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霁月的忧愁与纠结,就如何真卿当面亲口而言:“女儿啊,那个徐小子与你是有缘无分的,人家将来是达官显贵,娶不了你一个江湖人的。你二十岁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为父也不是逼迫你什么,只是不愿你将来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为父终究是老了,以后也会成那一抔黄土,留你一人在世间孤苦伶仃,为父死不瞑目。”
是啊,何霁月为何要遇上徐杰?为何又要留一个懵懂的憧憬?为何又要留那一句:素仰高怀同霁月?

徐杰却是又不知何霁月纠结什么、忧愁什么?

徐杰甚至也没有多想未来,只想着恋爱之事,就是水到渠成。两人还在朦朦胧胧,离那些什么谈婚论嫁还远,甚至徐杰都并不十分确定何霁月也如自己一样的想法。

徐杰并非那等情场老手,徐杰还在等着水到渠成。

何霁月却是已经开口问出了“你会不会娶我”。

何霁月兴许也想个快刀斩乱麻,要么徐杰就娶了她,要么何霁月就断了念想。至于这念想能不能断,也总比这般独自一人愁要好。人总需要一个答案,不论这答案是好是坏,就算是不能接受的,也需要一个答案。

还在等水道渠成的徐杰,愣了半晌。

何霁月眉黛一蹙,起身跃走。

徐杰方才回过神来,急追几步,开口喊道:“霁月,我会的!”

何霁月面色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回过头来却又是满脸的怒意,答道:“我可不愿嫁你了。”

徐杰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把何霁月得罪了,用尽全身力气猛追不止。

“别追了,我回家过年,你也回家过年,明年再见。”何霁月转头又说一句。

脑子一团浆糊的徐杰,听得“明年再见”,真的就把脚步停住了,看着何霁月的背影越来越远。

何霁月“作”了一下,是她身为女子的自尊心。

有个形容词叫“直男癌”,兴许特别适合此时的徐杰。

大船入富水河,铁背蛟龙吴子兴高兴不已,今年血刀堂掌江南,吴子兴倒是也跟着发了财。

徐杰站在船头之上,吴子兴满脸是笑凑了上去,却又不知跟这位徐少爷说个什么话题,想来想去说了一句:“徐少爷,明年中了举人,可一定要大摆宴席,到时候我南山帮一定上门来贺!”

徐杰笑答:“考举人就不摆宴席了,开年给小刀儿拜个堂,倒是要摆上几桌。”

吴子兴闻言也喜,问道:“徐少爷,小刀儿初几成亲?”

徐杰摇摇头:“且看父辈们如何定夺,总要寻个媒人,看看黄历。”

吴子兴便是连忙又道:“徐少爷一定派人知会一声。”

徐杰点点头。吴子兴还想多说两句,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话题,只是拱手又道:“徐少爷可不能忘记了,一定要派人知会一下,不能让我南山帮失了礼数。到时候南柳朱掌门应该也要派人带礼来的。”

江湖有血腥,江湖也更讲人情。

吴子兴寻不到与徐杰能聊的共同话题,便也不多说,回身吩咐起水手们做这做那的,也是起劲。

徐杰站在船头,江风冷冽,却也冻不到他。

一刀镇风浪,一剑寒九州。

一朝负杀心,一夫志不踌。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能夺志。

徐杰回头看着甲板上练剑的徐小刀,有些担忧。

徐小刀练剑魔怔,用剑也魔怔。

徐杰又看得站立在旁看着徐小刀练剑的袭予,微微松了一口气。能治魔怔的,兴许就是这个少女了。

听得徐杰要回来了,瞎眼的老奶奶摸摸索索来到家门口,把门口的几个农汉吓得一跳。

“老婶娘,您怎么出来了?摔得哪里了可不得了。”

瞎眼老奶奶摆摆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了笑:“我这只眼睛还能看到一点,摔不着。”

几个农汉连忙上前去扶,问道:“老婶娘,您要办什么事情?吩咐一句就是了。”

“我孙儿从学堂里回来了,我去码头上等他。”老奶奶脸上尽是热切与慈祥。

几个农汉互相对视几眼,便有人说道:“老婶娘,我们带您去吧。”

“好,好,带我去……”

徐杰离岸远远,就看到了这老妇人站在码头之上,尽管看不清楚,却也不断朝河道上望。

徐杰看着老奶奶的身影,热泪已然在眼眶之中。

人心都是肉长的,徐杰自小就在老奶奶身边,看着老奶奶慢慢哭瞎了眼,也受得老奶奶这十几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份感情,无以言表。

徐杰兴许并不那么喜欢读那些四书五经、圣人大义,但是也读了这十几年,不过就是为了老奶奶那欣慰的笑。

曾经有一段时间,老奶奶每每梦中惊醒,整夜不眠。唯有伴随着徐杰奶声奶气的读书声,方才能安然入睡。

“奶奶!”

一声熟悉的呼喊,老奶奶抬手在身前摸索,口中还激动道:“我孙儿呢,孙儿在哪呢?”

徐杰把脸凑上去:“我在这呢。”

早已不再如孩童般跳脱的徐杰,此时却又表现得如孩童一般。

“好好,脸变瘦了,定是在外没有吃好,骨头变大了……”老奶奶摸索着徐杰的脸,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孙儿任何的变化。

“吃得好,都吃得好着呢,有钱买好的吃,是又长了身体,所以骨头才会变大。”徐杰解释一句。

老奶奶放下手,牵起了徐杰:“回家,跟奶奶回家。”

徐仲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憨态可掬,笑得如一个乡间农汉。

徐杰扶着老奶奶慢慢往家走,口中还道:“奶奶,你可记得小刀儿不?他要成亲了,带了媳妇回来了。”

“小刀儿如何不记得,瘦得跟只猴子一样,成亲好。杰儿也当成亲了,待得当官了就成亲。”老奶奶答道。

“嗯,最多一年几个月,孙儿一定当官。”徐杰答道。

老奶奶闻言大喜,拉着徐杰手更是不松,只道:“待得我孙儿当官了,要敬告列祖列宗,要在镇子门口立个大大的牌坊,让河上的船都能看到的大牌坊。”

老奶奶说到这里,又大声喊了一句:“老二,老二在哪呢?”

“娘,我就在这呢。”徐仲连忙上前几步。

“记得要在镇口立个牌坊,进士及第,字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孙儿进士及第,还要在家门口也加个牌匾,诗书传家,字也要大。”

这般的话语,似乎在安排后事一般。

徐仲听言,连连点头道:“娘放心就是,牌坊一定立得几丈高,孩儿到大江城里去寻石匠来做。”

“好,好,这般就好。去催一催有金,他现在老得手脚越来越不麻利了,叫他把酒菜都端上来,我孙儿回来了,可不能饿着了。”老奶奶左右吩咐着,徐杰在家的时候,老奶奶也是这般前后操持着。

徐仲唯有连连点头应答,先行几步进门,去催那缺门牙的老汉徐有金。

云小怜进门就到厨房里去帮忙。徐虎等一些小子便也各自归家去了。云书桓在给种师道还有邓羽安排住处。

徐狗儿反倒带着一帮人赶着几辆牛车往城里去了,去买写对联的红纸,徐杰回来了,家家户户的对联,还得是徐杰来写。当然也还要买许多过年的年货,哪家哪户要些什么,一帮小子们这个记几样,那个记几样,也不嫌麻烦。

半道上的徐狗儿,从怀中掏了掏,掏出几锭银子,又算了算,大概是在算要买多少好酒回来。原来需要回家偷酒喝,如今倒是阔绰了,怀中随便一掏,就是几锭银子。

进得城里,徐狗儿倒是路过了一处牙行,也就是当初徐杰买云书桓的牙行。也是徐杰说要拆掉的那座牙行,徐狗儿好似知晓这件事情。指了指那座牙行,开口与左右说道:“少爷说要把这里给拆了!”

几个半大小子闻言,也管不得什么缘由,皆是义愤填膺,还从车架里拔出几柄长刀,开口问道:“狗子哥,拆不拆?里面卖的都是苦命人,拆了正好,说不定还救个小怜那般的小媳妇回去。”

徐狗儿想了想,拍了拍牛屁股,说道:“罢了,等少爷自己来拆,这般才能解气。”

“就怕杰哥把这事情给忘记了。”一个半大小子说道。

徐狗儿却道:“不能叫杰哥,以后少爷可是官老爷,叫杰哥平白折了脸面,叫少爷才行,好叫人高看几分。”

半大小子们又道:“少爷好,出门叫人听到,当真有脸面。”

“走吧走吧,待得少爷自己来拆这牙行。买年货去。”徐狗儿说道。

这牙行今日算是逃过一劫了。倒是徐杰话语也是开玩笑,不至于真的来拆这牙行。贩卖人口,也是正当行业,官府里也是需要报备的,天下牙行千千万,也拆不了几家。

也是天下穷苦可怜人千千万。有些人真的需要卖儿卖女才能活,有些人卖儿卖女,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到别人家里能有口饭食,能活下去。

这般总比饿死好。到得灾年,更是如此。天下太大,即便没有大灾,各处小灾也从不间断,卖儿卖女是真正的无可奈何,并非就是良心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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