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媛今日穿着件茜红织金彩纬羽缎斗篷,领口一圈白狐狸毛,极尽华美。
按理说,这颜色原该极抬肤色,只她神色恹恹,一张脸虽脂光粉艳,却脱不去阴沉郁结,眉间悒色犹甚,何如上回宫中相遇时精神?
一眼扫罢,陈滢微松口气。
只要郭媛人不在山下,以王敏荑如今身份,自无人敢欺她。
将此事按下,陈滢先去给元嘉帝见礼。
元嘉帝似心情极好,哈哈笑两声,便冲她一挥手:“去罢,皇后正等你呢。”
原来,不是陛下寻陈滢,而是司徒皇后。
陈滢只得又去凤驾前见礼。
司徒皇后含笑道免,命她近前说话。
陈滢望她两眼,见她穿了件宝蓝九凤衔珠窄袖骑射服,披靛青暗金纹丹凤朝阳斗篷,满头乌发梳作圆髻,只插戴着一枚金凤钗,肤光如玉、冰雪精神。
司徒皇后拉着陈滢的她,笑着感慨:“本宫还记着去岁见你的情形呢,如今这一转眼儿,你已经是有婆家的人啦。”
语罢掩唇而笑,露出弯弯一副眉眼,倒有几分少女娇嗔。
陈滢委实作不出小女儿羞态,只得低头不语。
司徒皇后见状,怕她真个害羞,倒也不再打趣,拉过一旁的福清公主,向陈滢引见。
陈滢久闻这位公主大名,今日乍见,果是个娇憨明媚的少女,眉眼间犹有孩子气,说话便笑,很讨人喜欢。。
福清公主早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俟见礼毕,便立时拉着陈滢说话,向她打听演剧社之事,又问她破案情形,如鸟儿般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便在二人身后不远,郭媛的视线扫过她们,面上闪过一丝嫉恨。
若在以往,陪在皇后并公主身边的,只会是她郭媛。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与长公主之间存了芥蒂,郭媛亦再近不得帝后身前,只能不远不近跟着,与那些活死人似地皇亲为伴。
郭媛面上的嫉恨,瞬间转作阴寒。
她放慢脚,落后长公主一截,头也不回,只冷声问:“都安排好了?”
“县主放心,都安排好了。”随侍的丫鬟立时道。
她名唤抱月,是才提上来的,原先服侍郭媛的那些下人,已在投毒事发后尽皆“病故”,就连方嬷嬷也吃了挂落,抱月原本是在二门外头听差的,临时被调来服侍郭媛,也算登了高。
“何处动手?”郭媛又问。
“北坡小树林。”抱月声若蚊蚋,又向郭媛身旁凑了凑:“县主但放宽心,郭凌特意从外头搞来的箭支,查不出来的。”
郭媛点点头,忽地面色一寒,阴鸷眸光直射抱月:“你是何意?我乃堂堂县主,就查出来又如何?”
话虽说得狠,然说话的声音,不比抱月高几分。
抱月面孔煞白,低头请罪:“县主恕罪。”
“罢了。”郭媛不耐地皱眉,面色仍旧很难看:“若不是携芳并扫红都死了,我哪里还会指望你?一个个都蠢得要命。”
“县主宽容,婢子知错。”抱月颤声道。
郭媛眉心紧皱:“郭凌这狗头军师,出的这主意果然管用么?”
郭凌乃兴济伯府庶三女,此前便一直为郭媛驱策,小聪明有一些,但大主意却拿不了。
可前些时候,也不知郭凌吃了什么药,竟是才智大涨,口才也了得,当听闻郭媛有意设陷时,更是主动献计,点明在“小行山北坡”动手。
看在她前些时候如有神助的份上,郭媛选择了相信她。可事到临头,郭媛又有些拿不准。
毕竟,在那个人的手上,她从来就没占过便宜。
她面色阴晴不定,心下极厌烦,只此际人太多,不好当众发作,只得强自收敛。
低头略站了片刻,郭媛方抬起头。
这一刹,她的神情已如平常,面上甚至还漾起一个甜柔的笑。
她紧走两步,轻轻一扯长公主的衣袖,唤了声“娘”。
这一声唤,软糯娇甜,长公主笑着回首,故作嗔怪:“怎么,和你的丫鬟说了完体己话,这才想起为娘来了?”
郭媛心头大震,只当长公主已知她要做什么,不由得眼皮直跳。
好在,长公主一言说罢,又笑起来,冲她眨了眨眼:“你叫丫头们备下贺寿之礼,打算晚上寿宴上献予陛下,别打量我不知道。”
郭媛大松了口气,故作不依:“人家才没有呢,就是吩咐她们几句罢了。”
长公主最近忙于外务,倒没太注意这个宝贝女儿,此际见状,也以为自己猜中了,摇摇头,笑而不语。
郭媛扯着她的衣袖晃几晃,面上笑容渐微,现出几分疲色:“娘,我……我不想上山了。”
她声音很低,透着些许委屈:“我想去棚子里坐着,不想打猎。”
因她这几日面色不好,长公主本就担着心,此时闻言,忙拉着她问:“我儿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帝后出行,太医必不可少,此次来了十几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可调用一二。
郭媛摇摇头,有些无精打采:“我不是身子累,是心里累。”她愀然不乐,眉间锁一缕清愁,语声细细:“这场面我委实撑不下来,那些笑脸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不如清清静静地在山下呆着自在。”
长公主向她面上细看两眼,心有所感,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也没什么的,你若觉着不自在,便只瞧着娘便是。”
郭媛的肩膀往下一塌。
虽无只字片语,然神情体态,无不羸弱娇柔,惹人生怜。
长公主张张口,有心劝女儿撑到山上,想了想,终究打消了念头。
郭媛体内毒素虽已除尽,但身子总归亏欠,偏上个月进宫时,亲见元嘉帝给裴恕并陈滢赐婚,真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到脸上来,叫她如何下得来台?
回府后,郭媛连弱带气,又病倒了,最近才稍见起色,若非今日盛事难得,长公主也不会叫女儿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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