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辰手里的地契举的时间太久,宋羡也终于忍不下去,伸手将地契接了回来。
地契入手,宋羡就想起苏家送来的那医书,方才只是看着那书册不顺眼,现在心底翻涌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谢良辰道:“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之前大爷帮了我,我为大爷做事是应该的,再说我和陈家村也都因此得了好处。

我能回到外祖母和阿弟身边,已经心满意足,只想带着陈家村一步步向前走,没有别的心思,大爷也不用再给我这些。

我今天收了大爷这山地,恐怕晚上都会睡不安稳。”

宋羡听到这里冷声道:“我就那么可怕?我是威胁过你,但可曾真的动手害过你?”

“不曾,”谢良辰道,“这个我心里明白,从前我对大爷不了解,但见过大爷在镇州做的事之后,知晓大爷是个面冷心善的人。

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觉得欠下大爷的人情,比欠旁人的都好得多。”

宋羡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还这样防备我。

谢良辰道:“我和常安、常悦一样敬佩大爷,也愿意为大爷出力,因为我知晓大爷的那条路与我并不相悖,关键时刻大爷还会反过来帮我们,这笔账我不用算就清楚,我在大爷那里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这样就很好。”

宋羡知道谢良辰聪明,说不定已经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那微妙的变化,虽然还没有确定,但她的话一语双关。

与常安、常悦一样敬佩他。这是将她自己当做为他办事的人。

这样就很好。意思是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十分不舒坦,很想说点狠话,让她好好回想回想,他为何会站在这里?

前世也是一样,她为了杀季远,先来招惹的他。

说好了报恩,说好了还债。

他站在这里,她却说:只是敬佩他。而且说得这样心平气和,神情无波无澜。

哪怕她有半点情绪波动,他都能见缝插针,她这样的心思敏捷,口齿伶俐,着实可惜了,应该去做国之栋梁,在朝堂上舌战群雄。

脑子里盘算了半天,宋羡却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而是道:“我对自己人从来不刻薄,镇州山地多,拿给你是想要物尽其用,至于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是我没将话说清楚,还是这份礼,你不喜欢?

我让曲知县找来帮你一起种药材的人,看来那些人不堪用。我到底是常年在外打仗,对这里面的事不甚了解,没有一门心思让人去找医书来摘抄,然后千里迢迢地赶在腊月三十这一天,送到陈家村。

说到底我挺佩服苏家,都是买卖药材的,知晓你真正需要什么,下一步准备怎么做?与苏家联手一北一南卖药?”

宋羡这股对苏怀清的恶气还是发放出来了,苏怀清看着不声不响,心思还真不少。谢良辰手里册子上的笔迹,一看就是书院里常用的“院体”,苏家有几个人在书院读书?

苏怀清随着李佑前去京城,车马劳顿,身上还背着罪名,却有闲心每天抄抄写写,再让人送来陈家村。

书册上写的东西,还是谢良辰需要的,否则她也不会看得那么入神。

要说苏怀清没有鬼心思,谁相信?

谢良辰提防着他,怎么不知晓去防备苏怀清?

宋羡神情越来越冷,眼睛也比往常要幽深,整个人看起来波澜不惊,仿佛沉入谭底的一块黝黑的棋子,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谢良辰却知道宋羡这是动怒了,她却没有惊慌,也不想要改变态度,只是开口道:“苏家送来的册子我看了,我也不会这样收下,会与苏怀清说清楚,不会凭白占了苏家的便宜。”

谢良辰说完接着道:“还是要谢谢大爷事先知会了曲知县,光靠一个陈家村,种植药材不会那么顺利。”

宋羡淡淡地道:“我是为了镇州。”

听到他这话,谢良辰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知不觉地松开了些,显然很是愿意接受他这样的回答。

一点点的小动作,换做旁人只怕看不出来,宋羡目光锐利,尽收眼底。

一整日的好心情,现在全都消磨殆尽。

宋羡不愿意再做停留,看着现在的谢良辰,想着她说的那些话,或许他又会说出别的来。

“山地怎么办,你与曲知县商议,”宋羡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

宋羡觉得此时此刻他已经相当冷静,利落地转身,衣袂轻荡说不出的洒脱,只是走了几步,脚踢在院子里的石墩上。

疼痛随之而来,但宋羡却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般大步向前走去。

谢良辰看着宋羡的背影,想一想方才种种,或许是她多想了?觉得宋将军与她走得太近了些?所以一定要将话说的清清楚楚。

前世她嫁去苏家,很多事身不由己,今生她只想与外祖母、阿弟好好生活,就算以后可能会面对很多困难,但只要尽力却解决就好。

她不是个畏难的人。

但有些地方,比如感情,她喜欢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不愿意有太多的波折,现状她就觉得很好,很踏实,不要再有别的混杂其中,让她牵肠挂肚,为之焦灼。

可能是她太敏感了,宋羡或许没那个意思?

不管有没有,相信她刚刚那一番话,都再明白不过了。

谢良辰长长地舒一口气,将这些事抛之脑后,收拾好灶房,起身去送宋老太太和宋羡。

……

宋羡服侍宋老太太回到家中,等到老太太歇下了,这才带着人出了家门。

“大爷,”常安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宋羡淡淡地道:“巡营。”

常安一愣,不是才巡营回来吗?而且军营中有程二爷在,为何?常安偷偷地看了大爷一眼,大爷从陈家村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对。

整个人就像灌满了猛火油的火器,随时都可能喷出烈焰。

常安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身边陪着。

没有穿甲胄和氅衣的宋将军,带着几个家将出了城。

这一晚,宋将军没有歇着,将周围的军营转了个遍,最后还去将程彦昭替换回来。

程彦昭迷迷糊糊地从军帐中走出来,见到宋羡的脸色,困意顿时去了个干净,宋羡的样子活像是被人吸走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缕精魂在苦苦支撑。

程彦昭想要说话,却听宋羡道:“我在这里,你回城。”

程彦昭走上前,宋羡抬起眼睛:“你回城。”

将程彦昭撵走之后,宋羡又在营中忙碌了一阵,天亮之后胡乱吃了一口东西继续看公文。

一直忙道午后,宋羡在躺下来休息。

经历了情绪的巨大起伏,又奔波了一夜,写了厚厚一摞公文的宋羡,终于在睡梦中就发起热来。

偏偏宋将军没有将这小病当回事,醒过来之后继续埋头公务,熬到了晚上,宋羡从椅子上起身时,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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