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安庄的吊桥外面,庞大的车队聚着,仍然是那种重辎深辙的轱辘大车,每辆车上,都插着绣了“钱”字的狼牙镖旗,挽马膘壮,胸前挂着黄澄澄的闪亮铜铃。
风一吹,就叮铃铃的作响,随风传得好远。
轮上满是泥水残沙,众多缁衣马裤,绑腿护腕,腰中缠了腥红腰带的汉子护在各车旁,他们各人戴着红缨毡帽,系着斗篷,备着双插,个个骑马,脸上满是风尘与憔悴。
不过仍然每人剽悍精干,恍若杨河当初看到的那副镖局景象。
黄叔,九爷,他大儿子钱礼魁,四儿子钱礼爵,他女儿钱三娘策在马上,好奇的看着眼前庄子,还有周边的一切。
黄叔还好,以前来过新安庄,虽过了年后,庄子周边又有变化,但总算有个心理准备。
九爷等人看着周边一切,眼中就满是惊叹与佩服。
杨河率各心腹迎出吊桥外,黄叔、九爷等人都是下马,黄叔笑呵呵的上前拱手:“哈哈哈哈,杨相公,不,现在要叫杨大人了,还未恭喜杨大人高升。黄某也侥幸不辱使命,奉我家小姐之命,将货单上的商货都押送到了。又闻杨大人高升,我家小姐亲笔贺信,又备贺礼若干,她言: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杨河笑道:“黄管事一路辛苦,都是老相识了,何必见外,往常的称呼便好。又多谢过贵府小姐的美意,这区区九品官位,何足挂齿,她太多礼了。”
两人言笑晏晏,都是亲热,眼下杨河与王琼娥合作进入蜜月期,很多物资,他需要这个大胸脯张罗。
但这波涛汹涌也拉了一个大客户,岂能不亲密?别的不说,杨河向她下发的订单中,就有精铁四万斤一项,光光这一项,就是六千多两白银的大买卖。
然后各类的粮食,布匹,盐巴,苏钢,铜料,硫磺,铅,羊毛,棉花,桐油,牛皮等等,还有白铅与黑铅,也就是石墨与锌了,虽部分也有从别处张罗,但大部分,都是由王琼娥这边供应。
一年下来,光光做他杨河的买卖,就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而且看这样子,每年的订单只会多,不会少,双方合作越密切,那只是理所当然。
黄叔作为王琼娥麾下心腹管事,看情形还是看着她长大的,算是她身边非常亲信的人物之一。
当然是禀承上意,卖力与杨河这边交好。
所以不光着紧货单之事,他还为杨河介绍各类渠道,如去年他听说新安庄需要大量的煤,就为他联系了徐州的煤商,那边焦炭本来需白银二十两一吨,他谈到了十八两银每吨。
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还让徐州煤商获得市场,增加人脉,可谓一举两得。
这也是杨河虽然嚣张,但人缘越来越好的缘故,越来越多的人要靠他吃饭。
很多小商铺一年也只几百两的营业额,他杨河随便指缝间漏些什么下来,都足够他们一年到头吃喝不尽。
二人寒暄一阵,杨河含笑看向九爷等人。
九爷钱仲勇脸上也带着笑,他仍然肩宽背阔,气概不凡,身背强弓,披着深红的斗篷,只是隐隐间,杨河可以看出他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憔悴,腮上虬髯更多更密。
斗篷上,也满是泥浆烂水,斑驳陆离,很多沾上的痕迹还是血迹。
他大儿子钱礼魁仍然沉稳,但毡帽下的发鬓散乱,脸上也满是泥水,带着疲惫。
他四儿子钱礼爵跟泥猴似的,左顾右盼,好奇中又有隐隐的羡慕。
最后,就是他女儿钱三娘钱鼓瑟了。
杨河初见她,戴着红缨毡帽,披着斗篷,打扮类男子,此时仍然系着大红披风,但用帕巾包着秀发,多少有些女儿家的样子,不变的是面容仍然冷艳,双腿修长。
她那杆沉重的狼牙棒放在马上,腰间负着双插,还别着一把重剑,应该是那种双手重剑。
腰间缠着布巾,更显魔鬼身材,凹凸有致,又有英姿飒爽的味道。
她站在那边,尤如鹤立鸡群,身边一大堆男人都矮了她一大截。
不过此时这冷艳女脸上有一些泥水,秀发上同样沾了一些泥浆,却是镖队行走在外,出于保护脸部的考虑,都是不洗脸的,所以她全身上下,只比她弟弟钱礼爵略好一些。
她一声不响,有时瞟杨河一眼,但在杨河投来时,又转开了眼眸。
最后她身边还有一个颇为粗壮的女子,一样系着斗篷,包着帕巾,腰间别着一对短斧,沉重锋利非常,看这女子样貌应该不到二十岁,有几分清秀,但右脸上带了一块长长的伤疤。
看着九爷等人,杨河笑着走了过去,他拱手道:“九爷,阔别数月,你我又相见了,别来无恙乎?”
九爷同样拱手哈哈笑道:“见过杨相公……哦,杨大人,唉,一言难尽,钱某却是不能跟大人相比。看看这庄子,看看那边的集市,几月不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杨河笑道:“九爷,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这样称呼可就见外了。”
他看九爷钱仲勇脸上颇有憔悴之意,显然这几个月过于劳心劳力,再看他的镖队,杨河记得当初遇见他时,他镖队连同镖师、车夫、趟子手共有五十人。
然后官道之战他镖局伤亡八人,两个镖师,一个趟子手死去,余者有些人有伤。
不过那场战事,临分别前,他也分有一些银两,还有二十匹战马,然眼下看去,他的镖队只余四十人了,一些人身上还明显带有伤势,只骑在马上强忍。
说起这事,九爷也是唏嘘不已,他叹道:“这大明……唉,世道越来越乱了,贼匪多如牛毛,镖局的生意不好做。”
依他说的,到淮安后,他还到扬州等地走了走,顺手做了几单生意,只是连那边都很乱了,连年大旱,那边一样是饥民满地,走在路上,都非常的不安全。
他经常要各方打点,遇险也是常事。
然后又护送王府货物上来,这边黄河运河水路还是便利的,只是水运翻船只是寻常,一些贵重物品,如苏钢等,那肯定要用陆路运送,但陆路险恶,盗贼太多。
作为护送的镖队,一路不时折损,从徐州出行五十人,到现在余四十人。
这样走几年镖,恐怕镖局就空了。
说到这里,这个由通州十二骑转行的镖头颇有茫然,未来何去何从?
他叹息道:“再看看杨相公,你我相遇时,队伍二三百,青壮更不到百人,但现在却打下这么一大片基业,还有了九品官位,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他唏嘘不已的感叹,杨河笑道:“九爷过誉了,杨某到新安庄后,也是步步惊心,艰难挣扎后,才有现在的局面。”
九爷钱仲勇只是佩服,他还说道:“钱某过来时,看到那边收留饥民,又看到路边颇有民夫开挖水沟,铺砌路基,杨相公这是要修路?”
杨河道:“正是,我打算今年将庄子到集市,集市到码头,还有庄子北面过去,这三十多里的路修一修,全部铺上青石板,方便这边的民众出行。”
“三十里……”
九爷等人更是骇然,这要多少钱粮人手啊。
九爷感慨道:“当初钱某一见杨相公,就觉是人中之龙,果然非同凡响。”
那钱三娘瞟着杨河,眼眸异彩涟涟,连她身边那粗壮女子,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看他们那震惊的样子,杨河身边人则是自豪。
这时代修桥铺路一向引人关注,更别说青石板大路,还是三十里长的青石板大路,可以想象,介时道路修成,新安庄更将闻名遐迩,杨河之名,更会飞速传扬。
便如后世出去谈生意,没有好车不能见人,这三十里长的青石板大街,以后就是新安庄最大的门面招牌。
众人寒暄,都是唏嘘,久别重逢,都是欢喜。
九爷的儿子女儿也上来见过杨河,除了钱礼魁等人,那钱三娘也施了礼。
她对杨河抱了抱拳,低下了眼眸,睫毛长长,微微颤动。
看着女儿施礼,钱仲勇脸上露出笑容。
这孩子,总算有些女儿家的样子了。
只是,唉……
这么高,媒婆一看都吓跑了。
女儿嫁不出去,素来是九爷的心病。
看女儿自尊心受挫,一天天变得更冷,他内心也不好受。
钱三娘身边那粗壮女子也对杨河抱拳,杨河道:“这位是?”
九爷道:“哦,这是小女路上救来的,李如婉李小娘子便是。”
那粗壮女子一撩身后的斗篷,豪爽道:“奴家李如婉,见过杨相公。奴家想向杨相公打听,这新安庄附近,可有来了一个魏姓的生员?他是俺未婚夫,也是南直隶这一片的人。”
杨河目光在她腰间那两柄沉重的短斧瞟了瞟,摇头笑道:“没见过。”
李如婉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道:“相公,你在哪里,奴家找得你好苦。”
寒暄后,杨河让黄管事、九爷等人进庄说话,众人说笑进庄,杨河看杨大臣看了李如婉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惊讶的低声道:“你不会看上那李如婉了吧?你也有听到了,她有未婚夫了,是一个魏姓的生员。”
杨大臣摇头道:“不是,她还是太瘦了,不合我的口胃。我只在想,她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比她壮实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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