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所以说这小姑娘有意思,心思也细密,竟想着拿点心打人,只这份儿周全便极难得。也难为她练得一手好准头。”
太子殿下面上的笑意亦盛了几分,说道:“儿臣听说,那点心是陈三姑娘从长乐宫一路拿过去的,想来那时候她也是一时顺手罢了。真真是个小姑娘。”

元嘉帝笑而不语。

国公府的姑娘还能缺两块点心吃?

这分明就是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的危机,于是提前做好准备。

此外,能当暗器用的东西不知凡知,路上拣块石子儿都行,可陈三姑娘却挑了硬度最软的小点心,这便表明她的目的不是击溃或杀伤对手,而是意在阻挠。

她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与刺客周旋,同时亦考虑到了长秋殿寝宫的情形,甚至连刺客可能的出手位置都做了预判,所以才会在以元嘉帝的安危为第一要务的前提下,投掷点心用以挠敌。

可莫要小看这一块小小的点心,其间所展现出的缜密周详以及急智,普通人可未必能做得到。

“这孩子,朕总是要见上一见的。”元嘉帝笑语道,神情间很是欢喜。

虽是才遭行刺,且还险些被杀伤,但他却并没有太把这放在心上。

自登基以来,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实在太多了,昨日的行刺,不过是为他过往的历险又增添了一笔而已,相较于此前那无数次的刺杀,长秋殿之事根本提不上筷子。

见他心情颇好,太子殿下微微垂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几乎与此同时,走在通往水鉴轩的路上,陈滢也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她才刚刚回府,便在垂花门前见着了等候多时的杨妈妈。

杨妈妈是许氏跟前最得用的管事妈妈,她一早等在门前,只说许氏相请,陈滢便未及回院儿,而是转道去了长房所住的院子——水鉴轩。

水鉴轩,顾名思义,借足一个“水”字,从院门外头便可见一弯清溪如玉带,绕着重重院落,盘旋而去,潺潺流水中,时有红鲤跃出水面,又有田田莲叶,风物极佳。陈滢一路走来,只觉凉风盈面,一扫夏时潮闷,心情自是不错。

寻真却是左右四顾,两眼直冒光,满脸垂涎地望着那水中游鱼道:“这鱼儿好生肥美,味道定然不错。”

陈滢便弯了弯眸子:“要下雨了。”

主仆二人非问非答,在前领路的杨妈妈嘴角抽搐了一下。

二房不只主子怪,丫鬟也怪。

寻常人见了这鱼儿,谁不会赞一声好看?谁会上来就想到吃?谁会煞风景地说什么下雨不下雨?

二房的人,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得很。

进得院门,踏上台矶,杨妈妈亲手挑帘,许氏早便迎到了抱夏的槅扇前,笑微微地道:“这天气怪热的,难为你跑这一趟。”

陈滢屈身见礼,客客气气道:“大伯母这里风凉得很,侄女并不热。”

“快进来吧,坐下说话。”许氏笑着招呼她进屋,又吩咐杨妈妈:“把那香妃竹面儿的绣墩搬去窗下,那里迎着风。她们小姑娘家家的,经不得热,不像我们年纪大了,就怕吹风。”

杨妈妈笑应了个是,忙叫人去搬绣墩,陈滢扫眼看向窗边,便见那雨过天青的细纱拢着窗格儿,窗子支起了一半,能听得见院子东角山石上流水的声音,泠泠地,带来几许凉意。

一时那绣墩安置妥当了,陈滢便在窗边落了坐,转首便见许氏正张罗着叫小丫鬟倒茶。

许氏今日穿了件家常半旧的珠紫夏布衫子、下系着月白马面裙,发上也没插戴簪钗,只挽了个家常纂儿,一举手一投足,恰似临水照花,淡雅闲逸。

“大伯母别忙了,歇一歇吧。”陈滢客气地说道,视线往旁转了转,便见杨妈妈将手一挥,便把一众小丫头子都给带了下去,而许氏则在旁端坐着,只字未出。

看起来,她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心下如此思忖着,陈滢便端起了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清芬的香气在唇齿间缭绕,饶是她向来不大懂茶,也知道这茶定是不俗。

许氏此时也坐了下来,却是一时未曾开言,也自端着茶盏喝茶,抱厦里异常地安静。

“陛下的赏赐,可能过不了几日就要下来了。”良久后,许氏终于打破了沉默,含笑说道,“这可是给咱们国公府增光的好事儿,三丫头这回真真是做得好。”

陈滢遵循着回话的规矩,谦了一句:“谢大伯母夸奖。”

只此一言,再无下文。

许氏的面色仍旧极为温婉,眉心却是微微一蹙。

陈滢此刻的态度,委实不能算是客气。

许氏喝了一口茶,低垂的眉眼间便涌起了几分哂然。

不过就是机缘巧合罢了,如今竟还摆起了谱儿,蹬鼻子上脸的,说的就是这种人。

只是,回想着国公爷此前的那些交代,许氏却又觉得,陈滢这态度倒是正合适。

“你祖父要给你传句话儿。”不想再与陈滢打机锋,许氏索性便挑明了意图,面上的笑容依旧柔和:“你祖父得了个准信儿,因你立下大功,陛下很可能会让你自己挑个想要的物件儿作为赏赐。你祖父的意思是,让你向陛下讨一句话儿。至于这话具体是什么,你祖父叫你先空着,只说等到了时候,请陛下别忘了赏一句话儿就成。”

说到这里,许氏便垂下了眼睛,专心打量着手中的茶盏,仿佛那茶盏里长出花儿来了似的。

因她低着头,陈滢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却可以猜出,许氏一定是在忍笑。

国公爷做事向来顾头不顾尾,他让陈滢跟元嘉帝要的,其实是一个未来的承诺。

换言之,他是希望这句空白的承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为国公府挡去一劫。

这和向皇帝讨要一块免死金牌有什么区别?

陈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试问这世上谁会好端端地向皇帝要免死金牌?那岂不是在明着告诉皇帝“我将来一定会犯下死罪”吗?

国公爷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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