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也好意思要求让别人去做,吕兰芬转过头欲要安慰苏苑娘,苏苑娘这厢开了口:“新铺子的事, 我不知道。”
易氏一听,精神一振,猛然抬头。

苏苑娘道:“不过你要看铺子,回头我去我的铺子,你要不要去?”

易氏正看着她, 苏苑娘同样看着她的脸不放, 缓声慢语不变:“我有六个铺子, 你有几个?”

易氏脑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蹬”地一声站了起来,气到发抖, 但苏苑娘直直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的站立抬起, 又看到了她的脸上。

“呵,”一开口, 易氏的声音哑极,又分外高昂尖利,就像一道刀尖在砂板上急急刮过, “当家媳妇这话说的,这临苏城里有几个女儿能像你, 你们家可就你一个女儿!”

这下, 她连苑娘妹子也不记得喊了。

“那有两个?”苏苑娘双眼清洌, 嘴角往上翘。

一个也没有,哪家会把生财的铺子给女儿,易氏气得眼前发黑,心口欲要炸裂,但在这当口,炫耀的苏苑娘让她同时想起了苏苑娘的身份,易氏死死捏住手,忍住欲要冲口的咒骂,闭着眼睛一屁股坐了下去,深吸了口气,随即睁开眼,咧开嘴笑道:“您说笑了,临苏城里像令尊令堂那样大方家底丰厚的人家可不多,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哪能跟您比。”

还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

苏苑娘也不多与她逞口舌之快,没回易氏的话,回头朝吕兰芬淡道:“嫂子回头也去瞧瞧我的铺子,我在临苏有一个布铺,有进绵州上等的丝绸,改天得空可一道去?”

“去。”这头吕兰芬点得痛快,似笑非笑朝文公的孙媳妇看去,“到时候由我来约孝兴弟媳。”

也不知孝兴这媳妇哪来的这傲气,这实打实有的人还没傲,她这要看公婆脸色过日子的小媳妇尾巴倒是翘到天上去了。

文公这长孙媳妇,也就看着聪明,家里的老人也不管管,就这么放出来丢人现眼得罪人,难怪那老寿公一反常态主动插手族务揽事上身也要攀上家主,非要把会读书的那个送出去。

这一代不如一代,家里再不出个人物,就完喽。

“谢嫂子。”易氏难堪到了极点,但让她撕破脸她却是做不到的,当下勉强笑道,这下也坐不住了,一等吕兰芬问完苏苑娘青草园里那紫色的花是什么花,她就站起来托词告辞,飞快离去。

这也是够自取其辱了,她一走,吕兰芬叹了口气,朝苏苑娘真心道:“弟媳妇,我们常家,早不是之前的那个常家了,这族里家里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儿子儿子不成,媳妇媳妇不成,像样子的没几个,这一大家子也就沾点以前公伯的名声,实际上也就是个有个盐矿的人家,还是一家族的人分,哪怕整个家族都加起来论富庶,也就能在临苏立得起,放到整个汾州、汾州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我也不放你笑话,我帮娘家过来走动,也是图着我娘家答应给我的那半五分的利,光靠着族里的那点分利,我们一家子是过不了长久的,现在不多打算打算,往后儿女成家都难。你呢,也别太顾着外面的人面子,要多为自己打算,他们说话难听些算不了什么,左右比不起你手里握的东西要紧,你可要记住了,手里的银子一定不要松,要不然都扑过来,到时候你就难了。”

吕兰芬这话说的是真诚实意为苏苑娘着想,就她看来,苏苑娘太大方了,这大方要是换来人心也就摆了,问题是这当家弟媳妇当了散财童子,也没几个人真心真意领她的情,反而有些人想着这是应当的,补偿前些年老家主薄待他们的,还仔细算起来,觉得本家还欠着他们一些。

吕兰芬在族里多有走动,听到了不少风声,这些话她是不能仔细说给苏苑娘听的,但时机恰好,念着这小娘子对她的直言直语,就半带着提点了两句。

吕兰芬所说的,前世苏苑娘就已经领教过了,她点头,“苑娘知道,多谢嫂子。”

真真是好人家出来的闺女,吕兰芬笑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就是来转一转,定日子的事,就拜托你帮多上心了。”

“当家这几日是忙,我已代你问过了,他也拿不定时间,”苏苑娘想了想,道:“这样罢,你们家的人一到就来送个信,他要是当天晚上回来,就让你父兄晚上过来就是。”

“不用拿时间了?”吕兰芬诧异。

“不用了,晚上谈也好,到时候他一回来我就差下人过去知会你们。”

这是她拿下主意了?吕兰芬顾不上多想,嘴里就回了话:“那弟媳妇啊,就这样说定了,我父兄一来,我就马上过来跟你说。”

“用不着亲自来,让下人过来通个气就好,他们来你也忙,你忙着你的就是。”

“这哪成。”

“就如此罢。”

“这这这,哎呀,太麻烦你,太让你费心了。”

“没有的事。”

吕兰芬出去几句话,就得了一个准信,回去想了一路,一到家就跟家里当家的说了在本家的事,又道:“这性子直是直了点,但是个有来有往的。”

话一完又一琢磨,吕兰芬笑了:“我当她是个不懂人心的,看来也未必,是非好歹,我看她清楚得很。”

常孝宽看娘子自问自答不亦乐乎,拍了下她的头,“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那份,站好自己的立场就是。”

也是,吕兰芬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相公聪敏。”

另一边,易氏回去的路上却是哆嗦不止,她从小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每次见表姑妈,皆哄得表姑妈开心不已,她极会看人脸色,自认人情练达,对笼络人心是极为擅长的,若不然,她也不会被常氏一族辈分最尊贵的老祖家选了当长孙媳妇。

日后常家是要放到她手里的,她以后就是家里的当家夫人,以后的老夫人、老祖母,易氏因此更是凭添了几分傲气,且她在家中长袖善舞,上哄得老人欢喜,下哄得小辈敬爱,在家里那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自认她极为做人,自信得很,但刚才在本家被人泼的那一盆凉水,却把她的自信泼没了。

易氏自傲,心里却也隐隐明白,家里下面的人让着她,族里的人对她奉承有加,皆是因她是常文公的长孙媳妇,她婆婆对她也多有维护,可以说,这些人给她的脸面,是因她的身份而来,并不是她有多会做人,现在她作为常文公家的长孙媳妇,在本家丢了人,那就是给家里丢了脸,如果家里的人清楚了她在本家做的事,那怕是……

易氏回去后不敢去见婆婆,等到晚上丈夫回来,一听人去了偏房房里,也顾不上大度了,忙让人去请,一等人回房,就哭倒在了他的怀里。

常孝兴听她哭哭啼啼说完,把表妹推离了怀里,仔细看着她:“你仔细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又去踩人了?”

易氏最自傲的就是她成了常文公家的长孙媳妇,常孝兴作为她的丈夫,成亲头两年尚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现在成亲都五六年了,早就知道他这贤妻最看重的是什么了,见贤妻脸色很是难看,他便指着表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下踢到铁板知道痛了罢?哈哈哈哈哈。”

他乐得直拍桌子,易氏气哭,歇斯底里,“我叫你回来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不是让你笑话我的。”

常孝兴也就觉得好笑,笑罢,看在表妹也没过多管他的份上,他也得回护一二,“行了,这事我会帮你在娘那边兜着的。”

“我往后不去那边问消息,要去让二房她们去,她们不是还想抢着去吗?这次便宜她们了。”易氏冷着脸道。

常孝兴嘲笑她:“就算我帮你兜下来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哄回娘的心罢,我的好贤妻!”

最后两字,常孝兴已站了起来,朝表妹脸上吐出两字,转身就要走。

“你不留在屋里,这么晚你还要去哪?”易氏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好了,易女,我的好表妹,我帮你,你也帮帮我。”常孝兴走到门边,回头朝妻子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十八岁与她成亲,成亲第二年,心上人有了身孕,为了在祖父公婆面前博个好名声,帮他抬了妾进门不算,还赶着他进小妾的房,头两个月,常孝兴还觉得很委屈,后来尝出了新鲜的味道来,也就觉得妻不如妾了。

“兴哥哥。”易氏眼中流出了泪。

常孝兴站定,为她的神色不禁动容了一二,但想到临走前答应了娇言软语的小妾要回去,心还是被更楚楚可怜的小妾牵住了,他朝易女笑了笑,“走了,乖。”

晚了,早在她为成全她贤妇的名声罔顾他意愿的那天就晚了。易女是长孙媳妇,是祖父的孙媳妇,是父母的儿媳妇,但不是他常孝兴要的易女,反而小妾倒是他一个人的女人,没有他就不能活,他还是回那个只要他一个人的被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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