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证却摆摆手,烦躁地道:“不喝。”
“你这老头子。”吴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转头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吴证的儿子上前,安慰父亲道:“爹,现在已经知道高产水稻是种子出了问题,责任在杜锦宁,又不在您身上,您没必要这样着急上火。皇上是明君,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您又何必想不开,自己折磨自己呢?”
“唉。”吴证叹气道,“我在工部呆了大半辈子,也算熟悉水稻的特性,怎么就跟十六岁的杜大人差这么远呢?”
从上一季知道是种子问题后,这一季在种植的时候,他们工部就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使尽全身解数,想要阻止种子退化,最好让它优化到最初的亩产七石上来。却不想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种子竟然退化到连普通的种子都不如的地步。
而“杜锦宁大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研究出来的高产水稻,到了工部官员手里,不光不能保持原来的产量,反而步步倒退,把高产水稻毁于一旦,弄得亩产两石都达不到”,这样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传了出去,传得人尽皆知。
现在,全大宋的民众都知道他们工部的官员无能。
这叫吴证怎么有脸上朝?
他只好称病躲在家里。谁曾想假病成了真病,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请了太医来,太医则说他思虑太过,忧思成疾。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干脆递折子致仕算了,反正他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也是时候退下来了。
但他又不甘心。他现在致仕了,背上的耻辱标志就得跟着他一辈子,人家一说起,就说他是因为无能才退下的。子孙都要受影响。
所以他只能挺着。
忽略过儿子和老妻碎碎念的无用安慰,他问道:“杜大人有消息了吗?”
儿子道:“怎么会找得到?失踪这么久,怕早就……”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找杜大人,就差掘地三尺了,仍找不到,大家都在猜杜锦宁当初被张家或赵家杀了,并且毁尸灭迹。现在寻找,不过是徒劳无功。
这时,吴府管家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对吴证一拱手道:“大人,小人刚才听到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莫不是关于杜大人的?”吴证略带揶揄的口吻道。
除了杜锦宁的消息,其他对他都无关紧要。
管家点了点头:“正是。”
吴证一怔,旋即精神大振,挣扎着坐了起来。吴证儿子连忙上前扶起了父亲。
“什么消息,快说。”吴证催促道。
“小人刚才去采买东西。在糕点铺里听人闲聊,说杜大人恐怕是被日苯掳去了。说当日去日苯的船上,他们依稀看到过一个人特别像杜大人。”
“什么?”屋里的人皆俱震惊。
吴证坐直了身体,急声问道:“那人呢?你唤他进来,我细问问。”
管家一脸沮丧:“那两人说话声极小,小人是无意中听见。等反应过来回头去找,那两人不见了踪影。问及糕点铺的伙计及掌柜,他们说没注意,只恍惚看到两个男人进来晃了一下又出去了。小人出门寻找,也没找到。”
吴老夫人道:“就算找到这两人也没用。找到他们,他们也会矢口否认。兹事重大,谁敢保证那人真是杜锦宁大人?万一不是呢,他岂不要被杀头?”
吴证一想也有道理。
他刚一放松想躺下去,忽然身体一僵,继而掀开被子,吩咐道:“给我更衣,我要进宫见皇上。”
“爹,怎么了?”他儿子莫名其妙。
“你还病着……”吴老夫人也想劝他。
吴证摆摆手:“别说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必须得让皇上知道。杜大人不光研究出了高产水稻,南方的开放路引也是他的主意。这样的人才要是去了日苯,日苯必要因此而崛起,那咱们大宋就危矣。”
吴证儿子吓了一跳:“爹,不会这么严重吗?再说,他是大宋人,还是大宋的官员,为什么会去日苯?”
吴证觉得应该是杜锦宁研究出了高产水稻,赵晤不光没有重赏于他,反而让他去做诱饵吸引世家的炮火,以至于引起了杜锦宁对赵晤的不满,从而一怒之下去了日苯。
不过这种猜测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他道:“你别管那么多,赶紧给我更衣。”
下人早已拿了他的官服来,吴证穿了衣服匆匆出门。
赵晤正跟齐伯昆在议事,一听吴证的话,一脸惊讶:“怎么可能?”
杜锦宁再脑抽,也不可能放着繁荣昌盛的大宋不呆,跑到日苯去吧?
齐伯昆却看了赵晤一眼,很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很有可能。”
赵晤立刻领悟了齐伯昆的意思——杜锦宁是女子的真相被赵明月撞破,担心他会治她的罪,所以干脆逃跑到日苯去,而且打算再不回来了?
赵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身为皇帝,他立刻想到了杜锦宁帮着日苯发展的严重后果。
哪怕这种可能性有万分之一,他都不能容忍。
他转头吩咐吴公公:“传朕的旨意,让鸿胪寺卿彻查一查当日去日苯的船只是何时启程的,再查查当日去日苯的有哪些人员。”
“是。”吴公公出去传令。
国与国之间的船只往来,来了什么人,运了什么东西,鸿胪寺都有详细的记载,专门有人管这个事。
鸿胪寺卿接到旨意,当即带了那个官员,拿了登记簿进了宫。
那个官员禀道:“日苯船只因为那天出了点小毛病,修了修,耽误了些行程,所以启程的时间是申时。上船的除了日苯来的那批人,就是陆先生他们一行人了。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临到上船,陆九渊先生说他原来的小厮犯了错,他不想带去日苯了,要换一个新小厮。”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他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有陆先生他们担保,臣以为没什么问题,而且换下人也是常事,便没有在意,给他们登记后放了行。”
“那个小厮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你可还记得?”赵晤问道。
官员将登记簿给太监递了上去,道:“叫安适。因为比较特殊,所以臣记得他的相貌:乍一看很普通,细看却觉得那人的容貌极为出色。”
“安适,锦宁?”念叨着这两个字名,再想想杜锦宁那出众的容貌,化了妆后有可能变得普通;再联想到船只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那时出问题,启程的时间延迟到杜锦宁失踪之后,赵晤觉得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杜锦宁了。
安适在润州时,作为琴师,只在后台弹琴,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而且因为他容貌出众,以前又是那样的身份,杜锦宁担心他被骚扰,惹来麻烦,所以也叮嘱过他,他自己更是不喜欢露脸。
园林那么大,就算他要散步散心,也不用出园林。
也因此,除了杜锦宁和陆九渊那一行人,便是润州杜家庄子上的佃农们都不知道园林里曾经住过这么一个人。“安适”这个名字,又是他离开楚馆后给自己起的。便是赵晤派人去润州查,也不一定查得出来。
赵晤派人去陆九渊府上查了一遍后,几乎完全认定了那叫“安适”的人就是杜锦宁。
“齐公,怎办?”他焦躁不安地问齐伯昆,心里莫名地同情起齐慕远来。
杜锦宁远走日苯,肯定是不打算回来了。齐慕远对杜锦宁一往情深,宁愿不成亲辜负家人,在杜锦宁失踪后更是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而且杜锦宁走时,连个口信都不给他留下。
齐伯昆道:“派人去日苯,务必把杜锦宁抓回来。”
“不不,不能抓。”赵晤想起眼前的一大堆麻烦事,还得让杜锦宁去处理,赶紧更正道,“要礼遇地请她回来。就说,朕不追究她的任何欺君之罪。”
“只是不追究欺君之罪吗?皇上别忘了,她手上有丹书铁券,可以抵一次死罪。”齐伯昆道,“朝庭要让她继续研究高产水稻,南方的事也得咨询于她,是不是得给她一个官家的身份?”
赵晤顿时作了难,想了想,问道:“齐公觉得该给她一个什么身份?”
齐伯昆摇摇头:“这个臣不好说。既然杜锦宁是女子,如果她在日苯没有成亲,回国后我家小远定然想娶她的,到时候她就是臣的孙媳妇了。皇上可能不会在意,但朝堂上的官员难免会说闲话,所以臣要回避此事。”
赵晤的身体忽然僵住了,满脑子都是“她在日苯成亲”几个字。
他一直觉得,大宋比日苯不知繁荣几倍,又是杜锦宁的家乡,只要他给出诚意,杜锦宁肯定会很乐意回到大宋来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杜锦宁会在日苯成亲,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日苯人。如果她嫁的是日苯皇室……
赵晤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以前因为杜锦宁是大宋人,不管她是男是女,做不做官,都在大宋生活,普天之下都是莫非王土,再如何她都得为大宋服务。
所以杜锦宁失踪,赵晤虽然可惜了她这么个人才,但鉴于她是个女子,就算找回来也不能重用,他便没有再将她放在心上。
即便高产水稻出了问题,他心里着急,也不过是觉得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到原点,就当没人杜锦宁这人出现过,损失也不大。
现在,他是真真正正地认识到杜锦宁这个人对整个社稷的重要性。
他想起杜锦宁在殿试时给他勾勒过的宏伟蓝图,后来又多次谈起来国家的治理,以及她出了个计谋、让皇家几代人都为人头疼的世家问题得以解决。
她在政治上的雄才大略,她在开放路引、繁荣经济方面的高瞻远瞩,她研究出的高产水稻……
如果这些全都给了日苯。就算日苯国小,也难说不会成为威胁大宋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完全没理会齐伯昆刚才的话,问道:“那您说给她个什么身份?要不朕认她做义妹,给她个公主的身份怎么样?享受食邑的那一种。”
他看了齐伯昆一眼,补充道:“她的儿子可以世袭,与鲁国的儿子享同样的爵位。”
齐伯昆与杜锦宁两人的功劳,完全值得他赏一个世袭爵位。最重要的是,这样能吸引杜锦宁回国,齐伯昆为了爵位,也会下大力气去寻找和说服杜锦宁回国,嫁给齐慕远。
对于这个提议,齐伯昆还是很满意的。
以公主之身参与政事,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还能为他的曾孙子捞个爵位。最重要的是,杜锦宁成了公主,就能拥有公主府,可以跟齐慕远两人单独居住,不用去伺候婆婆苏氏。
想想儿子和儿媳妇那臭德性,齐伯昆都不好意思让杜锦宁嫁进齐家。
如果她被封为公主,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了。
他道:“这事为时尚早,为今之计是先找到杜锦宁。没准杜锦宁有不同的想法呢。”
赵晤便知道齐伯昆对他的提议没意见了,点头道:“也好,到时候问问杜锦宁再说。”
议完这个,他又问:“爱卿你看派谁去日苯寻找杜锦宁比较好?”
齐伯昆摇摇头:“臣并没有什么好人选。”
开玩笑。虽说这条航线还算成熟,但海上风浪谁能算得准?再者,如果杜锦宁不在日苯,而在国内,去日苯的人无功而返,到时候反吃挂落。
听到这话,赵晤松了一口气。
他问话的时候,是打算派齐慕远去的。但问题一出话,他就想到,如果杜锦宁愿意进宫做妃子,他派齐慕远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当即就希望齐伯昆舍不得孙子冒这风险。
还好,齐伯昆的回答正如他意。
“那朕跟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商议后再决定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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