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一架的牛车从那城门洞里狂奔而出,狂奔的牛身后是一团熊熊的大火。
一团,一团,又是一团。甚至能听到燃烧的噼啪之声。
牛的惨嘶之声,低沉而又愤怒。
遥粘布鲁刚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口中大喊:“拦住这些牛,快去拦住牛群。”
遥粘布鲁一边喊着,城门洞里奔出的牛车却越来越多,几十头,上百头,几百头。
许多燃起来的车架上,还能清楚的看到华贵的绸缎车帘,甚至许多车架上还有黄金的装饰。
几百辆车架,城内运货的,运粪的,运军粮的,全部征用一空,甚至富贵人家的座驾,也被征用到军中。
遥粘布鲁眼神带有一些绝望,口中不断大呼:“放箭,放箭!!!”
大帐内的军将,早已各自往部曲狂奔而去。
却也有人在遥粘布鲁身后喊道:“勃极烈,弃营吧,快走,汉狗随后必然出城袭营,快快弃营整军备战。”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看说话之人,大手一挥,怒道:“你快去整军备战,营寨弃不得,我当组织人手救火。”
遥粘布鲁心中,必然是不能弃了营寨的,再大的火也要救,若是失了营寨里的粮草,还拿什么等到蒙德可汗回来?
无数的羽箭,射入牛皮之中,却是这一头一头火烧屁股的牛,还是不顾一切往前飞奔。
壮硕沉重的牛群,撞在营寨木栅栏之上,撞得头破血流。
车架里摆放在后的火油罐子,也随着翻滚的车架碎裂开来,火油撒得到处都是,木栅栏早已烈火熊熊。
更惨烈的是火油浇到牛身上之后。
满身是火的牛,如发疯了一般,即便撞得昏昏沉沉,依旧四处乱奔乱撞。
木栅栏再也挡不住发疯的牛群。
火烧连营已起。
大同城上,袁青山含笑看着欧阳文峰,连连点头。
欧阳文峰强忍着内心的欣喜与激动,带着微笑慢慢捋着颌下不多的胡须。
城头上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之声。
只可惜城内没有骑兵,若是有几千骑兵在此,必然随着牛群冲锋而出。
年轻的欧阳文峰还装模作样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多好牛。”
袁青山却也笑着答了一句:“还可惜了总兵府的那辆好车架,那可是常凯的座驾,这位王爷可花了不少心思,雕龙画凤,黄金镶边,可值不少钱。”
欧阳文峰笑了笑,看着城外不断忙碌的室韦人,笑得有些自得。
这件事情似乎给欧阳文峰带来的不少自信,第一次真正做成一件事情,对这个将来要平步青云的年轻人而言,意义重大。
遥粘布鲁望着熊熊大火,慢慢往后退去,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大火早已染红了半边天。
出了营寨的遥粘布鲁,双手提着连个羊皮袋子,肩上还扛着一个羊皮袋子,回头望着大火,愣愣无神。脸上还有被火薰出来的黑色。
“勃极烈,咱们去攻城吧。可汗回来了,我等必然都吃不了兜着走,唯有攻下此城,才能将功抵罪!”年轻的军将,满脸的愤怒。
遥粘布鲁并不回答,只是慢慢抬头看向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长生天啊!可汗啊!”
“勃极烈!!!!”军将大声喊道。
遥粘布鲁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最近的部落在何处?”
军将哼哼一声,并不回答。
另外一个年老一些的汉子上前答道:“勃极烈,出关往东两百里没有部落,往西有十几户人家,千余只羊。”
遥粘布鲁好似浑身没有了力气,点点头,轻声说道:“回头吧,出关往西去。分三千人驻防得胜口。”
遥粘布鲁此话一出,十几个军将同时开口喊道:“勃极烈!!!!!!!”
遥粘布鲁摆摆手,叹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过,便让可汗杀了我吧,与你们无关。走!”
遥粘布鲁回头慢慢上马,以往的遥粘布鲁,虽然年老,但是上马还算身手矫健,此时的遥粘布鲁,好似忽然上不去高马了,翻身几次,也没有翻到马背上。
直到一个军将上前推了一把,遥粘布鲁才坐到了马背之上,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一人先出。
身后无数骂骂咧咧、叹气跺脚之声。却还是翻身上马,跟随遥粘布鲁往北而去。
欧阳文峰伸手指着那红透半边天的北方,终于顾不得什么老成持重了,跳脚就喊:“大帅,退了,室韦人退了,走了,他们往北走了!!”
袁青山脸上虽然有喜色,口中却道:“他们并非真的走了。”
欧阳文峰闻言问道:“难道他们还会回来?”
袁青山答道:“若是太师回来了,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欧阳文峰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袁大帅的意思是说文远若是回不来,他们就会重整旗鼓再来?”
袁青山点点头:“若是太师回不来,那这大同城怕是也守不住了。西北怕是也守不住,我大华危矣。”
“大帅不是头前还说文远必然会回来的吗?”
袁青山点点头,长叹一语:“对,太师必然会回来的。”
欧阳文峰忽然眉头紧皱,在城头上踱步不止。
兀剌海城!
下午。
铁蹄洪流,从城下填出来的坡道飞奔而上,坡道里有马匹尸骨,更有室韦人的尸骨。
坡道之上,长枪如林,不断捅刺。
捅刺着想一跃而上的健马,捅刺着想从马背直接跳到城头上的室韦人。
亲自披甲的遥粘蒙德,慢慢打马向前,手中一柄硕大的狼牙棒,不知有几十斤重。左右一圈袒胸露乳的大汉,个个手持这般狼牙棒,口中嚎叫不止,甚至还不断驱赶着头前挡路之人。
遥粘蒙德的目光,紧盯着坡道之上的一个年轻铁甲将军。
一柄宝刀横在当场,大杀四方。
年轻的将军,年轻的太师,咬着牙关,瞪着双眼,如同地狱里的死神,勾着生死簿里一个一个的名字。
胖子站在这个年轻的铁甲将军身边,口中还不断说着话语:“秀才老爷,老子这一辈子就今日最为畅快。”
年轻的铁甲将军奋力把一个马头踢下城去,马头连连砸倒几个室韦骑士之后,抽空答了一句:“胖子别死了。”
那胖子却忽然问了一语:“秀才老爷,你说我三胖子会怎么死?”
“老死!”铁甲将军答了一语。
胖子左手拿剑,右手拿刀,好似一把大剪刀在手,不论是人是马,皆是一剪刀而亡,动作似乎轻松无比,甚至还有些惬意,口中话语不停:“也不知二瘦那厮会不会等我等得不耐烦。”
年轻的铁甲将军闻言一愣,伸手抹了一把遮住了视线的鲜血,答道:“胖子,你莫不是活腻了?”
胖子闻言答道:“嗯,还真有些活腻了。”
铁甲将军心中大惊,连忙骂道:“胖子,你他妈的有病吧?”
胖子嘿嘿一笑,剑往头前一指,问道:“秀才,那个穿金甲的可是什么狗屁大可汗?”
年轻的铁甲将军大呼一声:“胖子别去!”
话音还未落,一个肥硕的身影一跃而下,刀剑在手。口中大喊:“秀才,我去你娘的!你还敢骂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
年轻的铁甲心急如焚,手中的刀不断挥舞,口中却喊:“胖子,你若是死了,老子回去就把二瘦的坟挖了。”
胖子再也不答话语,因为他再也没有闲心去答话语了,十几个坦胸露乳的大汉,早已把他围作一团。
只看见狼牙棒不断挥舞,那般肥硕的胖子,远远却看不到身影,已然淹没在那些高壮的大汉之中。
遥粘蒙德慢慢打马路过胖子身边,还低头看了一眼人群中刀剑齐出的三胖,说了一语:“勇士!”
说完这一语,遥粘蒙德已然走过,直往城头上的年轻铁甲而去。
三胖口中,唯有嘶吼不断,如同猛兽一般。
一个坦胸露乳的壮汉,被刀剑绞成两断,三胖那肥得流油的肚子上,也有了伤口,却不见伤口流了多少血,却见伤口往外流着油脂。
遥粘蒙德上了坡道,已然站在了徐杰面前。口中只说一语:“室韦,终将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
年轻的铁甲并不多答,扬刀就去。
无穷无尽的室韦人,从不过几十步宽的坡道上源源不断而上,甚至无数人已经上得城头,拒马的作用已然明显,总能分割出一块一块的战场,不让室韦人在城墙上横冲直撞。
苦战依旧。
西北秦州。
白发王元朗,再一次将那秦伍打落城下,拄着自己的青龙偃月刀气喘吁吁。
城下的秦伍,撕下布条,包裹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眼神如饿狼一般盯着城头上的王元朗。
王元朗即便气喘吁吁,依旧笔直站在垛口之上,他知道城下那个重伤之人人还会再来。
秦伍果然还是再来了,一柄直刀,带着从自己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高高举起,再往白发王元朗而去。
城外的拓跋野看得连连点头。
拓跋野身边的军将开口问道:“王上,那秦伍怕是要死了。”
拓跋野轻松答道:“嗯,让他先死。”
军将闻言一愣,问了一句:“王上,往后还用得上他,这般就让他死了吗?”
拓跋野摇头答道:“就算今日他不死,往后也用不上他了。他并不会为我拓跋效力,今日不过是他想报仇而已。”
军将闻言恍然大悟:“哦,原道是这般,那便是死了好,这人着实狠厉。”
这军将夸秦伍狠厉,这句夸奖若是让种师道听到,不知种师道会作何感想。秦伍在种师道心中,可不是这般评价,种师道心里是看不上秦伍的,若非那个自以为是的秦伍,秦家岂会落入这般境地?
甚至种师道从来都没有认为秦伍真能练成自己的刀法。
人心难测,往往就是这般。回到秦州之后的秦伍,看着昔日那个家,显然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军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王上,若是秦伍死了,咱们还帮他报仇吗?”
拓跋野点点头:“这般一诺,得办。到时候入城了,此事就由你去办。”
军将点点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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