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钧之站凉亭里,看着那辆并不起眼青布马车渐渐远去,狠狠照着桌子捶了一下。
用力气大了,瞬时有殷红血顺着指缝流出。
原以为老夫人抚养了自己这么久,怎么也是有感情,却没料到,竟也是如此狠心。
一个突然冒出来来历不明野种,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安府,还妄想夺走属于自己东西!
可他凭什么!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只想着讨好那两个老东西,却照旧落得个无人疼、无人爱——自己,怎么甘心!
“二爷手——”来报信彩蝶顿时惊叫出声,忙掏出手绢要帮安钧之包扎,“二爷,让奴婢瞧瞧,伤,重不重。”
嘴里说着,已是哽咽出声。
“我,无事。”安钧之缓缓摇头。
只是脸上悲怆,却是令彩蝶心疼不已,终于鼓起勇气偎进了安钧之怀里,“二爷,您莫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彩蝶都会陪着您……”
安武亲自驾车,后面还跟了几个精干侍卫,一行人径直往容府而去。
从安府出来,刚拐上上京城大兴安大街,迎面便碰上一顶八抬大轿,加上众多随从,几乎把整个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对方这般威势,街上百姓也明白定是某个达官贵人经过,因怕冲撞贵人惹祸上身,忙纷纷退避路旁。
安武驾马车却因为跑太,一时不及躲避,正正和轿子走了个碰头。
安武慌忙一勒马头,车子堪堪停路中间,正好挡住对方路。而且停得太急了些,车里老夫人心思又是全宝贝孙子身上,一时不提防,瞬间朝前栽倒。阿逊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行动不便,老夫人竟是一下坐倒。虽是车子里铺设了厚厚软垫,老夫人却明显惊吓不已,伸手就去摸索坐对面阿逊,神情焦灼道:
“好孩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阿逊愣了一下,明明摔倒是老夫人,怎么倒问自己有没有摔到?
老夫人久久没有听到阿逊声音,是惶急不得了:
“好孩子,你说句话呀,是不是很痛?安武安武——”
眼瞧着老夫人趴地上不停摸索,完全没有了一点高高上贵夫人样子,那惶急神情完全就是一个担心孙子平凡祖母……
阿逊愣怔片刻,下意识把手放老夫人手中,老夫人慌忙握住。
“我无事,倒是,祖母你,有没有,摔到?”
“你,肯叫我,祖母了?”不但叫了自己祖母,还第一次和自己这么亲!老夫人太过激动,竟是紧紧攥住阿逊手,泪水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大胆,竟敢和我家公爷抢道,还不滚开!”对面前方家丁也是嚣张惯了,现看这不起眼青布马车竟是敢挡住自家主子道,上前就开始喝骂。
安武却已经听到了车内声响,兼老夫人焦灼呼唤自己声音传来,这会儿自然要先顾着自家主子,哪顾得上搭理旁人?忙跳下马车,却是理都不理对方,飞奔到马车前:
“老夫人,公子,你们怎么样?”
却一眼看到泪流满面老夫人,吓得魂儿都飞了:
“老夫人,安武该死!老夫人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喂!滚开!”
没想到自己吆喝了这么久,那车夫都仿佛吃错了药一般,竟是理都不理自己,那家丁顿时大怒,举起鞭子朝着安武就抽了过去:
“不长眼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只是安武带虽不过寥寥数个随从,每一个却全是久经沙场可以以一敌百精锐,那恶奴鞭子刚挥出去,就被旁边侍卫一下攥住鞭梢,微一用力,就把鞭子夺了过来,反倒是那家丁,用力气大了,鞭子虽是被人夺去,自己却是收势不住,踉跄了几步,一下趴倒安武车前。
那八抬大轿里人本自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吵嚷声不由张开眼睛,似是绝没想到真有人敢和自己抢道,而且还抢这么嚣张。
其余随从也没想到简陋马车上人竟是如此大胆,一时都呆住了。
而此时,被惊得魂飞魄散安武也终于确定老夫人和少主都无事,而老夫人之所以会流泪,倒不是疼,而是被少主一声“祖母”给喊出来,安武真是哭笑不得。
刚转过身来,脚下却是一软,却是正好一脚踩那倒车前家丁身上。那好不容易爬起来家丁“哎哟”一声又趴了地上,指着安武怒道:
“好好,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报公爷!”踉跄着爬起来,一溜烟往那顶轿子旁跑了过去。
安武心下抱歉,忙一拱手,沉声道:
“这位兄台对不住!烦请通禀大人,安武给大人见礼了。方才是安武莽撞,安武这就退开,请大人先行。”
“安武?安武算什么东西!”那家丁边骂骂咧咧边跑向轿子,添油加醋把方才情形述说了一遍,又指了指安武马车,神情愤恨。
安武?轿子里人却是轻咦了一声,忙小心掀开轿帘一角,朝着对面瞧了一眼,动作一顿——竟然真是日常几乎寸步不离安云烈身边安家心腹亲信安武。
看清安武和其他侍卫守着那辆不起眼马车时戒备神色,心里一动——马车虽是普通,但能得安武如此守护,除了安云烈,怕是那安钧之都不曾有过这般殊荣!
“公爷,您看外面这群贱民——”男子沉默让一直等着主子发话家丁有些心急。
“停轿。”男子摆手冲外面道。
难道主子竟是要亲自出手惩治这几个刁民?那家丁顿时大喜,匍匐地,激动不已,心里是跃跃欲试,待会儿等把那些刁民打趴下后,自己好歹要踩上一脚,正想着如何再加把火,哪知自己主子却是理都不理自己,反而冲着对面温文一笑:
“老夫还道是谁,原来是安武将军。”
那人甫下轿子,车中阿逊瞬时神情巨震,眼中闪过明显厌恶和痛恨,便是呼吸也有些急促。
方才不觉,现才发现,这般威势,可不是谢府人所惯有?而谢府家主谢明扬,无疑也从来不是低调之人!
老夫人虽是眼不能视,却也感觉到身旁孙子情绪变化,忙低低叫了声:
“乖孙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般想着,便对挡住了自己去路对方很是不满。耳听外面安武客气声音传来:
“原来是谢公爷,方才冒犯了,万祈恕罪。”
老夫人早年曾随安老公爷驻守边疆,早练就了爽利性子,而谢明扬早年也曾去过军中历练,又都是世家之人,和老夫人尚算熟识。老夫人这会儿又忧心自己宝贝孙子,便不耐烦和谢明扬这里墨迹,冲着窗外扬声道:
“安武,转告谢公爷,我们还有事,请他先过去,改日再让公爷登门致歉。”
谢明扬一下听出了老夫人声音,愿也想着既有安武护着,定是重要人物,自己还以为,会见到那个传说中“安家骨肉”呢,却原来,竟是安府老夫人……
忙道:
“不敢,还是嫂夫人先请,倒是我管教下人不周,冲撞了老夫人车驾,改日定把这奴才绑了送交府上谢罪。”
那家丁早听说那辆不起眼青布马车是安家时,就意识到坏了,却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倒霉,安家老夫人还坐马车里,吓得一下瘫了地上,心里不住哀嚎,安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和自己主子一样身份,干嘛要坐这种再常见不过青布马车,若早知道是安家人,就是借给自己三个胆子也不敢啊……
安武也没想到谢明扬如此客气,赶紧请谢明扬先行,哪知谢明扬竟是坚决不允,一定要给老夫人让路。
老夫人车子里听得心烦,便道:
“转告谢大人,这道路尚宽,不如我们各行其道便是。”
车轿交错而过时,谢明扬早命人打开轿帘,冲着马车一拱手,适逢一阵风吹过,马车布幔微微掀起一角,谢明扬正好瞧见闭目养神阿逊面容,脸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失望,或者,松了一口气感觉——
老夫人马车里竟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虽只是一眼,谢明扬已再无怀疑,定是安铮之儿子!
一直担心那所谓“骨肉”,会是阿逊,现确定不是,谢明扬却又觉得怅惘,原来,阿逊,确然已经离世了……
半晌闭上眼,缓缓倚锦垫上,自家玉儿已然到了适婚年龄,放眼朝中,与这安家倒也匹配……
待那轿子远去,阿逊终于睁开眼睛,慢慢松开紧握双拳。
“安公子随后就到?”听到十二禀告,霁云微微一愕,脸上神情随即一缓,阿逊既要亲自前来,必是已然看出了什么。
而床上溪娘也因为李昉救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来。虽是目前还未找到病因所,但却是不会出人命了,只要溪娘不死,那吴桓自是不会给爹爹定罪。
看李昉长出一口气样子,霁云也是心下大定,刚要上前问询,手忽然一紧,霁云回头,却是老夫人,正笑眯眯瞧着自己,那模样真是要多讨喜就有多讨喜:
“翰儿饿不饿,娘给你做好吃?”
霁云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拒绝,只得蹲□子哄道:
“多谢老夫人,开儿不饿。”
方才离得远了还不觉,靠近了,老夫人身上就传来一阵浓郁花香,不由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这会儿倒是聪明紧,巴巴解□上香囊递过去,得意道:
“好孩子,香吧?娘把它给你好不好?”
竟是完全没意霁云口中自称“开儿”,坚决认为这就是自己翰儿,便是神情,显摆间也充满了讨好。
霁云刚要去接,一个人影风一样冲进来,一把抢过香囊,冲着霁云厉声道:
“竟然连姑母香囊也想抢,你这犯上作乱奴才,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却是王芸娘,突然闯了进来,握着香囊手竟有些发抖。看向霁云眼神是充满了杀意。
却不防身后老夫人忽然抬手用力拍了王芸娘一巴掌,厉声道:
“你这奴才才是犯上作乱,竟敢这般对待自己主子,还真是反了!”
王芸娘被推险些站立不住,差点儿撞桌角上,又有一屋子人拿眼睛瞧着,是觉得颜面无光,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地。半晌才红着眼睛道:
“姑母,是侄女儿错了,都是芸娘不好,您好歹莫要气坏了身子。”
侄女儿?芸娘?老夫人似是有些清醒,又有些迷糊,王芸娘忙冲一边秦氏使了个眼色,秦氏忙上前扶起容老夫人:
“我好主子,坐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不然,奴婢扶您回去躺会儿?”
说着搀起老夫人,就往门外而去,哪知老夫人倒是起来了,却是一把抓住霁云手不放,而且还死活不肯放手。
霁云无奈,只得冲李昉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几人刚走,王芸娘边走出房间,疾步望院外而去,很找到了王子尧。
“那小子又去找你晦气?”王子尧登时大怒,带了一帮人就往老夫人主院而去,“我就不信那狗奴才能待姑母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一出主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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