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点金子的光芒,还无法被七十人议会的重要成员放在眼里,他们的家族即便无法与美第奇相比,也在这座城市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们的箱子里不缺少丝绸与羊毛,银行里不缺少金子和银子,马厩里满满的都是强壮俊美的阿拉伯马,就像是他们的城堡里也布满了强壮俊美的士兵,想要打动他们,朱利奥今天必须拿出足够让他们心服的好东西。
乔和朱利奥都已经发觉,在这里只有七十人议会中相当少的一部分,却囊括了先前使团的每一个成员,最多不超过九人,看来他们也不是真的如同口头上所说那样,看重佛罗伦萨的自由与独立,胜过钱财与权势嘛——卡博尼为他们准备了来自于法国勃艮第的葡萄酒,但没人在意它们,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朱利奥的双手上,这双手手指细长,皮肤白皙,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拿过刀剑,尤其当它们轻巧地打开一块可以覆盖住一个成年男性身躯的羊毛织物时——乔是那样的肥硕,但这块织物仍然可以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织物间没有掺杂金线银线,也没有绣花或是点缀珍珠宝石,但它本身犹如云雾一般的质感与珍珠般的光泽就已经胜过了一切,更不用说,刚才他们看见朱利奥是从一个只有手掌大的匣子里把它取出来的。
朱利奥的演示还没结束呢,他取下自己手指上的主教戒指,然后从乔的身上牵起一角,塞入戒指,然后从另一端把它轻轻地拉出来,这下子,人们的叹息声响彻了整个空荡的五百人大厅。演示一结束,卡博尼与内里,还有一个以纺织品与皮革起家的商人议员就立即分别夺过了朱利奥准备的三块羊绒布料,将它们覆盖在身上,包裹手指和颈部,来查看这种织物的保暖性与柔软的程度,不用说,虽然这时,喀什米尔地区的人们已经开始梳理和利用羊绒,但因为其地理位置荒僻寒冷的缘故,尚未引起别人的注意,欧洲诸国更是要在拿破仑时代才得以从这位皇帝赠予皇后约瑟芬的披巾上得知有这种既温暖,又薄如蝉翼的华美织物。但在这里,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朱利奥让这种织物提前了三百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毕竟要取得羊绒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主要是在这之前,用来纺织的一般是绵羊毛,而不是粗糙的山羊毛,山羊毛几乎没人要,也没有人会想到去搜集藏在粗劣长毛下的绒毛。
“一只山羊可以取多少磅的羊绒?”有人急不可待地问道,他们轮番将羊绒布料捧在手上,很容易就估算出了它的分量,这种如此宽阔长大的布料,竟然连一磅都不到!
“磅?”朱利奥好笑地回答:“一只成年的公羊身上最多只能取出十盎司的羊绒,最少只有三盎司。”
“也就是说,如果是制作斗篷,最少也要六只羊。”卡博尼说,他之前看到乔是紧紧地把它裹在身上的,斗篷用料是一般长袍的两倍,说是六只羊并不过分。
众人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无需再去担心被英格兰以及其他低地地区的人分去羊和纺织品的份额了,如同羊绒这样的新织物,只要能够妥善地保守秘密,佛罗伦萨可以继续兴盛五十年,谁都知道,最能赚钱的不是日用品,而是奢侈品,国王和大公,还有他们的王后和情人,会对这种轻柔华美的织物爱不释手的,他们尽可以开价。
“但如果我们大量地饲养与收购山羊,总会有人察觉的。”一个议员满心忧虑地说道。
“羊绒的加工与纺织技术与羊毛都是不同的。”朱利奥说。
“还有,”卡博尼说:“我们可以用粗山羊毛制作毡子,毛毯,让梳毛工,染匠,在城堡里干活,或者将染匠也删除,这种羊绒原本就有颜色,是吗?”
“从米白到深褐色。”朱利奥说,一边打开另一个小匣子,里面全都是三指宽的布条。
议员们兴奋地交换着眼色,他们已经觉察出这种织物的美好前景。
“这个是什么?”卡博尼指着第三个小匣子问道。
“羊脂油。”朱利奥回答说,他打开了那个匣子,人们这才发现这个匣子是黄铜的,里面盛放着如同妇人肌肤般的油脂,这里的议员们手握利润丰厚的买卖,对油脂并不陌生,这种油脂看上去格外的晶莹雪白,看上去格外的讨人喜欢,但也就是这样了,一个议员伸出手去刮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还挺香甜,有点咸,是从绵羊肚子里还是从山羊肚子里挖出来的呢?”
“羊毛。”朱利奥的答案让这个议员停顿了一下,“确切点说,”朱利奥阻止了更多伸出的手:“是从洗羊毛的水里。”
佛罗伦萨的人不可能没有见过洗羊毛的水,甚至比他们奶娘的乳水更熟悉,乌亮的,浑浊的,翻腾着的,满是泡沫与污垢的半凝固的液体,里面不但有着泥土草叶,还有着羊的尿水与粪便,吃了羊脂油的议员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忍不住转身呕吐起来。与他不同的,是众人愈发明亮的眼神,这里没有蠢货,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种看似雪白可爱的油脂如果是从洗羊毛水里弄出来的,那么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抱歉,”朱利奥无可奈何地说:“这种油脂是不能食用的,虽然少量无所谓,但吃多了……会有点不太好。”
这下子就连乔也笑了起来,朱利奥终于暴露出他不谙世事的一部分,当然,他们不会去吃洗羊毛水里弄出来的羊脂油,那些连面包,豆子粥都吃不起的穷人呢?他们难道会拒绝又便宜,又香甜的油脂吗?就连那些可以勉强度日的手工艺人,小商人,也会高高兴兴地要上好几磅这种廉价的油脂吧……他们都开始估算起这种油脂应该卖出什么样的价格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了。
“事实上,这种羊脂油当作食用油脂贩卖就太可惜了。”朱利奥说。“那么,”卡博尼说:“怎样的方式才是最有利的呢?”
朱利奥继续打开了那个匣子,他们这才注意到匣子是两层的,上面是白色的油脂,下面是两个小盒,一个小盒中也是白色的油脂,却满溢着玫瑰的芬芳气息,“这是用来擦拭脸和手指的。”朱利奥说,立刻就有人试用了,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的。“还可以加上珍珠,可以让肌肤变得白皙柔嫩。”然后他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浅红色的油脂,“这可以用来涂抹在面颊和额头上,令人荣光焕发。”最后他拔开一根小管子,从里面旋转出一根深红色的……油脂棒,在手背上轻轻一擦,嫣红的颜色顿时夺去了众人的注意力。
“女人们会为了它们发疯的。”一个议员喃喃道。
“男人们也会。”另一个议员说。
“幸好萨沃纳罗拉没有参加今晚的会议。”第三人这样说,然后一群人都鬼头鬼脑地窃笑了一会,这位对于任何奢侈品,化妆品,除了麻布之外的衣料,除了木头或是青铜十字架之外的饰品都深恶痛绝的修士,一见到这些,不拿去连着他们一起烧毁绝不会罢休。
“这些还能用在盔甲,刀剑的保养上。”朱利奥说:“利润或许会低一些,但出量会非常大而持久。”
议员们纷纷点头,确实如此,想想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军队,两万五千名士兵,他们的武器和甲胄都需要油脂来保证不会很快生锈腐烂,既然如此,每人每月一磅油脂绝对是必须的,那么就是每月两万五千磅油脂,想到这里,都有些人忍不住按住了胸口,他们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
“那么,”乔忍不住插嘴道:“佛罗伦萨的人民是否已经感受到了美第奇家的诚意,并且愿意原谅皮埃罗的过错了呢?”
这个问题让议员们安静了一个瞬间,他们看向卡博尼,“这种油脂提炼的方式很难吗?”
“不难,”朱利奥说:“难得是调配提取羊脂油的药剂。”
“那个药剂?”
“只有我和我的老师能够调配。”
“你的老师是皮克罗米尼枢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主要皮克罗米尼家族的买卖是葡萄局、小麦和香料、花卉,即便他们也采用了这种技术,对于佛罗伦萨的妨碍也不大,这份药剂才是能够保证佛罗伦萨兴盛五十年的保证。
“好吧,”卡博尼说:“是的,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对于佛罗伦萨的忠诚,我宣布,美第奇家族的人的流放从明日起结束,除了皮埃罗,美第奇,所有的美第奇都可以回到佛罗伦萨,他们可以继续住在韦其奥宫,不会受到攻击与羞辱,以我的姓氏起誓,他们会受到我的保护。”接下里,在场的议员们都一一起了誓,而乔和朱利奥也向他们天上的父亲起了誓,发誓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美第奇家族都不会因此而向七十人议会的成员以及家族复仇。
在交易成立的次日,乔和朱利奥就开始准备启程返回罗马,他们在佛罗伦萨逗留了太久了,在离开前,一个内里家的人送来了康斯特娜的信件,信件中说,佛罗伦萨即将建立一个“三千人大议会”,顾名思义,年满29岁,全额缴纳税收,本人或是曾祖辈曾经担任过政府官职的人都可以成为议员,但康斯特娜的丈夫发誓说,如果可以,他会为美第奇唯一的俗世男丁,小朱利阿诺争取一个预备位置,只要他到了年龄,马上就能成为议员。
朱利奥看完就摇了摇头,他让小朱利阿诺和他的姐姐康斯特娜同住,但不要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就算受到了邀请也不。
乔和朱利奥在第三日的拂晓,人们尚未来到街道上的时候就离开了佛罗伦萨,在街道的尽头,乔转身看向笼罩在灰色雾霭中的韦其奥宫:“我们还能回来吗?”
“能的。”朱利奥说,只是不知道要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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