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却没有再答话,而是抬头看着远方的道路,不远之处,已然就是雅丹地貌的土丘。
雅丹地貌,乃是戈壁中特有的地形,土丘一座一座,拔地而起,受无数年风沙雕刻。一座一座刀劈斧砍的土丘之下,还有一条一条的小道。
边境之地,从银川往西,一直到瓜州,甚至到敦煌等地,到处都有这般的地形地貌。
此时的徐杰,却一头扎了进去,口中还有吩咐:“宗将军,你速带两千人马往左,躲在那边土丘之后,待得室韦人追来,立马堵住入口,断其后路。
“遵命!”一入土丘,宗庆已然打马往左。
老拓跋王是真回头追来了,无可奈何。
即便是有人开口:“王上,那徐杰怕是有诈啊,不可往里再追了。”
老拓跋王还是答道:“有诈又如何?不去把他们拖着,让他们往西去吗?”
“王上,谨慎为上!”
老拓跋王已然再答:“跟上去。他们若是有向导,往此土丘西去,便是捷径,我等便是真追不上了。”
“王上,他们若是没有向导呢?”
“没有向导岂会进这里面去?此处汉人无数,马贼纵横,卖国之辈,还用我多说?”老拓跋王语气已然不好,更是心中焦急无比。
有些时候,即便明知十有八九有诈,却还只能往前去。
几百拓跋人,老汉大多,还有少数半大小子,就这么随着拓跋野一头扎进了。
不过刚进里许,绕过一个小弯,徐杰已然停马等候在前,徐杰身边,依旧是那铁甲一丛丛。
老拓跋王勒住马蹄,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带悲伤看着左右之人,甚至都不回头去看。
身后的马蹄早已响起,去路早已堵住,两边都是高耸的土丘绝壁。
老拓跋王轻轻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前方,不时看着左右之人。
左右的老将们,此时也有开口:“王上不必悲戚,一死而已,臣早已活够了。”
“王上,今日能死在这里,便算是归宿了。只希望儿郎效力,能随新王上打到中原去,打到汴京去。”
甚至也有老汉在喝骂着左右流泪的少年人:“哭什么哭,你哥哥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不过就是一死,来世再为我拓跋效力就是。”
“不要再哭哭啼啼的,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再哭你就不是我拓跋宁的孙子,不是我拓跋一族的子孙,死也是个孤魂野鬼。”
也有少年擦干泪水,握起钢枪,答道:“爷爷,我下辈子还做你的孙子。”
“好,这才是我拓跋家的好儿郎。下辈子爷爷让你当拓跋之王。”
这句话语,说得僭越,说得无礼。
却是那老拓跋王丝毫不在意,拓跋一族,本就如此,谁有能力,谁就当拓跋王。
徐杰听得见这些悲伤决绝之语,却在轻扶着座下的瘦马,一路从兀剌海城狂奔到此,一刻不曾停歇,马匹早已大气粗喘,鳖已入瓮,血战在前,也该休息了一下了。
却是那看着族人准备赴死的老拓跋王,忽然开口一语:“徐太师,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杰面色严正,看着不过百十步之外的老拓跋王,答了一句:“千不该万不该,你的儿子不该有此野心。”
老拓跋王语气沙哑答道:“野儿有此野心,我是支持的,我拓跋上下,皆是支持的。拓跋与室韦会盟共同攻华朝,此事本就可谋,更是可成之事,并不是什么痴心妄想。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你是如何从室韦草原到得我拓跋境内。如何去算,也算不到这一遭。”
徐杰把自己的水囊取了下来,俯身往马口倒着清水,倒得几下,自己也拿起喝几口,随后又把水囊口直接塞进马嘴里边,口中答了一语:“因为你拓跋背盟了,所以我才会出现在此。”
老拓跋王苦涩一笑:“我拓跋岂会背盟?”
徐杰又随意答了一语:“那就是室韦背盟了。”
“徐太师此时何必还来诓骗与我?室韦也不曾背盟。”老拓跋王不信这些,室韦若是背盟,此时面前岂会只有徐杰这一万人马?
徐杰笑了笑,答道:“室韦人从今日起,当真就背盟了。室韦人的大军此时也从大同撤退了,大同十万铁甲,也在往西北来的路上。”
老拓跋王闻言大惊,其中细节,他如何也想不通,却还是不得不信了徐杰这句话语,开口说道:“太师当真好手段啊,好手段!!!”
徐杰起身,把水囊里最后一口水饮入腹中,答了一语:“老王上过奖了。”
老拓跋王见得徐杰把空空的水囊别在了腰间,便知徐杰准备动手了,连忙高声一语:“徐太师,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杰答了一语:“老王上觉得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拓跋王脑中飞快运转,口中急忙说道:“有,有。既然室韦从今往后当真背盟了,那边有回旋的余地。太师可有兴趣听我一言。”
徐杰捋了捋座下瘦马的鬃毛,脑中也在思虑,口中一语:“老王上且说来听听。”
老拓跋王立马答道:“徐太师,室韦乃虎狼之族,既然背盟,必然兴兵来讨。我拓跋百姓屠杀不得,我拓跋大军更不能折损太多。太师以为然否?”
徐杰点点头,答道:“老王上言之有理啊,这一语倒是值得千金。适才在下心中倒也是这么个思虑。”
为何老拓跋王的话语有理?因为拓跋一旦真的百姓被屠,军将损失惨重。还拿什么抵抗室韦人?若是让室韦人轻易就灭了拓跋,大华岂不是立马就会遭殃?
只有室韦人与拓跋人打得死去活来,才能给徐杰更多的时间去准备,才能让徐杰下一次从容面对,不必如此拿命冒险。
老拓跋王闻言面色一喜,又道:“徐太师胸有沟壑,自然能通此节。室韦既然背盟,那我拓跋也可背盟,我拓跋愿与大华世代修好,再也不起争端。”
徐杰却是摇摇头:“世代修好没有必要,也不过是句空话,来日我还要提兵来讨拓跋。老王上不若先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你儿子杀我军将,杀我百姓,总要有个说法不是?”
老拓跋王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徐杰已然开口:“老王上,你那儿子既然入了我大华,那就不能让他轻易回来,长安城内二十万京畿禁军已经赶到,大同十万精锐铁甲月内也会赶到。这场决战,倒是我大华亏了,在西北决战,不知多少生灵涂炭。倒也不知你那儿子有没有老王上这般智慧。我就留在拓跋不走了,帮你们修一修城池,往后也好挡一挡室韦大军。”
徐杰话语虚虚实实,却也极为真实。因为室韦人真的要从大同撤退了,袁青山即便不敢派十万大军往西北而来,也会派五六万来支援西北。
老拓跋王终于开口:“徐太师,我随你去汴京如何?我带着他们,带着这些老幼,随你去汴京,去请罪,太师意下如何?”
徐杰低头,轻轻拍着瘦马的脖颈,假作了一番犹豫,说道:“老王上就不怕我拿了你,却不守承诺?”
老拓跋王直言答道:“徐太师岂会真让室韦人一家独大?”
徐杰终于笑了出来,却说了一语:“在下见蒙德可汗之时,他用一语形容过在下。老王上想不想听听室韦无上大可汗遥粘蒙德之语?”
老拓跋王听得徐杰还与遥粘蒙德见过面,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话语?”
“蒙德可汗说我,既要驱狼逐虎,又想射狼射虎,还想吃狼吃虎。蒙德可汗此语,老王上觉得他说得对不对?”徐杰问道,说完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这段时间的战战兢兢,这段时间疲于奔命,这段时间的担忧着急,好似都随大笑之声发泄了出去。
老拓跋王闻言心中寒意丛生,口中答道:“蒙德可汗当真说得对,说得一针见血,徐太师竟然让我心中发起了寒意。可畏啊,后生可畏啊。”
徐杰忽然笑意一止,眉头一狞,又问出一句诛心之语:“老王上,再问你一言,你觉得你那儿子,此番之后,还能与遥粘蒙德谈得拢吗?还能把这背过的盟约谈回来吗?”
老拓跋王浑身一震,盯着徐杰,两眼愣神。他心中所想,似乎被徐杰完全看穿了一般。他是真想过此番之后,自己儿子该与遥粘蒙德在会一面,期望这背过去的盟约,能再谈回来。唯有如此,才是对拓跋最有利的局面。
因为老拓跋王知道,不论徐杰是如何从室韦草原到得拓跋境内的,其中必然有阴谋,徐杰的阴谋,那就是拓跋与室韦的误会。既然是误会,总会有解释清楚的可能。
老拓跋王不在乎生死,只要保得住臣民百姓,保得住国家基石,去汴京受辱、受死,皆是无妨。
老拓跋王有些失色,实在没有料到徐杰会把他内心之中最后一点期盼看得如此明白。
便听徐杰还道:“老王上,遥粘蒙德吃了大亏,总要从哪里找补回来,大同那里没有牛羊,更没有马匹。他不想我吃狼吃虎,大概只有让自己这只虎先把狼吃了,如此一切就简单了。遥粘蒙德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倒也不知你儿子有没有这般雄才大略。老王上随我去了汴京,留你儿子一人,怕是难啊。”
老拓跋王沉默着,面色阴晴不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有人目光呆滞,听不懂徐杰与老拓跋王言语中的机锋,有人面色焦急,深深的担忧与惊恐,显然是听得懂其中的机锋。
老拓跋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徐太师,我等随你去汴京。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徐杰轻松答道。
“只求太师让我见野儿一面。”老拓跋王说道。
徐杰假装思索起来。
老拓跋王又道:“见这一面,对太师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要教儿子如何渡过劫难?倒是对我有些利处。我倒是愿意看到拓跋与室韦打个你死我活。答应你又何妨。”徐杰答道。
老拓跋王认认真真恭敬一礼:“多谢。”
话语说完,老拓跋王翻下马匹,取下腰中佩剑,投掷在地上,也在招手示意麾下众人照做。
徐杰扬着头看着,看着一个一个的老汉下马扔下兵器,也看着一个一个的半大少年一脸疑惑有样学样。
却还有一些少年不愿下马,双眼喷火盯着头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徐杰。
老拓跋王还回头劝说几语:“儿郎们,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错。你们没有败,留着身躯,待得回归之日,再着兵甲,一雪前耻。下来吧。”
又有些许少年下马而来,却还有人端坐马上,甚至还有喝骂:“王上,小的愿死,必不弯腰屈膝而活。”
老拓跋王闻言,双眼的泪水喷涌而出,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啸声刺耳挠心,在空中回荡不止。
徐杰闻声下意识拔刀而起,就要上前。
却是头前这一幕,让徐杰心中起了波澜,几乎心有疼痛之感。
因为那啸声之后,老拓跋王,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跪在当场。
在场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连那在马背上高高坐着不愿弯腰而死的少年,也飞快从马背而下,上前去扶自家王上。
一时之间,场面出乎了徐杰的预料,几百拓跋人,竟然个个嚎啕痛哭起来。
看得徐杰长吁短叹,摇头不止。
连宗庆这般莽撞之人,也低头不愿多看。
还是徐杰一语:“给老拓跋王准备车架酒菜,其他人都绑起来吧。屈膝而活,总比都死在这里好。来日总要放他们回去,往后这些人,兴许真能撑住拓跋一族,兴许当真能挡住室韦铁骑。”
徐老八打马往前,左右挥手招呼士卒,却也在连连摇头叹息。
(好累,弄点吃的,继续,再写一点,实在写不动了就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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