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天子放血听起来大逆不道,这是武皇后和太医们绝对不允许的。
大殿内,武皇后目光不善地盯着李钦载,然后又看了看李勣。
李勣垂首不语,表情漠然。
快七十岁的老人,一生功勋清誉,还有他的项上人头,今日此刻全押在李钦载身上。
李勣并不知道李钦载如何救治天子,他只是单纯的信任自己的孙子。
从神臂弓问世开始,李勣便察觉到这个孙子脱胎换骨了,而且从那以后,李钦载三番两次立功,接连创造出一些见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无论在战场上还是生活里,直觉是非常灵敏的。李勣凭直觉认为,孙子或许真的有办法救治天子。
一场战争未开战前,双方胜负五五之数,那么作为统帅全军的将帅,如何博取这半数之胜?谨慎之余,也要有赌性。
用战场思维来解释今日李勣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老将军今日也在行险棋,为家族博一个太平兴旺一甲子。
李钦载此刻很冷静,李治病危之时,他若情绪冲动与太医吵个没完,拖下去只会害了李治的性命。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赶紧出手救治。
懒得理会太医的叫嚣,李钦载望向武皇后,在这位千古最强女人面前,李钦载长揖一礼:“臣无二心,只想救陛下性命,请皇后定夺。”
武皇后冷冷道:“耳尖放血之说,你跟何人所学的法子?”
“跟谁学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臣再说句不敬的话,就算耳尖放血无用,对陛下的病情也不会有更大的害处。”
殿内又是一片喧闹,太医们如同被刨了祖坟似的,一个个怒骂争吵不休。
但其中一名太医却没出声,盯着李钦载的脸,几番欲言又止。
李勣一直在冷眼旁观,老将军此刻已将自己代入进了战争状态,他要寻找一切有利于己方的条件,利用起来,一举溃敌。
那名欲言又止的太医的神色恰好落入李勣的眼中。
李勣立马抬手指着他:“这位太医,你有何想说的?天子病危,诸事不可掩藏。”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太医犹豫了一下,朝武皇后揖礼,道:“臣,太医秦鸣鹤,半年前陛下风疾发作,臣诊脉后向太医署提议过,可考虑耳尖放血之法,却被太医署驳回,今日李少郎亦有此说法,臣以为……此法可行!”
李钦载眼睛一亮,原来古代已有耳尖放血的说法,只是被否定了。
秦鸣鹤的突然倒边,打了其余几位太医一个措手不及,众人皆惊愕看着他。
秦鸣鹤既然说出了口,便再无顾忌,于是缓缓道:“风疾者,风痹也。脉虚浮象,喑不能言,血气失于下,而聚于上,故有头晕目眩,呕吐昏迷之症,若将汇于头部的血释出少许,可使陛下醒转。”
“自陛下患风疾后,臣思辩半年,方有此论。李少郎刚才所言不差,此时以救治陛下为主,此法不妨一试,纵不能奏效,亦无伤陛下之身。”
武皇后神情凝重,却再也说不出呵斥的话,此时她已开始动摇了。
其余几位太医立马将矛头指向秦鸣鹤,对他跳脚大骂,呵其大逆不臣。
武皇后突然问道:“若秦太医此法不可行,尔等可有法子使陛下醒来?”
太医们顿时寂然。
我们要是有法子,怎会闲着没事骂人,早就救醒天子立功领赏去了。
武皇后冷冷道:“既然尔等没有别的法子,那么唯一的法子纵然再荒谬,也要一试,否则难道眼睁睁看陛下龙御宾天不成?”
太医们哑然无语。
武皇后这才望向李勣和李钦载,良久,沉声道:“耳尖放血可试,纵然救不醒陛下,亦不罪李家,英国公且放宽心。”
李勣心下一松,垂头道:“老臣谢皇后宽宏。”
李钦载暗暗感叹。
这位武皇后杀伐决断的魅力确实不输须眉,难怪历史上的她能成为千古唯一女帝。
接着武皇后指了指秦鸣鹤,道:“你是太医,下手自比李钦载有分寸,耳尖放血由你来。”
秦鸣鹤急忙应命。
武皇后又对李钦载道:“法子是你提出的,可与秦鸣鹤同入陛下榻前,辩证商议后落针诊治。”
李钦载也急忙应了。
于是李钦载和秦鸣鹤抬步便往殿首走去。
今日李治本来在处理朝政,除了与李钦载奏对外,李治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突然晕倒时,正好倒在承香殿的桌案前。
宫人不敢移动李治,所以李治此时还躺在殿内的坐榻上。
李钦载和秦鸣鹤轻步走到李治的身躯前,见李治面色涨红,纵是昏迷也是紧咬牙关,脸颊冒了一层细汗,旁边一位宦官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汗。
李钦载迅速与秦鸣鹤对视一眼,秦鸣鹤拱了拱手,道:“请教李少郎,耳尖放血该取何处落针?”
李钦载挠了挠头,耳尖放血对高血压患者来说,算是一种急救措施,治标不治本的。
至于从何处下手,他的记忆有点模糊,依稀记得前世看电视时,某个科教节目提过几句,欧洲十五世纪时,对高血压患者就是这么干的,有一定的科学道理,但也没有针到病除那么神奇。
努力回忆了半天,李钦载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揉按李治的双耳,不停的揉啊捏啊,使之耳部的血脉流畅活跃。
揉了许久后,李钦载示意秦鸣鹤取出一根长针,先放在烛火上烤炙,算是消毒,然后擦干净长针。
指着李治耳廓上方的一个点,李钦载道:“此处落针放血,先试试。”
秦鸣鹤仔细看了一眼,道:“果然是耳尖穴,耳尖穴对应脏腑风、火、痰、瘀之症,倒是符合辩证之理……”
李钦载无语道:“秦太医,咱们现在是治病,不是上课,您能赶紧落针吗?”
秦鸣鹤哼了一声,一手执针,对李治耳尖的耳尖穴位刺下去。
针入耳尖一两毫米,未见出血。
李钦载依稀记得针刺之后,是要用手把血挤出来的。
所谓“放血”,听起来很严重,其实有点夸张了,不是一针下就接半盆血,杀猪都没那么多。
事实上针刺之后还要手挤,顶多也就挤出五到十滴血。
挤出血后,李钦载又示意秦鸣鹤换另一只耳朵,继续放血。
两只耳朵都放血后,坐榻上躺着的李治脸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的血色。
李钦载和秦鸣鹤一直提心吊胆盯着李治的脸色,见李治脸色正常,秦鸣鹤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道:“有用!放血有用!哈哈,陛下吉人天相!”
李钦载的神经仍然紧绷,脸色恢复了,人还没醒,事情不算完。
不知如何唤醒李治,索性伸出大拇指,扣住李治鼻下人中穴。
有没有用先不管了,反正扣不死人,前世电视里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在秦鸣鹤目瞪口呆之下,李钦载狠狠将李治的人中穴往下一按。
昏迷中的李治痛得嗯哼一声。
这声呻吟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秦鸣鹤狂喜道:“醒了!陛下醒了!”
见李治缓缓睁开眼,李钦载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整个人松懈下来后,差点一屁股瘫在地上。
好了,终于不必满门抄斩了。
双腿发软的李钦载仍木然地站在李治的坐榻边,殿内所有人却都一脸喜色地拜道:“陛下吉人天相!”
恭贺的人群里,李勣镇定地抬手捋须,额头的冷汗却仍流个不停。
今日李勣为了李钦载承担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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