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朵小小的桂花还未完全开放,就被雨水冲落在了地上,混着泥水从黑色马车的车轮旁边流了过去。
一座造型典雅,雕梁画栋的楼阁出现在了桂花林的后方。

楼檐上八只碗口大小的铜铃,被高空的风雨击打的叮当作响,伴着楼阁内的丝竹管弦之声,声声悦耳。

陈子凌撑着一张白色油纸伞,站在黑色马车上,双眼不停转动,将面前的景致贪看了一番。

一股似有似无的花香飘进了陈子凌的鼻孔,让他心中的烦闷减轻了许多。

嘭的一声,陈子凌手持雨伞干净利索地跳下了马车,转身朝四喜他们简单交代一句,就朝半闲居走了过去。

立在雨檐下的两名小厮,远远看着从雨中走来的陈子凌,只呆愣了数秒,就开了口,“公子,可是来赴宴的?有无请柬?”

陈子凌收起油纸伞,朝外甩了甩雨水,听到二人的询问,心中对那位骆公子的细心程度夸赞一声,没想到对方提前在楼外就已经安排好了接引小厮。

四喜将怀内的请柬交了过去,二人打开看了一眼就恭敬地将请柬还了回去,丝毫没有主动领陈子凌进楼的意思。

陈子凌也不在意自顾自走了进去,看着大厅内走来走去的半闲居员工,啧啧赞叹一声,没想到就连端茶递水的杂役,是颇有姿色的靓丽女子。

雅倒是雅了,只是看在客人眼中,这心是无论如何都闲不下来了

陈子凌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抬脚进了二楼的一间雅字号房。

室内香气非兰非麝,沁人心脾,味道虽淡却能驱蚊避虫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叶家最为昂贵的一款香水,一年也只对外销售二十瓶,就连南庆皇宫都不见的会有。

陈子凌没想到,他竟会在大兴城一间酒楼内,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

房间内一位相貌妩媚,怀抱琵琶的妙龄女子,看到推门而入的陈子兴,忍不住手指一颤。

女子怀内的琵琶发出铮的一声轻鸣,余音袅袅,在房间内不停回荡,场面有些尴尬。

“青玄见过公子。”

红裙女子嗓音甜美,吐字清晰,灵动的双眼在陈子凌的普通的青袍上瞥了一眼,轻声道。

陈子凌点了点头,在餐桌上找到一处客位坐了,用手摸了摸桌子上一壶尚有余温的热茶,拿起青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两盏茶的时间过后,房间内仍无人赶来,似乎有些出乎陈子凌的意料。

他一路上绕了个远,中间又耽搁了些时间,对方总不会慢到这个程度吧?

百无聊赖中,陈子凌走到木窗前,双手一推,一股清凉略有些湿润的夜风吹入室内。

外面的雨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哗哗啦啦下个不停。

一青一红两顶小轿,在二十余名护卫的拥簇下缓缓调转方向,沿着青色石阶朝半闲居行了过来。

众人手里提着的玻璃灯盏,正是叶家商号去年推出的新品。

片刻功夫,雅字二号房的木门被人推开,骆明远陪着一位身材中等年轻人走了进来。

怀抱琵琶的青玄姑娘,看到对方后迅速起身,朝年轻人恭谨行了一礼,柔声道:“青玄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今天这里只有听曲的凤延年,没有什么侯爷!”凤延年虚扶了一下青玄姑娘朗声道。

陈子凌听到此人的身份后,不由暗暗惊叹。

他脸上虽露出惊讶的神情,肢体动作却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反应只比青玄姑娘慢了半拍,恭谨道:“陈子凌见过侯爷。”

陈子凌说毕一撩青袍,还没等他弯下腰,双臂就被凤延年的双手托了起来。

“何必多礼!”

凤延年语气虽夹杂着怒意,脸上却浮现出三分笑意,对方虚假的表演,他心里一清二楚,嘴上却不说破。

陈子凌也在心中思索着这位年轻侯爷的来历,此人托扶他时的动作看似轻松随意,反应速度却比常人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三人刚一落座,粉色衣裙的靓丽女子们,就端来了几盘切的极薄的牛羊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红色桌面上就摆满了佳肴美味。

陈子凌用筷子夹起一块生羊肉,在汁香四溢的黄铜小锅内来回涮了几秒,又在面前的小碟中蘸了一下美味的酱汁,接着,令人食欲大动、唇齿留香的肉片被他一口放进嘴里。

肉质肥美,火锅汤汁是地道的东夷口味,桌上的其他菜品也很有些讲究,大多是一些陈子凌曾经请叶家的代理商们吃过的美食。

数千里之外的大兴城,竟搜罗了东夷城如此多的美味,实在难得。

酒水也是叶家最贵的美酒,不知半闲居的东家通过什么渠道搞到了这么几瓶。

就连桌边唱曲的青玄姑娘,也是大兴城极为难请的清倌人。

可是今天这场酒宴,坐在桌前的三人都没了多少胃口,除了偶尔虚假客套几句,就是停箸静听青玄姑娘的小曲。

早该散场的酒宴,硬生生拖延到了酒楼即将关门还未结束。

好在酒楼内设雅间,可以为无法及时赶回家中的客人提供住宿。

此刻半闲居内的食客大都已经离开,桌上的火锅也已经被人重新加热了数次。

凤延年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抬起头盯着陈子凌,“本侯也不绕来绕去了,本侯想在叶家入一股,你意下如何?”

凤延年重新摆起了侯爷的架子,神情不怒而威,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房间内的气氛随着他的这声喝问,一下子冷了下来,坐在桌边随意拨弄着琵琶的青玄姑娘,小脸吓得发白,急忙将双手放在了银弦上,抱着琵琶退出了房间。

陈子凌站起身来朝对方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解释道:“这件事在下实在做不了主,还请侯爷赎罪。”

骆明远没想到对方竟然油盐不进,要知道如今战事吃紧,即便叶家被身边的侯爷抄了家,朝廷内也不见得会有人帮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陈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者说侯爷又不会是贪图你们叶家的那些银子,有了侯爷的支持,魏国境内还不是任由你们叶家商队畅行无阻?”骆明远放下酒杯,好心劝解道。

凤延年睁着一双虎目凝视着面前的陈子凌,威胁意味十足,等待着他的回答。

二人的目光直直地对视着,都在向对方传达着自己倔强的态度,房间内瞬间变的剑拔弩张了起来。

哗啦啦的雨声从外面传进室内,显得雨势更加激烈。

入秋后就是魏国死牢内的犯人们相继问斩的日期,也是利于兴兵征伐的季节。

听着这场催命的秋雨声,大牢内不知有多少犯人正躲在角落内恐惧的瑟瑟发抖。

秋雨萧杀,便是此理。

二人长时间的沉默,令房间内的氛围都变得有些阴森,骆明远不由为这位倔强的有些愚蠢的叶家家主,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这并不是说他如何富有同情心,而是一名胆子略小的常人,预测到一幕即将发生的悲剧后,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惧意。

身为当事人的陈子凌声不颤,手不抖,神色不变,举止显得很是镇定,举起桌上的酒杯朝凤延年和骆明远敬了一杯。

凤延年虎目一眯,反而无声笑了起来。

骆明远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陈子凌没有理会二人的反应,一口将酒水吞入腹中,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微笑道:

“侯爷好意陈某心领了,在下告辞了。”

陈子凌神色如常,站起身来朝桌前的二人含蓄行了一礼,转身就朝门外走了出去。

黑色马车刚刚停在半闲居的门外,四面八方就来了一群装备精良的魏国缇骑,将陈子凌等人层层围了起来。

上百把银白色制式长刀,组成一圈刀阵围在最前方,五十多名弓箭手占据了较高的地势,站在四周将手里的箭头对准了护在陈子凌身边的叶家护卫。

二十余名骑在马上手握长枪的黑甲骑士,在外围不停游走。

令人闻风丧胆的魏国缇骑,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就只是为了对付被五名护卫保护着的叶家男主人,实在有点小题大做。

但对清楚叶家家主实力的人来说,想要确保将他们一网打尽,尤其是捉住身法奇快的叶家男主人,一点也不过分。

陈子凌没有看眼前的这些缇骑,将目光投向了那位骑在马上的缇骑首领。

黑色面具虽遮挡住了对方的面孔,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实在过于醒目,令人过目不忘。

“原来不周帮的高手,竟然是魏国缇骑的一名首领,你是来帮他们出气的吗?”

陈子凌脸上既没有任何震惊的神情,也没有朝半闲居二楼的那位侯爷愤怒咒骂,反而像是终于知道新娘子的鞋子被人藏在何处的新郎,神情显的很是轻松。

肖长天目光盯着那辆黑色马车,阴恻恻一笑,高声命令道:“叶家包庇谋反余孽,以同罪论处,来人将他他们全部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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