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齐慕远进厅堂时,厅堂里包括齐伯昆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这就是大家对她长公主身份的礼节与尊重了。
不过中国封建统治阶级以孝治天下,赵晤也不例外。他的上位是杀弟囚弟得来的,总有点不光彩,所以在这些方面就格外看重。
对庶弟静王赵昶,他都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生怕别人说他太过心狠,那么对于朝中老臣,他就更加优待了。平时议事,只要不是正式场合,时间稍久一点,他都会赐座。
到现在,赵晤登基五年,已成了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睿智英明、勇于开拓进取,且对母甚孝,对兄弟姐妹极为疼爱,对老臣十分尊重的明君、仁君了,名声极好。
郑太后自己就是国君的母亲,自然十分乐意看到儿子对孝道如此看重。而她自己,也身体力行,那些诰命进宫,只要年纪比她长的,她都给予比别人更高的礼遇。
所以赵明月嫁进萧家,也没摆长公主的谱儿,萧家老少不需要对她行跪拜礼,在新婚第二日敬茶的时候,她也只需要站着行一个蹲身礼递上茶水,不需要像别的新媳妇那样要跪着给长辈敬茶。
因为萧二公子对她真心,时时处处都为她着想,在知道杜锦宁是女儿身,放开了自己的心结后,赵明月的眼睛里就能看到萧二公子对自己的好了。
为了回报这一份感情,她对萧二公子的母亲也是极尊重的,平时也会尽一尽儿媳妇的义务,给婆婆布布菜;出去赴宴,更会让婆婆在别的夫人面前挣这个面子。
因为她是郑太后的亲生女,赵晤唯一的同父同母妹妹,贵妇人们没人敢因此而小瞧赵明月,反而时常在郑太后面前夸赞赵明月,连带着郑太后和赵晤的名声也比以前更好。
自家儿子要尚公主,苏氏这段时间没少打听赵明月的行事风格,这才有了前面那一番敲打杜锦宁的话,齐伯昆也因此说不出反对的话。
如果杜锦宁是郑太后的另一个女儿,行事散漫些,别人私下里会说这个公主不如鲁国长公主,别的就不会说什么。
但杜锦宁这个长公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全国人民都知道。她现在嫁进了齐家,稍微有点做得不好,就会有人说:看吧,果然不是皇室血脉,就是上不得台面。人家皇上自己,以及正牌的长公主都不敢对长辈不尊重呢,她倒好,把自己当成了一根葱。
如此,杜锦宁因为高产水稻积累起来的那点名声就要被毁了。墙倒众人推,她在书院里跟男同窗一起念书并且住在一个院子的事儿就会被人翻出来嚼舌根,到时候,名声就会烂到底。
杜锦宁是多通透的一个人啊,为了女扮男装的事,她能一环扣一环地布一个大局,又怎么会让自己在这种小阴沟里翻船?
本来遇上苏氏这样的婆婆,不理会她是最好的。反正两人又不住在一起,逢年过节过来聚一聚,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苏氏也不敢太过为难她,最多像昨日一样,不阴不阳地说两句酸话。杜锦宁只要不理她就完事了。
但这世上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参加宴会时只要有心人去套一套苏氏的话,苏氏又不是那种有城府明事理的,只要抱怨上两句,就有可能被人拿来大作文章。
与张家和赵家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可不少,这些人不敢拿杜锦宁怎么样,但有机会败坏她的名声,还是很乐意往里扔一把柴的,反正这种事谁也揪不出是谁做的。
所以一开始杜锦宁就得把这件事堵好,不给别人钻空子。
因时间不早了,大家互相见了礼,便去了偏厅就餐。
男女不同席,偏厅里布置了两桌席面。因齐家人少,统共就这么七口人,再用屏风隔开就太冷清了,完全不像一个家宴的样子。
因此打一开始,齐伯昆就吩咐不要放屏风。反正是一家骨肉至亲,大家都是品行端方的,不需要忌讳太多。
中国人坐座位有讲究,男的那一桌没什么要讲究的,按长幼来坐就是了。
女的这一桌,蔺太姨娘是长辈,杜锦宁是公主,苏氏是齐家正经的女主人,还是杜锦宁的婆婆,这个位置的安排就需要斟酌了。
杜锦宁不待大家说话,就直接把苏氏往上首扶:“母亲,您坐上座。”
蔺太姨娘一个妾室,再是长辈也坐不了上首。苏氏又想着自己是婆婆,总没有婆婆不坐上首让儿媳妇坐的道理,遂也不推辞,直接就坐了。
苏氏坐上首,杜锦宁和蔺太姨娘坐两边,依着她们的身份,本来这样坐也是合理的。
只是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长辈,苏氏这样推辞都不推辞一下就直接坐了,就让男桌的那些人心里有些微妙了。
当然,戴着厚厚的滤镜,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老婆最好最美的齐文聪除外。
早上杜锦宁来给长辈敬茶,没有带宫里的太监宫女,晚上来赴宴却带了容篱和佩篱,容篱和佩篱就猜想是齐家人给了杜锦宁没脸,所以要带她们来撑场子。
现在看苏氏这做派,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这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跟在杜锦宁身边。要知道,郑太后派了她们来,不光是给杜锦宁使唤的,更多的是让她们来撑场子。
皇家公主嫁了人,她们守礼尊重长辈,可不代表这些长辈能对她们呼来喝去,当一般的儿媳妇对待。
鲁国长公主对萧家长辈很尊重没错,那也是萧家一家子对鲁国长公主尊敬有加。
尊重,都是互相的。
如果婆家拿着长辈的身份来磋磨做儿媳妇的公主,皇家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践踏皇家尊严。
冷菜已经摆好,他们一坐下,热菜也源源不断地被下人端了上来,摆到了桌上。
看着菜差不多上齐了,齐伯昆先说了一番话,便让大家开动。
这时候,杜锦宁就站了起来,走到苏氏身后站定,给苏氏布菜:“母亲,我听驸马说,您最喜欢吃羊肉,您尝尝这道大葱焖羊肉好不好吃。”
苏氏是个水做的女人,饮食偏向清淡精致。像羊肉这种有膻味的肉食,大葱这种味道比较冲的佐料,一向是她敬谢不敏的。
只是身为公主的儿媳妇主动起身给她布菜,还言明这道菜是她宝贝大儿子说她喜欢吃的,她要是说不喜欢,不光打了杜锦宁的脸,便把齐慕远的脸也打了,还传出他不孝的名声。
于是,她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道菜,笑道:“好,锦宁你受累了,坐下吃饭吧。”
公公的警告犹在耳边,相公昨晚也给她讲了朝中的局势,让她对杜锦宁好一些,别将她当一般的儿媳妇对待。她对杜锦宁自然不敢太过份。
再者,杜锦宁主动起身给她布菜,就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她心里舒坦了,也就不打算跟杜锦宁计较太多了。
可杜锦宁却没有听话地去坐下,而是看着她碟子里的羊肉,委曲地道:“母亲是嫌儿媳笨手笨脚,夹不好菜吗?怎的儿媳夹给母亲的菜母亲不吃?天儿这么冷,再放放就凉了,羊肉这东西一凉膻味就重,不好吃了。”
苏氏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可抬眼就看到杜锦宁带来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处,看向她的目光明显带着一种威逼与不悦。
苏氏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杜锦宁来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杜锦宁带的下人。可看到这两个丫鬟脸上的表情,再一细看她们身上那特有的服饰,苏氏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是宫里的宫女。
她当着宫女的面,当了一回磋磨公主的恶婆婆!
苏氏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机械地夹起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她不喜欢的膻气立刻充斥了她的口腔,让她想要作呕。
可她强忍住了,对杜锦宁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了,我吃了。你赶紧去坐着,也吃饭吧。”
杜锦宁顿时露出一个欢欣雀跃的笑容,语气轻快地道;“既然母亲喜欢,那我再给您夹一点。”
说着不等苏氏说话,她就快手快脚地又给苏氏夹了一大筷子羊肉。
苏氏看着面前的这一大堆羊肉,差点没晕厥过去。
她真的真的不爱吃这玩意啊,谁来救救她?
杜锦宁的性格,不光齐慕远了解,齐伯昆对她也十分了解。更何况杜锦宁根本没掩饰自己的行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招,齐伯昆想不知道这小狐狸打的什么主意都难。
他十分乐意杜锦宁教那愚蠢的苏氏怎么做人。
为了让齐文聪不去坏杜锦宁的好事,在杜锦宁起身给苏氏布菜的时候,齐伯昆就跟齐文聪说起朝堂上的事来,又指使齐慕远两兄弟给齐文聪夹菜,遮挡住齐文聪的视线,所以齐文聪完全不知道这边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苏氏矫情,但这毛病在做姑娘的时候并不严重。如果婚后有婆婆管束,丈夫也能好好教导,是完全可以改变的。
可她在新婚的时候就怀上了齐慕远,等她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没多久,齐老太太就去世了。
齐伯昆那时很忙,整日连家都不回,忙着帮赵晤争取资源,忙着帮他跟这个斗跟那个斗,所有的精力在外面都用光了。只要家中不发生大事,他的精力就不会放在家里。更何况他是公公,又不是老不修,怎么可能去关注和教导儿媳妇?
偏齐文聪是个情痴,喜欢苏氏的美貌,好不容易把她娶进门,又怜她一进门就生孩子,生孩子时还遇上难产,亏了身子,对她越发的好。
平时就不说了,只说家宴,苏氏肯定得另外坐一桌的。可齐文聪饶是坐在男桌,那心思都会留在女桌这里,要看看桌上的菜合不合妻子的胃口,看看妻子吃得开不开心。要是吃得不多不合胃口,回去后他还得叫厨房给妻子再做点合胃口的来填补填补。
有这么个宠老婆的丈夫,苏氏那三分的矫情就能变成十分。
所以现在杜锦宁给她布了不得不吃的菜,她就巴望着丈夫来给她解围。
却不想等来等去没听到丈夫的声音,转头一看,丈夫的脸都看不见,只听见公公齐伯昆在那里高谈阔论。
苏氏此时是绝望的。
她不是个能委曲自己的人,这时候她已维持不下去那威严恶婆婆的人设了,抬起绝美的脸,可怜巴巴地看向杜锦宁:“我其实不大爱吃羊肉,这膻味,我受不了。”
“不爱吃羊肉?”杜锦宁的惊呼打断了齐伯昆那边的说话声,“可驸马说您喜欢吃呀,难道他记错了?”
她转过头来,向齐慕远看去。
齐文聪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妻子那边出状况了。
他避开齐慕远的身子,露出头来扫了这边一眼,赶紧出言解围:“以前小远小的时候,他母亲挺爱吃羊肉的。只是后来怀小霖的时候,一闻到羊肉味道就想吐,后来就再不碰这东西。”
说着他吩咐身后的下人:“去,把太太面前的碟子拿过来,给她换个新碟子。”
他这一出声,杜锦宁就跟那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低下头,声音就带了哭腔:“对不住母亲,儿媳不知道,还以为您喜欢吃羊肉。儿媳没打听好您的喜好,没尽到自己的本份,您别生儿媳的气,儿媳再不敢了。”
所有人:“……”
齐伯昆和齐慕远被奥斯卡影后演出来的小白莲形象给震惊了,这完全颠覆了杜锦宁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齐文聪也很震惊:怎么新儿媳妇的性格是这样的,比他妻子还要娇气?那以后两个女人相处,谁哄谁呀?还真是个难搞的事情。
苏氏的心情最是复杂。
她虽然想为难一下杜锦宁,给她个下马威,好树立婆婆在这个家的威严,但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呀。她反而在宫女面前担着为难儿媳妇的恶婆婆的罪名,被杜锦宁逼着吃难以入口的肉食,处在独立无援的悲惨境地里。
结果,杜锦宁还可怜兮兮的好像受了多大委曲似的。
该哭的是她好吗?
可她能哭吗?不能,因为她是婆婆。
这特么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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