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一身厚厚的棉衣,换上明快的春装,如晴只觉身心一阵轻松。
何氏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上已不大方便,大多时候都在家休养,很少再外出应酬的。只除了偶尔几个闺中要好的妇人姐妹偶尔串门子,如晴大都时候都作陪。对于何氏这些闺中姐妹的人品,如晴还是信得过的,但毕竟身份在那,再加自己又只是个庶出的,也不好露太多的面,但何氏却不这么想,每回家里来了女客,大多时候都会叫如晴作陪。
按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大嫂子正想方设法把你这个磨人精销出去呢。”
如晴苦着一张脸,“怎会呢?大嫂从来就没过问过我的婚事呀?”连提都没提过。
老太太却戳她的额头,“你笨呀,每次你大嫂外出都要带你出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先让你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混个熟脸,广撒网,广捞鱼,懂吗?”
如晴被她的不论不类的形容逗笑了,“奶奶瞧您说的,好像我是个滞销品似的。”
老太太呵呵一笑:“滞销品?不错,不错,这个词儿好。你大嫂就怕你越留越滞销,所以早早打定主意,多让你外头走动,京城这么多,这么多户人家,总有适合你的。”如晴仰天长啸,有这么个处处为自己终身大事着想的大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先前在齐州城的方府,如晴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如今,来到京城后,几乎有大半时间是在别人家里用的饭,另外便是在马车上度过了。
妇人和闺阁女子都不能随意外出,次数多了,少则受婆母长辈训斥,多则受世俗礼教所不容。但何氏却没这个顾忌,今日里外出踏青,明日里拜访亲友,后日里去庙里上香还愿,也没有人敢公开斥责她,反而认为何氏很有当家主母风范。
听到这些旁的夸赞声,如晴总结出何氏成功的典范:首先人品过关,再来行事周到,其次,谨守本份。每回外出,都是直接在自家院子里乘坐马车出去,不管天气是热是冷,从来没掀过一回帘子。去别人家,也是马车直接停到对方后院门口,直接入内宅。去庙里上香还愿,也是戴了遮帽,并不与外男接触。就算自家来了男客,也只是让下人侍候,并不出面待客。
何氏这两个月来的辛苦付出,总算有了质的回报。
从四月起,小小的方府开始陆续接待一些官家女眷。有的如晴也算认得的,有的却是不认得的,也有夫家为官品秩低的,也有品秩高的。也有好修养的,也有低素质的。先前接待了何氏娘家嫡亲嫂子丁氏,及丁氏娘家的嫂子后,如晴隐约有种感觉,这些认得的人领出一群不认得的妇人,大多都是冲她本人而来的。
虽然如晴觉得自己还不到十三岁就开始“相亲”,但没法子,谁叫自己的终身大事掌握在父亲嫡母手上呢?
方敬澜倒不会为着利益出卖女儿,但李氏,那可难说。与其让李氏不着调地安排她的婚事,还不如让何氏操这个心吧,至少,她可以当着何氏的面前,说出自己的要求与愿望。
“不需大富大贵,也不必要求只娶一个妻子不纳妾室,我只要求,他能有男人的责任和担当。”这也是老太太以她过来的经验传授她的。在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的士官家庭里,不纳妾几乎是不可能的,会被视作为一种耻辱没本事的。如晴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却也不敢以自己小小的力量反抗整个变态乃至崎形的社会。老太太说的挺对,不让男人纳妾,那是不现实的,只要对男人要求不高,对自己的伤害就会减少。至少,这男人要有身为男人的担当与责任吧。
但,男人的担当是什么呢?
当何氏把这个疑问抛给如晴后,如晴也一时没有想透,不过,后来在参加了赵家姑娘的婚礼后,得出了结论。
*
与方家有姻亲关系的赵家姑娘赵琳,嫁给了成郡王之子李俭。
刚开始接收到请谏后,如晴还是大吃一惊的,然后,默默地对何氏道:“这下子,赵家肯定又得瑟了。”先前赵老夫人当着她们祖孙的面,显摆豫郡王府的门弟,现在,赵家闺女又嫁入成郡王府,这赵家算不得皇亲,也算是姻亲吧?与皇家沾有亲戚关系,与普通老百姓来说,确实是可以好生得瑟了一回了。
哪知何氏却淡淡地道:“成郡王别的本事没有,就儿子女儿多。八子六女。这赵家姑娘所嫁的,是李家第四子,李俭。”一边说着,一边把请柬丢到一边。
如晴呵呵一笑,“那豫郡王肯定眼红了。”同样是太祖子孙,人家就能十个八个地生儿子,而自己却只能生一个。
何氏抿唇一笑,“那倒也是。”
如晴想着赵家的门弟,人家都能嫁个金饭碗,可自己却----唉,这人比人,气死人呀。
后来听何氏说,那李俭只是个庶出的,并且生母早逝,自小由另外的姨娘所养,又很不厚道地好过了些。但,不管是庶出,还是嫡出,人家总归姓李,日后成了亲,立了业,每年那必定有朝庭发放的固定工资,年终还会有分红,真真正正的金饭碗呀。
不过郁闷归郁闷,身为赵家的姻亲,方家一家四口,全都一并赴了宴的。
赵家千金与成郡王府结为亲家,虽然只嫁了个庶出的,但人家身份地位姓氏在那,来往的宾客仍是满多的。而方老太太等人则只能算作是二等宾客对待了,连赵家主心骨的面儿都没见着,便被打发到内院外头的空地上坐着。不过幸好方敬宣时常过来招待,最后又把他们接到自己的院子里说话,这才没有坐上冷板凳。
方敬宣把左右下人都屏退了,这才撇唇道:“怎么大家都来了?”
老太太挑眉,“你以为我愿意来呀,还不是为了替你挣点颜面。”
方敬宣撇唇,“不来正好与我挣了颜面。娘您有所不知,这回老大家和赵子盈可丢脸丢尽了。”
老太太略带吃惊,连问怎么回事。
方敬宣道:“本来老大家是中意李掠的,想与豫郡王府来个亲上加亲。可惜,赵子盈偏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娘家兄嫂,虽没明着拒绝,却也推三阻四的,今天对老大家的说,要与琳儿介绍些优秀的官宦子弟,明天又四处宣扬,正在四处给李掠物色对像,这不明摆着嘛,人家是拒绝让琳儿做她家的媳妇,偏有人不信邪,不肯死心。这不,这回死皮赖脸的跑去豫郡王府作客,也不知怎么回事,上午出的门,晚上成郡王府便派人来请老大一家子过去。后来才得知,原是琳儿这丫头在豫郡王府的别宛里的温池里洗澡,也不知怎的,居然那让成豫王的四公子给闯了进去。然后,琳儿与成郡王府的李俭便这样成婚了。”
何氏并未有多大吃惊,只是淡淡地道:“这豫郡王府的别宛,怎么会有别的外男闯入?”
如晴也觉奇怪呢,是呀,几乎那些有条件的,有权势的,都会有一两处温泉,但温泉都设置在内院,并且极为隐密,尤其是供女眷洗浴的,更是包围得密不透风,并且把关也异常严格的,那成郡王与豫郡王虽是堂兄弟,还也还未亲热到能让对方的男子擅自进入内院吧。
更何况,这李俭还只是个庶出的。
方敬宣回答道:“我也正奇怪着呢。”顿了下,又哂笑一声:“不过后来听李俭身边的小厮讲,李俭是奉赵子盈的邀请去别宛小住几日的。至于后来怎么阴差阳错的闯入内院,李俭给出的解释是奉李掠的邀请与他一道泡温泉。而琳儿也好死不死的跑到李掠所在的地盘泡澡,也不过解释成以为是姑姑的院子,便无所顾忌的泡起了澡。”
何氏与如晴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老太太也明白过来,哼道:“与善丫头比起来,她还算是运气好。”
如晴低头闷笑,老太太损人,还真越来越高杆了。
何氏疑目问道:“这事儿处处都透着古怪,怎么就没人提出异议?”
方敬宣哂笑,“如何没有。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的?琳儿的闺誉要顾,赵家脸面也要顾,赵家不是豪门大户,李俭虽是王府子弟,却只是不得势的庶出的,二人结合在一起,倒也般配。”
然后方敬宣又评估了李俭此人,“也没什么大的作为,不过在房事上倒与他老子有的一拼,才及弱冠屋子里已有好几个通房丫头。听说全是成郡王妃指派过去的。”
何氏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成郡王这个嫡母,也挺尽责的。”
方敬宣望着何氏,连忙笑道:“可不是,这成郡王妃一向素有贤德的美名,善待庶出子女,在京中可也算是出了名的。”
何氏又想了想,道:“不过赵小姐也算是有福气的,以正妻的身份嫁过去。”
方敬宣撇唇,满脸堆笑地解释,“这可难说。如燕嫁给李骁,不也是八台大骄抬进靖王府的么?瞧瞧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何氏不再说话。
方敬宣又道:“李骁这人嘛,虽然性子暴虐了些,但还算有担当的。柳侧妃一进得门,仗着与靖王妃是姑表亲,就喊打喊杀的要把他屋里头的通房丫头都给撵了。李骁便说:此二人侍候了我十余年,一直谨守本份,从无二错。我已应了她们当在王府熙养天年,就绝不更改。那柳侧妃则以‘丫头年事已长,恐无法再侍奉左右,发卖出去,重新找个新鲜的,岂不美哉。’哪知李骁断然拒绝,说‘此二人服侍我至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可随意发卖作贱?’最后把这两个丫头交给了靖王妃,让靖王妃想着法子另行嫁人。或是另行安排差事。这靖王妃也算是厚道的,分别给两个丫头作主,一个给了庄子里的管事作填房,一个嫁了个庄户人家,然后分别赏赐了百十两银子作嫁妆。”
老太太听了喟然一叹,“这李骁虽说性情暴虐,却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如情则道:“对两个通房丫头尝且如此,那个如燕,嫁过去应该过得不算差呀。”
方敬宣撇唇,讥笑一声,道:“晴丫头可就有所不知了。这李骁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这两个丫头侍候了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些怜悯的情份。给个妥善的安排也是人之常情。可如燕就不同了。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居然被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给设计了,不抓狂才怪。表面是应了寓言娶进了门,可这里头的名堂,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不然也不会有两个侧妃进门了。还有一屋子的妾室姨娘了。”
如晴感叹:“这李骁,还真是个极端的性子。”
老太太呵呵一笑,“可不是。和你二哥一个样。是个有担当的人。可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要是对他好,他定要还回去。可谁要是暗里地使绊耍阴的,定要报复回去。所以呀,像李骁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最后一句话是对如晴说的。
如晴点头,表示记住了。但下一刻,又彻底呆住----既然李骁如此小心眼,那,那她岂不也在他的报复名单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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