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袁纤一侧,晌午时分大军便入了大别山,原本开阔的地形一时狭窄起来,树木也渐渐高耸怪异,时而可将太阳遮蔽。虽有官道可走,然在个别山坳处,或因积水或因滑坡,路面早已被荆草覆盖,若不是有斥候先前留下的标记,怕是要在山中绕去不少工夫。
袁纤想起古羽说入山要拆黄锦囊,便从甲侧掏出,锦囊中果然又是一张字条,还是十个字:“旌旗无需掩,灶留十之三。”
“将军,这次又写的甚?”杨维一旁见袁纤拆开锦囊,便凑上前问。
袁纤将纸条递过去,“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叫咱们由十人一灶换做三十人一灶吃饭。”
“可哪去寻思那么大的锅,一锅能煮下三十人吃的东西,这不是要咱们的兄弟吃冷食么?”杨维说着就把纸条随手丢到一边,“这个狗头军师,整天打得什么歪主意?”
“她既这么写的,便自有她的道理,你我只需照做。”
“可将军不是在同她打赌么?眼下她不在身边,何必为按她的意思苦了咱们兄弟?”
“你是说她不在身边,你我便可不必依照约定行事?”
“这是自然啊将军,你既然想着赢她,那她能知道的咱便真做,不知道的给她意思意思不也就行了。反正你是将军,便是没按着她的意思来,她也不能拿你怎样不是?”杨维说完这话便见袁纤怒目视来,他未想到自己替她说话还能惹得她发火。
“你这说得哪门子话?既然同人家打赌,那一切需按赌约来。我先前许给她令行禁止,一切听她安排,眼下你来劝我漠视她的计策,不是叫我毁约在先么?”袁纤将马一勒便教训道,“且不说我于那古羽并无恩怨,只是借机以赌约添些乐子。即便是我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既然当众立约,就需按约定办事。若这点信誉都守不来,我又凭什么统治一军之众?”
杨维这才意识到自己触了袁纤的忌讳,她虽是女儿身平日里却一直奉行君子之道,向来反感不守信誉之人。“我,我这也是一时替兄弟们着急,犯了糊涂,将军莫怪。”
袁纤不再多言,她只是阴沉着脸继续前行。自打她同古羽兵分两路之后,便一直是这种乌云密布的模样。
“你又怎么招惹咱家将军了?”见到这般情况,弟弟杨缧凑上前来询问。杨维将方才之事简单道予,便见杨缧一笑道:“你还不清楚么?将军心里是不服这古羽军师的,于是要当众同她打赌。可眼下这般,事事都在古羽军师的掌控之中。每每拆开一锦囊,她便进一步知道军师的打算,便越发觉得自己这赌赢不了。如此下来,你觉得她能有好模样么?”
这杨维杨缧虽是兄弟,且杨缧还小着哥哥几岁,但心思细密程度却大不一样。“眼下你劝将军毁约,在她看来便是在告诉她这赌约她赢不了。”
“那如何是好?”
“眼下只能观棋不语,看将军与那古羽最后如何收场吧。”
6
傍晚时斥候回报,说是已探完山中道路,若大军照常行进,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可走出大别山,这同古羽的预料差不多少。既知行程赶得及,袁纤便令大军借着此处有活水,就地驻扎。
稍晚时候,袁纤卸下戎装,只带了迭离一把佩刀至水上游饮马,入冬后这南国虽未降雪,但水流已甚是清冽,以至马儿都不敢大口去饮。山风虽凉却还柔和,较二十日前关外的朔风少了不少力道,但多了几分清寒。她等着马儿活动,自己拾起河边的碎石,一颗颗打着水花。钟黎于蓟城的院落里有一处荷花池,两人闲事经常挑选石子来比试。不过钟黎较她腕力大着不少,有时甚至能将石子打到对侧岸上,而她则只能靠把轻薄的石子都挑拣过来取胜。
眼下河边的石子到处都是,她便不必同钟黎抢那一两枚薄片石头,可正是如此,几颗下去她便觉得无趣。不知为何,这几天她但凡闲下来,脑子里便全是同古羽的赌约。凭一个将军的经验及直觉,她知道这次古羽的疑兵之策定能迷惑对方,兵分两路及增兵减灶的伎俩拿捏的也正是火候。她倒并不是多后悔同古羽打这个赌,因为即便古羽胜了,自己也不损失什么。
只是先前在下城区,看到古羽能将一向拿下城区当自己地盘的钟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她便想着何处能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她有时也需低头。可如今看来,这个能让古羽低头的人似乎不是自己。她倒不在意古羽的计策若是成功将在军中获得多大的威信,在意的是日后回到那边,又或是钟黎回来,几人见面后古羽将如何说道今日之事。
其实一切的源头还是钟黎,她想不明白为何钟黎非要将古羽请来作她的军师。虽然赤龙军下几个统领确实不善谋略,但还不至于需要一个外人替她操心。当然,若是个普通的军师或许袁纤便接受了,大概是因第一眼见面时她正坐在钟黎的身边。
飞雪之下,钟黎的尸首安详地躺在车上,旁边一个女子淡然哼着挽歌,这一幕或许她一辈子都记忆犹新。她渐渐能清楚地体会到,她对古羽的抵触,全都是来自于这一幕。当然,在辽西的十数日中,她同钟黎还有怎样的场景袁纤并不清楚,但只要有这一幕在便不必清楚。
这般想着袁纤忽然便抽出刀来,迭离上一层层炭火融铁锻出的云纹,在一堆篝火的映照下映出晚霞般的光泽。她正想着活动活动,凭刀剑斩断满脑子的愁绪,忽听得不远处树丛阴翳中有什么动静。
袁纤飞马踏溪流而过,抄起马侧短弓搭弓就是一箭,然而近前瞧时箭镞只钉在了树干上,再去查探周围已无半点动静。她方想再追,然而林间已接近全黑,自己冒然追上去说不准反倒会中埋伏。虽说有可能是敌方来探查军情的斥候,却也只能作罢。
她忽然又想到,先前按古羽所说将灶火减到三十人一灶,只不过是为了守约,以图自己心安。眼下看来,这多少人行军,多少人吃饭,的确有人会来探查,自己便也马虎不得。
7
古羽给袁纤挑选的道路较为平坦,沿途皆是些长满松、杉、栎树丘陵,时常还能见到农户开垦的茶田。而她给自己选的道路则崎岖些,要从大别山主脉的西侧绕出。于是初四夜里见灌水大营初见模样,便带领两营万余人趁着夜色向南行军,只留下千人守营。临走时交代其每日需大声操练,军鼓号角不断,吃饭时一人一灶,若见敌大军挺近,只需撤出营寨回西阳县复命。
初五日出时众人便望见大别山主脉的山峰,只见青翠的山峰上有一象牙黄色巨岩突出山顶,仿佛以巨龟望向天空。
“看来是到龟峰山了。”古羽望着石龟自言自语。“传令下去,全军至前面龟峰山下,入了阴翳便可修整,今日不再行军。”
干了一日活,又行了一夜军的部队本已疲惫不堪,然听到可以睡上一日,全军将死又挤出了最后一点儿干劲。古羽见此,便一边行军一边同众人讲起大别山的传说,以缓解众人的疲惫。
“相传这大别山原是一片汪洋,根本没有山。后来孙悟空大闹天宫,将玉皇大帝灵宵宝殿的神鳖一棒打下了天宫。当时正逢玉皇大帝命太白金星,赴东海请龙王商议降妖之事。太上老君行进途中,见玉帝的神鳖在此处的汪洋中游动,想捉起带回,哪能知神鳖见太上老君提它,不想退回天宫,摇身一变化作千里绵延的山脉,填满了汪洋大海,太上老君搬它不动,只好作罢。玉帝降妖之后,太上老君禀报神鳖之事,玉帝与诸仙至南天门观看。只见巨鳖头朝南,尾向北巍然不动,玉帝说:‘它既然在人间成山,不愿在天成仙,就让它去吧。’”
士兵听着津津有味,便有人问道:“那前面这乌龟一样的石头,就是那神鳖喽?”
“你若想知道,爬上去亲自问问它呀?”
古羽这嫣然一笑令不少士兵为之倾罪,平日里袁纤向来是不苟言笑,即便是玩笑之时,也少见这般小女子才有的神情。
“那乌龟化的山不当是鳖山,怎又成了大别山?”
古羽便又讲:“往后说有一日,王母娘娘与七位仙女听说神鳖在凡间变成大山,想看看变成何等模样,她们母女来到南天门,只见神鳖变成了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磷峋怪石,奇岩峭壁,山涧溪水,飞瀑叠叠,可山上光却秃秃的,未见一草一木。娘娘叹道:‘此鳖山畸形怪状,若能种上花草树木,也不逊色于仙宫良’”仙女们说:‘我们何不到花园里采些种籽来撒下去,不也就成了人间花园了么!’七仙女便下到人间,遇上一年轻人姓董名永,之后便是咱们常说的七仙女的故事。而这鳖山是故事到后来王母和七仙女分别的地方,因此这‘大鳖山’就改名为‘大别山’”
一旁马鹏听着古羽同将士闲扯,便自己策马到林宇身边。“你瞧了么,亏了早告诉你莫要与这女子走得太近。”
“怎么?”林宇不明白马鹏的意思,“我看她不挺好,这么说道说道,你看咱这兄弟们也提了些精神。”
“哼,你是看不出来,别看这丫头生的文弱,可浑身上下全是武器,这才几日便将咱们兄弟哄得跟花似的高兴。”马鹏见林宇反应过来些许,便又道:“亏得眼下她还未想同咱家将军一较高下,不然,咱家将军可是真悬。”
众人正各说各的时候,斥候突然快马回报。
“报!军师。前方十里发现瀛岳大营,约莫望去应有四五千守军。”
“什么,此处竟有瀛岳守军?”众人一听无不有些慌神,毕竟古羽之前的计划里,这里不该出现这四五千的守军。然而回过头时,只见古羽笑容依旧。
“是么?”古羽明妍的笑突然变了温度。“罢了,全军原地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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