿。”

沈树人铺垫了一下,随后口风一转,给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下,

“世伯,实不相瞒,这次来求见,首先是有点小事儿想让世伯帮个忙——您应该也听说了,小侄与家父自一年半前,主持漕运改海、后来又被陛下压了任务,要安置漕民。

这一年里,我们在吴中广造码头、疏浚航道、开挖桑基鱼塘,化解这些富余的劳力。但人多事杂,后来难免低效。

幸好小侄听说,世伯前年年底写就了一部《吴中水利全书》,涵盖三吴七府水利枢要,这么好的书,伯父怎么只是私下让人传抄借阅,不拿来雕版刊行呢?

小侄偶尔得到一本抄本,如获至宝,实在是救了我们父子的燃眉之急。今日这点礼物,只是求世伯授权小侄把这本书刻出来,些许珍珠,权当润笔之资,咱君子言义不言利,想来世伯也不会计较嫌少吧。”

张国维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腐蚀的心理准备,只是在想怎么样让自己更有面子一些。

万万没想到沈树人居然找了这么个切入点,让他一下子觉得精神和物质上都极爽。

作为文人,收钱这种事情,最理直气壮的收法,莫过于自己的著作被人欣赏,别人求着你让他刻印你的书、给你塞钱。

《吴中水利全书》不过是张国维在苏松做官六年的一点治水心得,原本就是查漏补缺写着玩的。现在别人要以此为指导,他当然觉得荣耀。

有那么一瞬间,张国维觉得眼前这个世侄,简直比自己亲儿子都亲了。

——

PS:明天照常两更,明晚过了12点后,就算是星期一了,凌晨12点半能开通上架章节。到时候应该会有四更,周一白天还有两更。

上架首日不出意外争取六更,还盟主大人“云哥的FANS”的加更。

努力提升自己,我知道塑造配角是我的短板,这本书也是一次历练。

之前三国成绩好,等于是占了同人文的便宜,配角已经深入人心不用塑造,我只塑造一个主角就行。

明末文只有寥寥几个配角比如崇祯多尔衮的形象深入人心,其他用到的配角都得自己塑造。我的人物水平问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不过活到老学到老,这本不好好写永远不可能进步,这也是人生转型一道历练。所以无论成绩如何我会放平心态好好写,只有坚持到底才有可能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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