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家古色古香大宅就傅家桥东侧。
傅青川一行人来至族长家门前时,族里已经有些人闻讯赶来,瞧着傅青川模样颇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们,自顾自上前敲门。

等了半晌,一个老仆才慢腾腾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傅青川,眼神里充满不屑。

听傅青川说明意图,那老仆哼了声,拖着长声道:

“这儿等着吧。”

说着,“啪嗒”一声合上门。

哪知这一去,竟是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围观傅姓族人越来越多,对着傅青川等人指指点点,其他人倒没什么,慧娘神情却是越来越惊恐。

傅青川心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自己倒没什么,可云儿年幼,嫂子又是这般——

刚要嘱咐阿逊护着两人回客栈休息,那朱红色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这次却不是那老仆,而是一个相对年轻小厮,那小厮冷笑一声,对傅青川道:

“族长老大人让我问一声,傅家郎君是顺庆府傅三郎呢,还是傅家桥傅四郎?”

人群顿时静了一下,暗叹还是老族长厉害,这个问题,说起来简单,可对傅青川而言,却是再为难不过。

若说自己是顺庆府傅三郎,倒是顾全了颜面,可再想开口让族长帮着主持公道,却是千难万难;

若说自己是傅家桥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长裁决,可也就等于承认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轩合法地位,这般情形下,再因为家产之事纠缠不清,无疑会被所有人指责。

哪知傅青川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烦请小哥通报,就说顺庆府傅三郎前来拜会。”

人群顿时一寂,不远处胡同里,一个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终于转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背影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他真这么说?”轩敞亮丽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叶氏“啪”一声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叶氏看着也就是四十许妇人,面容白皙,肌肤丰腴,瞧着竟是比现时慧娘还要年轻几分,明显保养不错。

坐一侧侯胜惊了一下,看叶氏气浑身发抖,忙上前扶了叶氏肩很是怜惜道:

“翠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莫说族长不会站到傅青川那一边,便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让我们把这商号分一半给他,他又能拿了什么东西去?”

商号早已自己和青轩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给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证他落不到一个铜板!

哪知却被叶氏一把推开:“你不懂,你不懂!”

这辈子自己恨,就是傅家人!当初自己一腔痴情都交付傅成峰身上。本以为自己绮年玉貌,和英俊潇洒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一对儿好姻缘。

除此之外,自己羡慕傅成峰对妻子那份儿痴情!便是梦里也想着,若成峰能把那些儿对夫人情意分几分给自己,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绝情,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自己撂到了一边!甚至让人给自己送了一碗断子药。

本来被送往农庄后,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却还有一点希望:那药汤自己不过是含嘴里,待人离开后,又数吐了出来。若天可怜见,说不定会送一个孩儿给自己,那自己这辈子,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后来果然上天垂怜,竟让自己一举得男。

有了成峰骨肉,自己欢天喜地抱着孩儿回了家,以为终于可以苦甘来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湮灭了自己所有希望!

每次远远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爱缱绻,或者听到傅成峰或严厉或温和教导那三个孩儿,自己都几乎恨得发疯: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女人吗?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绝情?轩儿不也同样是他骨肉吗?为什么连一声爹都不能喊?为什么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样这般见不得人?

从那时起,叶氏就发誓,这一辈子,自己一定要和轩儿光明正大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顺傅家老夫人,轩儿要做堂堂皇皇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他身边,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然后到地下告诉他,他孩儿有多惨,自己还是睡了他身边!

自己要让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翠莲,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侯胜直直瞧着叶氏,声音隐忍,神情悲苦。

叶氏愣了一下,任侯胜抱着自己,声音逐渐哽咽:

“阿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终于还是推开侯胜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让他们备轿,我要亲自去见那个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虽然傅成峰已经死了,自己也要让他们儿子清楚,现,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顺老夫人!

族长家里。

傅家族长名叫傅元阳,按辈分,是傅青川爷爷辈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龄,虽是须发皆白,却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着被仆人引领着进入内厅傅青川等人,不由皱了下眉头。

这傅青川不止容貌举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执拗。

当初傅成峰母亲故去后,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为这件事便离族而去也委实太不明智。

不要说后来和云家结亲,族里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着傅成峰可以帮族人说项一下,却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诿。

好那叶氏和傅青轩倒还是个识时务!

“顺庆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见过族长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厅见礼。

傅元阳抬了抬眼皮儿,并没有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傅青川神情悲怆:“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机,利用青川离家远游之时,迁了先父母坟茔来傅家宗祠,让爹娘地下不得安宁!傅青川此来不为别事,只为请回先父母灵柩归葬,还请族长成全!”

“你——”没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讳,傅元阳心里不由大为恼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桥宗祠皆是全族人认可傅氏族人,你是顺庆傅家,与我傅家桥有何相干?”

心里是对傅青川大为不喜。若这孩子软语相求,自己或可看当初族里确曾亏欠了傅成峰份上,帮他一二,没想到这娃子却是这般桀骜不驯之人!

“老族长明鉴,”傅青川眼里冷光一闪,却仍是强压下心头怒火道,“不是小子无礼,实是不敢违了先父遗愿。老族长既是一族之长,是傅家桥威望之所,切不可听信奸人言语,坏了自己一世名头。只要老族长允了小子所求,青川愿意——”

话音未落,一个惶急女子声音忽然门外响起:“川儿,你怎么这般同族长讲话?”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四十许雍容妇人,正一帮傅家族人簇拥下步往客厅而来。

妇人看到长身玉立傅青川,两眼登时含满了泪水,紧走几步就想去拉傅青川手。

哪知本是瑟缩傅青川身后慧娘正好探出头来,看到妇人,旋即凄厉惨叫起来:

“别打慧娘,慧娘不是扫把星,别打慧娘——”

又忽然把头用力往墙上撞:“慧娘是扫把星,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来了,阿珩阿玥也会回来——”

阿逊忙上前一步,慧娘身上扎了一针。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经把头碰出了血慧娘,瞪着眼前叶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这蛇蝎女人,还敢我面前出现?”

叶氏似是吓了一跳,旋即神情悲伤道:

“川儿,你是不是一直都怪娘——”

“闭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谁娘?”

“你——”叶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认不认我,终归我是你爹用轿子抬回去!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长没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产捐给族里,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爹终是傅家桥人,又都是傅家儿郎,娘和你兄长如何忍心瞧着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观?便是你爹世,也必会全力救助!罢了,咱家现也就你和兄长两人罢了,便是你心里没我这个……我也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家里生意,你若想要,可拿去,我绝不许你兄长同你相争。我只盼着你们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叶氏一番话说得凄切动人,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感动。

当下便有那些受了叶氏恩惠族人冲着傅青川怒骂道:

“哎哟,这般没良心儿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啊!”

“真真是不要脸,想谋夺家财,竟拿过世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哟!”

霁云却听得不住冷笑——这女人果然狡诈,一番话说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是三哥。

自己记得不差话,前世三哥就是睿智多谋,从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从未三哥面前讨得了好去!这女人以为三哥年幼便好欺吗,真是做梦。

这般想着便抬头无比信赖瞧着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气怒交加理智失,突然触到霁云望着自己时明亮而又信心满满眼神,心里登时一静,略一思索,便起身对傅元阳一揖道:

“如此就有劳族长老大人了。”

傅元阳本是冷眼旁观,没想到傅青川不接叶氏话,却忽然转向自己,不冷不热哼了声道:

“老朽方才已经说得清楚,你顺庆府事,与我傅家桥何干——”

傅青川却并未着恼,反是言辞恳切:

“先父为何离开傅家桥,族长您是清楚不过。不是小子执拗,实是不敢违了先人遗愿。毕竟爹爹自幼长这傅家桥,即便如何心伤,也绝不愿看见有族人受苦。现既然奸人愿意交出傅家财物,青川做主,便将这财物数交予族里公用,请族长派了得用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愿父母能够地下安眠,早日送他们返回顺庆罢了!”

听傅青川如此说,本是议论纷纷众人顿时全都哑然。人们脸上或惶惑、或庆幸或茫然,却都把眼睛投向了叶氏——

方才这傅府老夫人说清楚,这傅青川明明是个忤逆不孝浪荡公子罢了,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叶氏却登时脸色惨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自己这辈子就是死也不愿意放手,一是傅家财产,二是傅夫人身份,没想到却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说笑。”一个清雅声音外面响起,却是傅青轩,上前一步,扶住叶氏,定定瞧着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爹到底葬哪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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