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个义渠刺客,抽出明晃晃的马刀,指着墨宛白问道:“你是什么人?”
“反正你们都是要死了,知不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区别么?”刚才他说的话,墨宛白又原样还了回去。

话音刚落,墨宛白足尖一点,人已经翩翩跃出,身姿曼妙飞向天律。她腿上有伤,身形比往常要慢了很多,所以只想擒贼擒王,速战速决。

“呵!有点本事!”那个为首的义渠刺客,左手一拽缰绳,坐下骏马嘶鸣一声,陡然立起。双蹄蹬向墨宛白,右手长刀却从侧面横着削来。

义渠人原本是西北蛮族,大殷王朝衰败之后,趁机崛起,屡犯中原。这些人本就以骑兵见长,骑术更是远比中原人精湛。此时这一立马横刀,不但挡住墨宛白的来势,更是顺手反击。

“义渠骑术名不虚传,果然了得!”墨宛白见马刀向腰间劈来,眼睛微眯,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此时人已在半空,一旦落地再来就失去了先机,也必然会让对方发现自己腿上有伤。

不过瞬息之间,墨宛白身形一转,手中短剑散开万道光华,荡开腰间长刀的同时,人已经翻到那刺客身后。

青光骤敛,血光溅起,为首的义渠刺客从马上坠下,断臂握着长刀落在身侧,惊恐的望着头顶上踏下的铁蹄。

墨宛白调转马头,凝视着剩下的四个刺客。那四人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如柳的墨宛白,不过瞬间,断臂、夺马、踏杀,一气呵成,心中更加畏惧,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死灰。

“兄弟们,死则死已,斩杀秦驷为将军复仇!”

那四人稳住马蹄,随着一声大喊,四人齐齐策马向后面的秦驷袭去。

四人刚一动身,立刻感觉到背后一阵寒透骨髓的冷意传来,剑光闪耀,仿佛漫天雪花夹杂在狂风之中,席卷而来。

来不及发出惊呼,利刃穿透皮甲,刺透肌肤的痛楚传来。

嗖嗖嗖

在这同时,远处的黑影里响起几声破空之声,那四人立刻感觉到喉咙里,一股又涩又腥,还有些淡淡的甜味灌入胸腔。

四个刺客虽然未能冲到秦驷跟前,便已经被墨宛白斩杀,加上隐藏在四周的暗卫,以箭弩射中咽喉,但是坐下骏马却并未止步,径直冲向秦驷。

秦驷虽然自幼练过剑法,但是还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一时之间只顾挥舞手中阔剑,砍向冲来的马腿,竟然没有躲避,真真践行了赳赳老秦,死不旋踵的古训。

墨宛白情急之下,顾不上腿上有伤,从马上扑下将秦驷推到旁边,但是还是慢了一步,铁蹄踏下,传来一声脆响。

再看身下的秦驷,黢黑的额头,立刻渗出一层朦朦汗珠。强忍断腿剧痛,挣扎着坐起来,丝毫不见慌乱的指挥道:“将那些马拦下!连同刺客的尸体送回渭阳!”

这些刺客,身上穿的雍州铠甲,坐下的这些马必然也是暗中与他们勾结的人提供,都说老马识途,说不定可以查出背后之人。

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冷静的做出这些安排,墨宛白心中暗自有些佩服。

黑暗中,几个黑影掠出,向那几匹失控的马奔去。

“君上!”一个黑影慌忙从山上奔下,跪在秦驷身前。

“你也去吧,回去之后不要将我受伤的事情,告诉父君。”

“可是”

“他们千里奔袭,一击不中必不会再来。”秦驷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身侧的墨宛白,“而且有墨家剑客在此,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喏!”那暗卫见秦驷态度坚决,只好转身离去,不过仍旧留下了几人,躲藏在暗处。

见那些暗卫远去,秦驷才发出一声闷哼,扶住墨宛白的肩膀。“现在好了,你的左腿有伤,我的右腿断了。只钓了一只甲鱼,你吃肉我喝汤好了!”

墨宛白虽然被弩箭洞穿小腿,但好在并没有伤到筯骨,经过几天休养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可以自己走动了。她坐在地上,盯着怀中那张黝黑的脸。

虽说是储君,但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现在腿又被马踏断。可是脸上,竟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

“难道我脸上有花?”

“”被秦驷一说,墨宛白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脸色泛起一抹绯红,推开秦驷站起来就要走。

“难道你要把我扔外面?”

墨宛白看着他那戏谑的笑脸,恨不得上去在他那断腿处,再狠狠踩上一脚。“谁让你把侍卫都遣走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一瘸一拐的走到秦驷身边,将他扶回屋里。抽出短剑将他的裤脚挑开,那小腿已经青紫油亮,就像刚蒸熟的黑面馒头,只好又捡来两根木棍,用布条用力缠紧。

尽管她故意用力缠绕,却没有听到秦驷发出一声呻吟。

“你笑什么?”用力将布条系紧,墨宛白侧眼看着靠在炕头,一脸浅笑望着自己的秦驷。

“我在想我们两个,若是都抛弃自己的身份,不管天下如何,在这河滩草庐结伴一生,也还不错!啊”

墨宛白故意在他断腿处,用力拍了一下,挪到竹篓旁边准备收拾好甲鱼,才草炉上细细熬上。

外面山坡上,听到秦驷一生惨叫,一个暗卫噌的蹲立起来。傍晚出现在河滩的那个暗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枕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悠闲的望着星空。“没事的,君上说患难见真情”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以后必定是雍州的国君,我也终生不可能摆脱墨家弟子的身份,下次相见必是刀戈相向。”

秦驷心中一揪,看着伸着一条腿蹲在地上,轻柔扇动火焰的墨宛白,那侧颜缕缕黑丝垂在耳侧,长长的睫毛扇动,柔美的脸映着火光,好像是天工用最美的玉石雕琢而成。

他在河滩见到的第一面,就被这容颜打动。“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后来交谈之中,墨宛白一口纯正的雅言,更是在他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

今夜见识到了她的沉稳冷静,剑术超群,更见识到了她心底纯善,厨艺惊人。

两人谁也不可能抛却自己的身份,刚才所说结伴一生,也不过是戏谑之言。可是这表面的玩笑之下,却是秦驷刚才一瞬间,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为何我们下次相见,必定刀剑相向不可?墨家弟子可以为天下而生,我雍州历代国君亦是为天下而生。若是我雍州心胸狭窄,数万铁骑踏入神农大山,剿灭你一个学派易如反掌。之所以未这么做,不过是心存消除成见,共为天下苍生之念!”

屋里只有一个陶碗,墨宛白盛好的甲鱼汤,端到秦驷跟前,盯着他的眼睛。

“你雍州重用卫鞅之法,残苛庶民,滥施刑杀,横征暴敛,行残暴之政。我墨家弟子,奉行止战制暴,我没有什么跟你说的。”

“天下大道,不辨不明!今日我就好好好跟你辩一辩!”秦驷接过陶碗,放到身后的窗台上,目光热切望着墨宛白。

“好,你说我听着,若你所言有理,今天晚上换我去给你钓鱼熬汤,若你伪言巧辩,我现在就为天下苍生,将你诛杀!”

秦驷心知,若不能清除墨宛白心中成见,就算她不会真的诛杀自己,恐怕心中也会将自己湮灭,所以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我敬佩墨家弟子,因为墨家弟子以天下为己任,可是我雍州何不也是如此,虽然我对鞅君心存不满,但是新政无错。”

“多少年来,我雍州苦守贫地,列国仇视,以致河西之地尽失。雍州之民寒而无衣,饥而无食,国弱民贫,是以需要变法,现如今举国上下,人心振奋,卒不畏死,民不畏疲,仓见余粮,贫寒稍解,此为新法之功。”

“墨家自命救世,高呼兼爱非攻,所做也不过扬汤止沸,对于庶民,却有半点温饱之功?”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死不足惜,可墨家子弟何不抛却成见,问问雍州子民,如何感想?”

秦驷一番慷慨激昂,眼见墨宛白眉眼稍敛,停下来端过身后的汤,说道:“汤已经不烫了,趁热喝下吧。”

墨宛白的内心,还没从刚才一番话的震撼中缓过来,这一番畅所欲言,若非真正体悟庶民疾苦之人,若非亲身感悟民生艰难之人,若非真正理解变法意义之人,断然说不出来。

秦驷言语之中,那胸怀天下,心系万民的王者气度,更是令墨宛白刮目相看。这才是真正的入世,这才是真正的修学修身,躬行致用!这应该也是雍州国君流放秦驷的真正目的。

墨家与法家,始虽殊途,终却同归。墨宛白于是起身一拱道:“我这就去给你钓鱼”

秦驷伸手将她拽到炕前,自己起身单腿立在地上。“明天便有集市,买一些来便是。刚好你也可以看看,变法以来雍州百工商市,看看我是否伪言巧辩,今夜你就安心上炕休息吧。”

“可是你这腿怎么能去得集市?而且你怎么睡?”

门外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刚才离去的暗卫,在门外禀告道:“君上,那些刺客已经按照吩咐处理完成,属下新买一辆马车放到院中,供君上出行!”

“刚好,我今晚就睡马车上!”秦驷知她心结已解,神情愉悦。

夜色清明,月明星稀。草屋当中,马车之内,两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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