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也跟着出了大殿,他显然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室韦聚兵之事,加上今日忽然要比武的事情,隐隐间夏文也能感受到许多,那就是战争,真正的血流成河的战争。
站在大殿门口的夏文再一次开口大喊:“太师,武艺切磋,一定不要伤了两国和气。”
夏文还是那个夏文,读圣贤书的夏文,心中带着人文主义的关怀,或者说是圣母之心,不愿看到尸山血海。
战争与私人的争夺,在夏文心中有很大的区别。
徐杰再一次听到这一语,远远看着夏文,多少有些诧异,以往徐杰对于夏文还真算不得有多么了解,也是徐杰对夏文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个印象来自李启明。
夏文还真是那种传统的读书人,只是当初太过天真,太过没有主见,过于好骗。
“来战!”扎木海踩着满地的碎石,脚步不断交替,并不跃起,两拳一前一后,速度飞快。
一刀在手,刀与拳拼斗,兵器似乎天生占优势,但是真到交击之时,却是火星四溅。
徐杰刹那间还以为这个扎木海也有如王维那般一双金铁血手,再一看,方才发现这个巨大的汉子两臂上竟然套着黑乎乎的护臂,护臂被刀一劈砍,露出了金属光泽。
再看徐杰的刀,竟然被打飞在后,虎口阵阵发麻。
这室韦汉子,果然是一身巨力,力大无穷。
室韦人的武艺武道,显然与中原人大相径庭,比如昔日里以射术为武道的高手,今日这人,不见有多少内力鼓荡,却有一股无穷巨力难以解释。
徐杰把身后的刀急忙拉了回来,再看扎木海,竟然无招无式,就这么张开双手往徐杰撞来。
这是什么打法?
好在徐杰见多识广,知道这是草原摔跤的打法,这汉子是要冲上来与徐杰摔跤相扑。
徐杰心中哪里还不知如何也不能真让这汉子近了身,脚步飞点,人往后急掠而去。
巨汉扑空一下,也不气馁,挥起大拳头再来。
人在低空急掠的徐杰终于看明白了,这汉子仗着一身巨力,用护臂来挡兵刃,真正的绝技却是那摔跤的绝技。一双大手一旦碰上敌人身体,必然把敌人摔落地面,然后便是狂风一般的拳头。
徐杰脚步不断点地,四处转向躲避。
扎木海屡屡扑空之后,已然须发皆张,怒不可遏,站定身形,看着左侧不远的徐杰,开口怒道:“你就如那草原野狗,只知仓惶乱窜!”
夏文看得徐杰连连躲避,心头大急,问一旁的张立:“张卿,你比朕懂得打斗,若是见得太师不济,一定要劝太师不必吃这眼前亏。”
张立也是紧皱眉头,答道:“陛下,太师不是这般打斗风格,兴许太师只是在试探而已。”
“悔不该让太师与这人比斗。”夏文答了一语,心中还真有几分后悔。后悔之后,夏文莫名又起了另外一个念想。
若是徐杰败了,被这室韦汉子打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夏文面色一变,轻轻摇了摇头,便是知晓左右金殿卫高手几个,还有张立与一众金吾卫,想要徐杰身死当场,有些不太现实。
只是夏文不知,这个扎木海,兴许真的就是想在这大庭广众比武之下,一拳打死徐杰。只因为室韦聚兵在外,常凯却被徐杰剿灭了,导致那关口紧闭,让室韦人也陷入了犹豫之中,是退兵而走?还是强攻长城?
如今徐杰在大同几镇的声势极大,传的都是徐杰如何万夫莫当,如何勇武无当。比武打死徐杰,便能让边镇军将士气大减。要强攻长城关口,必然要挫敌人士气,没有什么比打死徐杰更有效果的办法了。
甚至室韦皇族也知道,但凡大战一起,对面的对手,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剿灭了常凯的徐杰。剿灭常凯已经证明了徐杰善战,如此办法打死一个善战的统帅,太合算不过。
本也只是想试一试的办法,大概连室韦人都没有料到徐杰真的会亲自下场一战。连这种方法都在试,可见室韦人此时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夏秋时节聚了这么多兵马,已然导致这一年放牧的营生不比以往,甚至许多地方牲畜过冬的草料都没有完全备好。
都说室韦人打仗,来去如风,全民皆兵,拿起兵器上马就是将士。但是室韦人也有室韦人的难处,放牧生活,实在不易。这也是为何室韦人多在冬日起战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过冬的食物压力,更是因为夏秋时节,作为主要劳动力的男人,要千辛万苦给牲畜存储数量巨大的过冬食物,抽不出身去打仗。
见得扎木海停在当场的徐杰,也停住了脚步,看着扎木海,并不答话。
扎木海却再骂一言:“有卵子的,就跟我面对面打一场。“
徐杰其实并不受激,却也装作一副受激的模样,提刀主动跃来,一招剁来砍去,便是真的要试一试这个汉子手底下到底有几分能耐。
扎木海见得徐杰真的主动上前,嘴角微微上扬,似有一些笑意。知道徐杰上钩了,双臂一沉,等着挡得徐杰一招之后,便把徐杰抱摔在地。
带着护臂的手,高高扬起,火光再溅。挡得一下的扎木海,连忙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去抓那就在当面的徐杰。
不想徐杰后招再来,扎木海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回,徐杰那被打飞出去的刀回来得这么快,连忙用另外一只手的护臂再去挡得一番。
一招两式而过,徐杰已然掠到了扎木海的身后。
扎木海连忙转身,手臂已然在抖动,不用低头,扎木海也知道护臂下的手臂,已然在流血,虽然伤口不深,却是这护臂是真的被砍裂了。
徐杰看着手中卷起了刃的刀,刀身也有一些裂纹出现,这柄刀并非做工不精,终究是材料差了一点,若是那柄暗红色的饮血刀在手,效果必然不是这般。
扎木海再也不等,嚎叫着就往徐杰冲来,拳头挥得如雨点一般,再也不用那被动格挡的打法了。
一脸紧张的张立马上兴奋说道:“陛下快看,那蛮子手臂受伤了。”
夏文心中微微有一些失落,面上却还是一脸的欣喜:“这就好,这就好。”
面对如雨点一般的拳头,徐杰依旧往左右在避,这大汉,力大无穷,摔跤相扑之绝技必然更猛,但是有一点远远及不上徐杰,那就是灵活。
这汉子已然被激怒,一心只想与徐杰近身。徐杰一边躲,汉子一边嚎叫连连。
观战人群中,那拓跋使节竟然用室韦话语与室韦使节说道:“这位室韦勇士怕是要败了。”
室韦使节皱着眉头答道:“败?败了他也就不必回草原见可汗了。”
拓跋使节答了一语:“我家王上曾经说徐文远武道绝顶,看来当真不假。”
室韦使节斜眼看了看拓跋使节,鄙夷道:“你家王上?你家王上与我家可汗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拓跋使节闻言眉头一挑,气呼呼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事情就是事实,拓跋王与室韦可汗,当真不可比,并非说武道高低不可比,而是地位上不可比。
室韦与拓跋本就接壤,以草原大漠接壤,双方百十年前,也是大战无数。拓跋之所以能立国站稳脚跟,一是拓跋人勇武,宁死不屈,一兵一卒皆是死战。再一个,就是室韦人曾经俯首称臣,至今还给室韦皇族进贡,虽然进贡的东西并不多,但这就是地位的差别。
作为小国,室韦当初也给大华进贡,如今却早已用各种借口停了。但是室韦的进贡,却从未停过一年。
拓跋使节终于答上了一语:“此番两国会盟,你却在此口出狂言,可是想这会盟作罢不成?”
室韦使节依旧斜眼看着拓跋使节,答道:“若不是你家王上雄心勃勃,岂会来找可汗会盟?”
就是这一语,道出了许多细节。细节就是年纪轻轻的新拓跋王,有了那锐意进取之心,想借着室韦聚兵犹豫不决的时候,从中赚取好处。
国家利益就是国家利益,与一切其他事情没有一点关系。拓跋野,想要更多的耕地,更多的臣民,更加高大的城池。想要离开那黄沙漫天之地,想要过一过汉人的生活。
这一点,无关对错。兴许那个王位满足不了拓跋野,他要登基,他要称皇称帝,他想打破这么多年来拓跋的地位,他不想再给任何人卑躬屈膝,不想再给任何人进贡。
历史,兴许就是这么一个轮回。和平太久,总要起战争,和平与战争,从来都是交替的,不可能有一种状态永远持续。
当年的大同之战,让拓跋停了进宫。如今的大同再战,拓跋野看到了拓跋崛起的希望。拓跋野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室韦人聚起了大军,却又灰溜溜的撤回去了。这场大战,无论如何也要打起来。这才最符合拓跋人的利益。
所以拓跋野主动与室韦人会盟,一起进攻大华,并非愚蠢,而是高明非常。
拓跋使节听到这一语,再也不多说,好似理亏认输了一般,却又在心中憋着一口气,憋着那一口要让拓跋崛起的气。只待来日,待得扬眉吐气的那一日。
大战依旧,徐杰身形轻盈,满场躲避,看得满地的石板成为碎屑,徐杰也丝毫不心疼。
嚎叫声早已沙哑,大汉气喘吁吁如牛。
这汉子虽然不能一跃几丈之高,但若是放在寻常战阵之上,这个汉子应该是那最锋利的箭矢,万军丛中无人能挡。
时机已到,徐杰再也不到处躲避,提刀而去。
大汉的手臂,再也不如头前那般灵活,再也挥不出如雨点一般的拳头。
这个汉子,似乎知道自己陷入了危机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兴许这就代表了游牧人的勇武,在他的字典了,好似没有后退这个词汇。
徐杰刀已来,心中却多是敬佩。
此时,连夏文都能看出来谁占了优势,见徐杰提刀而去,夏文看了看室韦的使节,连忙开口再喊:“太师,手下留情。”
兴许夏文还有身为读书人的天真,觉得不斩来使,就是该有的风范。可能也想着只要徐杰胜利了,立了威,让室韦人惧怕汉人勇武,十有八九是可以避免一场大战的。不必此时把事情做绝,导致难以斡旋。
徐杰好似没有听到夏文的呼喊一般,手中的刀,终于抵挡不住大力,应声而断。
一个大汉轰然倒地,头颅被一点皮肉连在脖颈之上,还被喷溅而出的鲜血冲得来回滚动。
徐杰扔了手中的半截断刀,头也不回往大殿走去。
那室韦使节,一脸怒气,往地上一口浓痰,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大殿。拓跋使节前后犹豫片刻,也跟着往皇城外而去。
夏文见得徐杰走近,连忙上前去迎,还低声说道:“太师,何必如此呢?”
徐杰杀气未止,答了一语:“全国备战!催缴各地税粮。”
夏文闻言一愣,似乎不能理解徐杰为何非要把事情推向这般地步。
徐杰却是立马再道:“张院事,你亲自出城督导,选京畿禁军青壮者,半月之内,开拔京兆府。”
张立也是愣了愣,以为徐杰说错了,问道:“太师?京兆府?长安城?”
徐杰点点头:“长安!速速快马去追王枢密,让他去长安。”
长安,就是西北重镇,也是西北最后方的大本营。
事情是真的不对劲了。
“那,那何人去大同?”张立问了一语。
徐杰扫视大殿门口所有人,慢慢答了一语:“我去。”
张立闻言点点头,怒骂一语:“他娘的,拓跋这些老狗,也敢觊觎我大华。叫他亡国灭种。”
夏文目瞪口呆站着,听着徐杰一通安排之后,方才开口:“太师,是不是过于忧虑了?”
徐杰面目不善,看了一眼夏文,只答一语:“陛下且跟着看、跟着学!”
这一语似有杀气外露,听得夏文下意识脚步一退。
跟着学?学什么?
兴许夏文还真得好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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