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事厂,还是那个缉事厂,徐杰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缉事厂,缉事厂内的布局,从办公之地到地牢,都是徐杰亲手规划出来的。
缉事厂内的办差之人,大多也是徐杰一手一脚调度安排的。

所以,杜知很是为难,站在大堂之中,也不上去落座官位,而是与欧阳正站在一起。

杜知的为难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位欧阳相公。连带一旁还站着方兴,也是满脸的为难。

为难的方兴,正在给欧阳正去除锁链,口中还连连告罪:“欧阳公,得罪了,陛下如此,还请欧阳公海涵则个。”

欧阳正叹着气,活动了一下手脚,从皇宫里锁链而出,对他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屈辱。即便是昔日夏乾在位之时,欧阳正获罪也没有上过锁链。

杜知此时也开了口:“欧阳公受苦了,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之上,兴许过得几日气消了,此事也就作罢了,劳烦欧阳公在衙门里小住些时日,下官马上吩咐人去给欧阳公收拾一间上房。”

锁链已去,欧阳正面色如灰,摇摇头:“上房就不必了,免得拖累了你们,就住在那地牢里吧,如此你们也好交代。”

“欧阳公岂能住在地牢里,实在不妥,欧阳公还是住到侧院去,以往陛下未登基之时,也曾住过侧院。”杜知说道,他还真没有预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心中大概真以为皇帝过几日气消了就万事大吉了。至于皇帝要拷问欧阳正的那些话语,杜知也只当是皇帝的气话来听。

欧阳正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看着面前两人,还是摇头说道:“住地牢里吧,你们也不要惹麻烦。”

欧阳正执意如此,两人也是无法,便又连忙吩咐人去收拾地牢,把那铺床的茅草换成被褥,马桶也洗刷干净,茶壶热水也备上,油灯也多点了几盏,还有几本消遣的书籍。

欧阳正下狱的消息,在众多官员耳中传播的极快,却是欧阳文峰还完全不知晓。今日的欧阳文峰,兴高采烈出门,已然到了皇城东边的东华门外。

只见欧阳文峰伸着脖子,在人潮中不断往前挤去,也听得有那嗓门极大的差人大声唱着名字。

那张皇榜,贴在东华门外,两丈多长,写了一百七八十人的名字在其上。

终于欧阳文峰听到了一句:“二榜进士出身,第二十九名,开封欧阳文峰!”

欧阳文峰初一听闻,似乎不敢相信,又往前挤了挤,在那一百多个名字中,迅速找到了二十九名,随即一蹦而起,双手高举,口中大喊:“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哈哈……我中进士了!!!”

这般表现的人,今日也不是一个两个,有人羡慕来看,有人拱手恭喜。

欧阳文峰却连忙往人群外挤了出去,飞奔往家中而回。半道上犹豫了一下,想着是直接去尚书省衙门里去报喜,还是回家等候父亲回来再说。

最后欧阳文峰还是往家中而回,知道如今不同往日,要有一点宠辱不惊的气度,不能老是如孩童一般。

回到家中的欧阳文峰,不断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本正经坐到正厅之中,泡上一壶茶,自斟自饮,折扇在手中慢慢摇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

只是今日,欧阳文峰是等不回来父亲了,直到夜里久久不见欧阳正回来,欧阳文峰才收到了消息,起身连忙往缉事厂奔去。

父亲今日下狱,儿子今日高中。这世间的事情,也不知老天爷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父子二人见于地牢,欧阳文峰眼泪在地牢之外就流了出来。

反倒是欧阳正安慰着欧阳文峰:“文峰啊,父亲老了,往后这欧阳家,你就是顶梁柱。若是父亲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护好你姐姐,一切事情,都要与文远多多商议。为父这一辈子,坐得端,行得正,你往后也要如为父这般,为国为家,尽忠尽孝。欧阳家世代书香,你一定要对得起列祖列宗。”

欧阳正是想安慰欧阳文峰,不想这一番话说完,欧阳文峰面色更是悲伤,开口答道:“父亲,儿子今日金榜题名,本以为是大喜事。连父亲这般的人都要受这般之辱,这官,儿子就不当了。儿子随文远走江湖去。”

欧阳文峰说的是气话,也是此时心中所想,连欧阳正这样的人,都落了个如此下场,这官,还有什么好当的。

欧阳正摆摆手,语重心长说道:“儿啊,你不了解文远,你以为文远是那江湖逍遥人?非也,文远才是那尽忠尽孝之人。他是真正胸怀天下,心有黎民。文远啊……唉……此时就在边镇浴血奋战呢。”

欧阳文峰闻言诧异非常:”父亲,文远不是离京回去了吗?“

欧阳正只是摇摇头,又在叹气。

“父亲,我这就叫文远回京来救你,文远必然能救得了你。”欧阳文峰陡然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刚才有些慌神心乱,此时想到要救人,第一个念想就是徐杰。

欧阳正忽然面色一正,连忙说道:“文峰,为父托付你一件事,你赶紧去寻文远,告诉他,战事一毕,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南下大洋,西去拓跋,去哪里都行,带着一家老小,带着所有人,走得远远的。忠义已尽,孝义当全,更不能犯险坏了自己的性命。”

说出那句忠义已尽,欧阳正两眼无神,尽是无奈。这般的徐杰,已然配得上“忠义已尽”四个字。这四个字,欧阳正也配得绰绰有余。

尽忠尽到这个地步,不知欧阳正有没有过后悔。

一向大公无私的欧阳正,终究还是有私的,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京城是留不得了,甚至这大华朝都容不下徐杰了。

说完这一语,欧阳正看了看欧阳文峰,似乎也在下定一个决心一般,再道:“你也走,随文远一起走吧。”

“父亲,那你呢?我们都走了,谁来救父亲?“

欧阳正忽然笑了出来,想要笑得畅快潇洒,却终究还是有些苦涩,笑得有些不自然:“儿啊,为父大概是命到此处了,这个岁数,两鬓已白,无妨了。”

欧阳文峰看着自己父亲脸上的笑,已经止住的泪水又不断往下落,口中却道:“父亲,我这就去寻文远,马上就去。我一定回来救你!”

“儿,听话,听为父的话,为父不会害你。叫文远走吧。”欧阳正嘱咐着,也知道这个儿子向来听话。

奈何这个儿子此时却不听话了,站起身来,面色已然狰狞,这大概是欧阳文峰这一辈子第一次露出这种狰狞的表情,口中说道:“父亲,我定要回来救你!就算要走,也要带父亲一起走。”

说完欧阳文峰转身出了牢门,快步往地牢门口而去。

杜知等候在外,看着欧阳文峰出来,上前准备谈上几语。却见欧阳文峰头也不回就走了过去,杜知那作了一半的揖,也停在半空,口中叹息,连连摇头。

此时方兴就在身后,问了一句:“杜都督,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徐公子?”

方兴的意思就是要不要通过缉事厂的渠道把消息传给徐杰,杜知毫不犹豫答道:“传,赶紧传。”

“徐公子当真在前线军中?”方兴又问一句。

杜知点头:“陛下与欧阳公都亲口说过,当是不假,速速安排人把消息传给徐公子。”

弘州城,乃是边镇大城,要论居民数量而言,弘州城的居民数量比大同还要多。因为大同乃是军事要塞,弘州城是传统意义上的城市。

但是弘州城的城墙高度宽度,又远远不及大同城。

城下铁骑如云,城头上的众多军将士卒惶恐不安。

徐杰打马在城下左右慢慢行着,脑中也在思索,七千铁骑到了这弘州城下,但是要攻城,却也是不可能的。

袁青山在旁开口说道:“城内最多三千守军,不若加紧时间打造一些长梯,立刻攻城。”

袁青山的办法,是很好的办法,守军不多,又大多惶恐,冲击之下,破城兴许不那么难。

但是徐杰又似乎不愿意这么去做,因为大华本就缺少骑士,用如此娴熟的骑士下马攻城,损失起来,实在得不偿失,想要再找到这些娴熟的骑士补充,那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大华不像室韦,全民皆兵,人人都是娴熟的骑士。

此时匠人不在,打造长梯也是一件麻烦事情,时间拖久了,许多事情就怕有变。

徐杰并未立马答话,而是皱眉想着,想得片刻,徐杰开口:“袁将军,且去寻个人头来。”

袁青山闻言愣了愣,问道:“寻人头作甚?”

徐杰抬头看了看那弘州城,开口说道:“寻的是常凯的人头。”

袁青山闻言已然明白过来,口中只道:“好计策,兴许真能奏效。”

说完袁青山打马转头就走。

不得多久,所有骑兵全部下了马匹,开始用杀人之刀伐起了木头。

徐杰手握一柄长枪,长枪上面挂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须发散落,打马直奔城下。

便听徐杰大喊:“反贼常凯人头在此,投降者既往不咎,反抗者,满门皆斩!”

声音清楚传到城头所有人的耳朵里,便看那垛口之上,伸出来无数人头,皆在张目远眺,去看那挂在枪头上的人头。

便听城头立马有人大喊:“弟兄们,此乃敌人攻心之策,王爷何等英雄,岂能被人打败?弟兄们万万不能中了敌人计策。”

徐杰闻言,又往前走了几步,开口再次大喊:“你们都看看清楚,常凯人头在此,都认上一认。大军已然准备攻城了,投降者既往不咎,杀常家之人投降者,重赏。反抗者,与常家同罪,满门皆斩!”

徐杰知道刚才那说话之人必然就是常家之人,也知道这城里还有不少常家子弟,这些常家子弟,就是稳定军心的重要手段。士卒毕竟是士卒,世世代代大华子民,如此分化,定有作用。

果然,城头上忽然躁动了起来,皆是嗡嗡的谈论之声。

至于徐杰手中这个人头是不是常凯,也没有多少意义,大多数士卒当兵数年,也不过远远见过常凯一两面。至于常家子弟,即便是分辨出这血肉模糊的人头不是常凯,也没有多少意义。

“弟兄们,那不是王爷的人头,王爷乃我堂伯父,他的模样我岂会认不出,那是假的。”

无数人转头去看这个已经站在垛口之上大声疾呼的汉子,眼神中多是不安。

城外伐木之声不断传上城头,远远也看得路边一颗颗大树慢慢倒地。

徐杰再喊一语:“吃着皇粮,却敢大逆不道,裹挟我大华七万忠心儿郎,为你常家野心赴死,该杀!”

说完此语,马背上的徐杰,把长枪尾部往地上一杵,人头在那枪头上来回晃荡不止。

徐杰其人,已然跃起,与那城墙同高。

那站在垛口上大声疾呼的汉子,应声栽落城下,徐杰已然稳稳站上城头垛口之上。

先天徐杰,能不能打得过三千铁甲?这个答案是很明显的,三千铁甲,不是徐杰一人所能匹敌。只要这三千人前仆后继齐来,徐杰必然力竭而亡,兴许能杀五百,兴许能杀六百,如此而已。

但是此时上得城墙的徐杰,丝毫不惧,环视众人,口中怒喝:“还不快快打开城门,保一家性命?”

城头无数铁甲汉子,皆是目瞪口呆,就这么盯着徐杰看着。

也有人持刀枪而来,飞身而起,直往徐杰杀去。

便看刀光闪闪,来人十几,却无一合之敌。

三千铁甲,挤满了城头,却都这么看着,看着一具一具的尸首落地,血污遍地。

“开城门,备饭食!”

不知何人答了一语:“遵命!”

就这么一句遵命,三千人,竟然全部往城下涌去。其中还有一双双愤怒的眼神看向徐杰,却不见再有人往徐杰而来。

徐杰依旧站在垛口之上,横刀,目光如虎,还有鲜血从刀刃慢慢滴下。

袁青山打马往前,抽出徐杰插在地上的那柄长枪,把人头取下,拿布包好,抬头又看了看徐杰,自言自语:“有勇有谋,王枢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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