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是浪尖上颠簸的小舟,抛上去,沉下来,一次次贯穿的剧痛此起彼伏,恍惚重回和顾散日的初夜。
剧痛之后是麻木,麻木之后是熔化,熔化之后是烧灼。最终,化作火焰燃烧殆尽的一片虚无。
死亡同样虚无,所以他并不畏惧,甚至隐隐怀着一丝期待。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每一次。他们通常沉默,在同样沉默的深夜里,回响着衣衫剥落的簌簌声,急促的喘息声,肌肤挤压的摩擦声……有时坚硬的肋骨相撞,那“咚”的一声,激烈又幽远,像一记没入血液深处的战鼓。
于是有更坚硬的旗帜竖起来,一头深扎于地,一头在千军万马中摇动,直至夹着腥味的硝烟无声飘散,战旗疲惫垂下来,浸透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血红得像熟透的西瓜汁,他们最多的一次交谈,正是在瓜田。一只只碧黑斑驳的西瓜饱满而圆熟,迸发着裂开的渴望。他们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渴望里打滚,像两条激烈交尾的白蛇,撞击中,一缕缕鲜红色的汁水溅出来。
“你知道猹吗?”他在负痛的欢愉里,低吼着仰起头,深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
“什么?”顾散日吃吃笑着,又缠上来。
“那是一种偷瓜的小野兽,深夜里溜进瓜田,你想刺它……”
“是这么刺么?”
“它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
“是从这里窜么?”
“它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比你更滑么?”
宁小象扭动着,顾散日也扭动着,月光下的两具影子,一部分始终相连,像分叉的树枝,在夜风中来回抖动。
偶尔,他们也会有更短暂的言语,像某个夏日午后的帐篷外,短而急促的暴雨点。
“叫我的名字!”
“顾散日!”
“短一点!”
“散日!”
“再短一点!”
“日!”
“继续叫!叫啊!”
“日!日!日!”
彼时大雨滂沱,天地白花花一片,无数雨线像鞭子抽打着外面热气腾腾的原野。顾散日紧紧贴住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耳窝里,而他伏在湿透的毛毡上,盯着雨水蜿蜒流进帐篷。
到处是闪着光的汪洋,他的,顾散日的,他们流出的汁液缓缓融入雨水,融入无边无际的天地。
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水就蒸腾成云,天气变化的时候,那些云又降落成雨,周而复始,循环不断。于是整个天地都充满了那些液体,充满了彼此身体最原始的气味。
于是再也不会消散。
即便是在最虚无之处。
躺在赵小蝶的怀里,宁小象缓缓闭上眼睛,蓦地发出一声高亢之极的尖嚎,宛如一只受伤中箭的鸟儿,任由自己向着黑暗的虚无深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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