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早出,沿着邳州周边转个大圈,花了两天,颇为劳累,不过看了运河各处,对今后展经营有了底,还是值得的。
杨河看这直河镇,位于宿迁往邳州的官道上,行人往来,商贾可见,还是热闹的。
不过孙掌柜说,以前直河镇更热闹,但天启年间运船改走马颊口,以避刘口、直口及磨儿庄一带险溜后,每年近万艘船不过,直河镇还是衰败下来。
以杨河目光看,确实比曾经路过的郭家庄、泇口集、猫儿窝等集破烂不少,这就是交通决定命运,徐州因此衰败下来,怪不得后世的各省各市,都拼老命的争抢高铁。
不过毕竟有官道经过,直河镇还是有些热闹的气象。
吃过午饭后,众人往西去,官道就沿着黄河遥堤下蜿蜒,这边也属于邳州授贤乡的地界。
孙掌柜一直担心遇到巡检司的恶棍,虽然他们不敢对自己一行怎么样,但被狠狠敲诈恐怕免不了。
他也多少了解杨河的性情,肯定不甘心受辱,转而起什么冲突,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好在直河镇中未看到巡检贾虎,也未看到转悠的弓兵,可能大冷天都猫在衙内懒得外出。
也因此避免了事端,让他心下一松。
一行七骑继续往官道走去,天气仍然非常寒冷,天阴沉沉的,可能什么时候又要下雪。
有时一阵朔风呼啸,真是奇寒彻骨。
官道冻得结实,踩在上面似乎都有冰霜,杨河裹紧斗篷,与孙掌柜并辔而行,蹄声杂沓。
后面韩大侠、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五人策马跟着,他们仍然冬毡斗篷,别着腰刀,挂着盾牌,韩大侠与胡就业也仍然带着弓箭双插。
不过曾有遇的镋钯,张松涛的大棒没有带出来,毕竟是长兵与军中重器,不方便带出。
孙掌柜一身皮裘,带着皮帽,仍然感觉冰寒入骨,不过此次出行能交好杨相公,他认为还是值得的。
官道宽宽,但路上行人少见,乱世之中,其实若没有必要,普通百姓与小商人都避免出行,毕竟路上各种匪贼毛贼太多了,有时甚至为了一身衣裳,就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约离直河镇十里,官道边看到一家面馆茶铺,破破烂烂的掩在遥堤旁柳林中。
孙掌柜笑道:“杨相公,这天太冷了,不若就在那铺中歇歇,我们人多,店中伙计也不敢勒索我们。”
这家店孙掌柜知道,印象非常不好,他认为那是一家黑店,就算眼前世道不好,物价腾贵,但这边就算一碗茶水,也仍然比别处贵了十倍,甚至店主与周边匪徒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胡就业在后面叫道:“怎么?那铺是黑店,要敢勒索,看老子打爆他们的牙。”
这一路出行,韩大侠、陈仇敖、张松涛几人兴致勃勃,胡就业只感觉闷出鸟来。
毛贼也是有眼力的,一行七人出行到现在,其实遇到疑似匪贼几十拔,然看众人一色的打扮装备,精壮悍勇的样子,都知趣的闪开,真对上了,谁打劫谁真说不清楚。
所以走了两天,胡就业只感觉无聊,不明白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的。
杨相公的兴趣真怪。
现在听闻可能会有事端,他反而兴致勃勃起来。
张松涛笑道:“胡兄弟又要大展身手了?”
他虽是读书人,但几年的流浪苦楚,早没了读书人那种酸腐,与胡就业等人接触久了,也知道他们外表虽兵油子形象,但其实是性情中人,反很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
此时也出言打趣。
曾有遇笑道:“胡大郎,等会来场蹴鞠啊。”
陈仇敖转过头来,神情仍然冷酷,但眼中却现出有兴趣的光。
韩大侠皱眉道:“勿要逞能,惹事生非,你们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相公。”
曾有遇等人都是闭嘴,胡就业撇撇嘴,这个韩古板,总能在别人最有兴趣的时候,说出最扫兴的话来。
很快,众人离那茶铺不远,孙掌柜咦了一声:“有人……”
随后他眉头皱起,却看到一堆弓兵乱哄哄的聚在茶铺前,似乎在盘查什么,还有行人商客的哀求声,哭喊声。
“……那贾虎怎么也在?”
他更担忧的嘀咕了一声。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杨河,却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策马往前去。
很快,杨河策马到了铺前,就见十几个弓兵聚在官道边,各持兵器,或嘻嘻哈哈,或呼喝咆哮,或懒洋洋观看,二十几个行人商贾聚着被一一盘问。
他们个个哭丧着脸,显然被一一搜查大出血。
看铺中桌椅不少,但只有一个官员样子的人坐着,一个攒典书吏站在旁边。
杨河下了马,往铺中走去,那官员转头看来,与邓巡检一样,身穿九品的绿色官袍,补子上绘着海马,头上戴着乌纱,罩着暖耳,一张凶戾的脸,眼中带着幽暗的光。
这一片穿这样的官服,显然就是直河口巡检贾虎了。
他打量了杨河几眼,他身旁的攒典一样阴沉看来。
二人看了杨河一阵,又看看他身旁韩大侠等人,眼睛在他们战马上扫了扫,最后沉着脸,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官道那边。
杨河神情平淡的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孙掌柜有些心惊的坐在杨河身旁。
官道上一些弓兵注意到杨河等人,然看巡检贾虎没有话,他们也没有出口说话。
而此时官道那边正乱哄哄一片,一个小商人哭喊道:“差爷,这些布你若拿走了,小的连本钱都不能回来了。”
那边只是喝骂哄笑,还有几记响亮的耳光,几个弓兵连踢带打,那小商人尖叫着踉跄担着货担走了。
他哭丧着脸,欲哭无泪,世道本就艰难,这下更连本钱都折了,只怪自己运气不好,遇到贾老虎等一行人。
忽然又有一个哭叫声,却是一个货担郎,他哀求道:“差爷,小人卖了几天的货了,走遍十里八乡,才有这四钱银子,这是小的给妻儿老小买米的钱啊,求求你们了……”
那边一个弓兵尖叫着:“不给钱,那就是盗贼,押到巡检司去审问。”
那货担郎吓得魂飞魄散,他道:“不……不要……小人不要去巡检司……这银子给你们……给你们……”
那弓兵吼叫道:“怎么又愿意给钱了?出尔反尔,鬼鬼祟祟,看你不是好人!”
那货担郎手足无措道:“不……小人不是……”
那弓兵吼道:“果然承认了,不是好人,你个盗贼!”
他狠狠一巴掌抽下,那货担郎被打得踉跄,口鼻流血,旁边众弓兵大笑,个个围着看,洋洋得意。
最后这货担郎卖货的四钱银子被搜走,然后脚步踉跄而去,他沉默走了半会,出凄厉的哭嚎。
那哭声痛入心肺,他一边走一边号哭:“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啊……”
孙掌柜看着,又是不安,又是愤怒,喃喃道:“过份……太过份了……”
杨河的目光冰冷,他淡淡道:“小二,上茶。”
却见边上一个伙计笑嘻嘻看着那边,还有店老板与两个伙计袖着手,同样探头探脑的看,一边裂嘴的笑。
胡就业猛的上前,他走到那伙计身前,怒骂道:“我日嫩管管,你聋了?我家相公的话没听到?”
他重重一记耳光打下,“啪”的一声巨响,那伙计满嘴的牙齿就碎了一半,立时口鼻的血就流了满面。
他头脑嗡嗡的响,眼前金星直冒,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巡检贾虎,喃喃道:“虎爷……”
那店老板与两个伙计也是呆了,一样看向那巡检,还有一些弓兵惊得看来,打量杨河等人同时,也是看向巡检贾虎。
那直河口巡检又转头看向杨河,目光森森,良久,他转过头去。
那店老板忙道:“快,快给几位客官上茶。”
被打伙计屈辱的应了,他抺了一下脸上的血,转身往铺内走去。
胡就业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踹得他飞扑入铺内去。
他怒吼道:“慢手慢脚,怀胎了?”
店老板亲自端了两碗茶出来,热腾腾的,韩大侠接过,他闻了闻,点点头,放到杨河与孙掌柜桌前。
此时孙掌柜还在目瞪口呆,下意识端起碗,坐立不安。
杨河慢慢喝着茶水,听那边弓兵还在盘查,似乎在查几个流民样子的人。
而此时那边人也不多了。
“叫啥名啊?”
“……小人李天南。”
“这口音很怪啊,哪的人?”
“佛山人。”
“佛山?”
一个弓兵惊讶的提高声音:“好象是南边吧?”
一个弓兵道:“好象是两广那边,记得是一个铁镇。”
“上邳州来干啥?”
“小人要带细佬与阿妹去京师,铸炮造铳,但没盘缠了……”
“阿妹?”
那边突然一片混乱,一个浓厚粤语口音的少女尖叫:“阿哥……阿哥……救我……”
还有一个少年的怒吼:“放开我阿姐……”
随后夹着惨叫,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一些弓兵的厉喝声:“定是匪贼,押到巡检司去。”
一个弓兵兴奋的跑到巡检贾虎跟前低语:“虎爷,那小娘子不错。”
那巡检贾虎嗯了一声:“老规矩,本官吃肉,你等也可以喝汤。”
那弓兵兴奋道:“谢虎爷。”
这时听那李天南一声怒吼:“扑街仔,我跟你们拼了。”
然后是他被打翻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声惨叫。
孙掌柜哆嗦道:“丧尽天良,真真是丧尽天良……”
杨河放下茶碗,说道:“茶不错。”
他站起身来,往那巡检贾虎走去,斗篷微掀中,已是从枪套中抽出自己的燧手铳。
“卡卡卡。”
他右手大拇指扳下击锤,然后手铳对准了巡检贾虎的头颅。
那巡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迎面的,是一个黑洞洞的铳口,一张凶戾的脸瞬间呆滞了。
杨河扣动板机,一声巨响,浓重的硝烟腾起,刺鼻的烟雾夹着血腥味。
一铳之下,那巡检贾虎头脑开花,天灵盖都被轰走了,脑浆鲜血四处乱溅。
他尸身仍坐了半响,然后扑通往旁边载倒,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那攒典与几个伙计声嘶力竭的尖叫。
杨河厉声喝道:“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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