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局、韩局,有话好说。”黄伟忠赶紧上前打圆场,让韩青松消消气,别和赵安贫一般见识。
韩青松到底松开赵安贫,虽然赵安贫把贿赂改口自己数钱听起来幼稚又诬赖,却也泥鳅一样滑脱自己送礼请托的嫌疑。
就算怀疑他财产来路不明,公社也管不着,只能县里查。
县里可不是韩青松说了算。
赵安贫笃定韩青松拿自己没办法,只是自己也没办法再开口给侄子求情,想想真是憋屈死。
韩青松放开赵安贫。
赵安贫立刻把自己带来的票证划拉进自己的口袋里,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着瞧!
因为这么一出,他也没有办法再跟贾主任说什么,只得也骑自行车去追大哥和赵建设一行人。
待他一走,孙卓文道:“主任,您看这事儿闹的。”
贾主任哈哈一笑:“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这同僚啊也跟夫妻一样,需要磨合,咱们大家呀都要多多磨合啊。”
他惯会和稀泥的,孙卓文知道他也不可能得罪韩青松,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都没办成,实在是憋屈。
孙卓文觉得比自己当年十来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睡觉还憋屈。
虽然还是愤愤不平,可他表面也不得不对韩青松尊重一些,免得这愣头青一时犯耿给自己按个以下犯上的帽子。
总之新官上任,油滑下属自诩有本事要给个下马威的事情也不敢明目张胆上演。
自诩神通广大路子野的赵安贫到底是没能把侄子给捞回来,只能和大哥一起看着赵建设哭哭啼啼地进了农场。
“爸,二叔,你们想办法啊,我不要被关起来,呜呜~~”
赵安贫和大哥心如刀绞,恨不得就替侄子去受罪。
虽然劳改农场和大队上工差不多,可赵建设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干过一点活儿?
这样细皮嫩肉的,现在去下地,哪里能受得了那个苦哦。
赵爸爸已经捂着脸呜呜哭,“二弟啊,建设这是咋了啊,那么好个孩子,怎么还能去偷东西呢?咱们家要啥有啥,他咋还会去偷呢?我们建设打小乖着呢。是不是哪个坏孩子引诱得他啊。我就说不能让他和那些混孩子玩儿,早晚把我们建设给教坏,这下可说着了。”
说着说着,他又恨恨地道:“是不是有人陷害咱们建设?老二,你说,是不是你在外面得罪人,人家拿咱们建设下刀子呢?”
赵安贫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建设在外面不乖吧,县里的工厂他没有一家没去偷过的。
他也只能听大哥哭哭啼啼地抱怨,自己心里也是刀割一样。心里却把韩青松恨了底朝天。
兄弟俩只得骑车返城,路上赵爸爸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大哥,你甭担心,我上下打点一下,让给建设安排个轻快活儿,到时候不用下地。”
“那个局长的弟弟,就是那个金宝,也在这个农场吧?”
“谁说不是呢,真是个夯货,竟然把自己弟弟也送去。还没见过这样混账的呢,老子娘都不管了。”
“哼!”赵爸爸露出个阴狠的表情。
兄弟俩少不得要回县里想办法,顺便各方告韩青松的状、败坏韩青松的名声,把他渲染成个没文化、粗俗、不讲情面不通人情世故的二愣子。
这倒是为后来韩青松做事提供了很多方便,大家知道他愣,不和他拐弯抹角,或者以为他傻好糊弄反而被坑。
……
韩青松根本没当回事,该干啥干啥。
供销社有人来给他送信,老社长回来,请他过去呢。
韩青松便一路去了供销社。
公社不大,几个单位基本都挨着,走一会儿就到。
钱主任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花白,相貌堂堂,眼神里透着精明。
见了面寒暄几句,介绍一下,听韩青松说了来意,钱主任笑道:“韩局长,不瞒你说,咱们公社就这么一个砖窑厂,砖瓦是真缺。县里的条子都送过来,还有咱们革委会的各大队的,我这里申请排队的,差不多得排到三年后去了。”
就算普通社员买不起砖瓦,可还有人能买起。
就这样,都排到三四年后去。
可见物资紧缺。
韩青松寻思可能排不到,要不就想办法自己烧,这样还得买柴火和煤炭,还是得找供销社申请,不会也排到几年去吧。
谁知道钱社长说了一通不好买,又说:“你别着急,我翻翻单子。”
他把一个抽屉打开,里面一摞摞夹起来的单子,全是申请买砖瓦和其他建材的。
钱社长拿出来哗啦哗啦一顿翻,翻了几沓子以后欢喜地哦了一声,“找到了。”
“这几个前阵子拉走一批,最近也不急,先抽出来给韩局应应急。”钱社长说这就把三张单子拉出来,给韩青松看,“不知道你们盖多大的房子,这些够不够?”
韩青松看了看,差不多有两万块砖,不到四千片瓦,还有石灰三车,另外还有黄沙等。
这可相当意外!
就算社员们自己申请排队去买,顶多也就是批个三五千块砖,那还是好的呢。
韩青松露出一丝笑意,“足够的,感谢社长,您帮了大忙。”
钱社长笑道:“这有什么啊,大家互相扶持嘛。”
这里面砖也不全是红砖,有一部分青砖,瓦片都是灰黑色的瓦片,还有一部分筒瓦。
韩青松并不介意,只要有砖瓦就可以。
又聊了几句,韩青松请钱社长多多给提意见,提要求,他会带着公社民兵尽可能地满足公社的治安等要求。
钱社长就笑道:“韩局,你要是不说,我都不好意思要求。有个事儿你们还真能帮上忙。”
韩青松:“请说。”
“这不是送货进货的事儿嘛。”钱社长耙了下自己花白的头发,“咱们供销社要负责把乡下的农产品、牲畜家禽收起来送到县供销社去,再把工业品运回来下乡。这一来一回,也挺能折腾,供销社就这么几个人,还多半都是妇女。虽然妇女能顶半边天,可那出力气的活儿,还真是不好让妇女们上。”
韩青松点点头,“供销社有需要只管派人去公安局说一声,我们民兵小伙子都很乐意帮忙。”
供销社是一个系统,其实公社的屠宰组、铁匠组、木匠组等都属于供销社管辖。
屠宰组还好说,多半都是男人,供销社这个收鸡蛋、家禽的活儿,妇女就有些吃力。
编制有限,走关系塞进来的多半都是妇女,钱社长也有点头疼。
说了会儿话,韩青松就告辞。他寻思这么多砖瓦用骡车拉,起码也要好几趟,以防夜长梦多,还是先拉回来保险。要不过些日子要忙秋收,车马不好借,人也抽不出空来。
他从钱社长屋里出来,在前面销售部转转,给林岚买了样东西,又想现在也没啥事不如先回村借骡车和人帮忙去砖瓦厂拉货。
他回办公室拿挎包的时候,恰好韩青云在办公室等他。
“三哥,”韩青云每次见韩青松都乐呵呵的,叫得比自己亲哥还亲。
韩青松让他坐,自己悄悄把买的围巾装进挎包里,“大爷也来了?”
韩青云摇头,“没,他打发我来跑腿,把韩青桦还有几个窃贼的判决结果拿回去。”虽然那几个贼不是自己村的,偷的却是自己村的,社员们关心着呢。
韩青松问道:“上午他们怎么没来?”
上午宣判那会儿,山咀村没来人,只有矮子和瘦子的家人来了。
韩青云笑了笑,“我爹说要秋收谁也不能缺工,不许来公社闹腾,打发我来拿就行。说谁要是不放心,等秋收忙完自己去农场探视。”
这自然是场面话,实际还是支持韩青松工作,免得余痦子带了人来闹腾。
她倒是还好说,关键是韩老太太,如果她被余痦子挑唆豁出去,到时候带着人来哭闹,影响太坏,还会给韩青松带来压力和负面影响。
这是老支书说的要尽可能支持韩青松工作,不让村里人拖他后腿。
韩青松自然想到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付村里难缠的社员,公社干部甚至是民兵、公安局都不好使,最好使的还是有威望的村干部。
像韩永芳这样,山咀村没有不怕他的。
韩青松让他只管忙去。
韩青云笑道:“我有啥忙的啊,三哥,你这是要出门?要不要我搭把手?”
韩青松看他的确不像很急着回家的样子,就道:“我买了一些砖瓦想去拉回来。”
“我去吧,你大局长哪里能干这事儿。”韩青云自动请缨,低头去拿韩青松放在桌上的单子。
一看居然是两万块砖,惊讶得他叫了一声,“三哥,你行的!”
这年头能一下子买到两万块砖,那绝对是厉害的。
韩青松道:“趁着还没秋收,先借骡车去拉几趟回来。”
韩青云:“我帮你。”
韩青松:“这样吧,我去屠宰组借辆骡车,你回家找你嫂子要两百块钱,再借两辆车来,今天能拉三车,剩下的以后再拉。”
他拿了纸笔唰唰写了一行字,让韩青云拿回去给林岚看。
韩青云笑道:“俺嫂子不识字。”
韩青松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韩青云嘿嘿笑了一声,“大局长用钱也得跟嫂子打批条。”说着就跑了。
韩青云到了村里先去大队跟支书交差,然后顾不得说啥就跑去找林岚。
……
林岚这几天也算练出来了,缝了被子又开始缝棉袄棉裤。
大旺的小了要重做,然后小孩子就捡哥哥的穿。
可惜三旺的破得跟乞丐服一样,实在是寒碜,没法给小旺穿。
所以林岚要缝三个孩子的棉衣,她又开始犯愁,一边犯愁一边做,她还寻思是不是培养一下麦穗和二旺?
要是俩孩子帮忙,估计会很快。
只是他俩现在要上学,放学还得生产队做点小活儿挣工分,倒是不好吩咐。
韩青松倒是乐意,可总归是个大男人,还是个局长,这几天上班也忙,她总不好还让他给做针线活。
就现在村里已经流传着韩青松不上班在家帮笨拙婆娘缝被子的笑话。
虽然她根本不在乎,不过还是要为韩青松和孩子们想想。
韩青云在外面招呼一声,林岚就让他进来。
看林岚在缝棉袄,韩青云笑道:“嫂子,咋不留着给我哥缝呢。”
“我又不是不会缝,当然不用他。”林岚笑,“你有什么事儿?”
韩青云把那张纸递给林岚,“三哥给你的情书。”
林岚看他笑滋滋的,立刻就知道开玩笑呢,“瞎说,你三哥打死都写不出情书来。”
她接过来看看,上面说拿钱买砖瓦。
她惊讶道:“买到砖瓦了?”
韩青云:“嗯哪,要不说我三哥呢,没办不成的事儿。”
林岚问得多少钱。
韩青云:“一块砖至少两分五,也可能三分,一次拉不了那么多,怎么也得分几次,不用一下子交钱的。”
林岚算了算,砖两三分,瓦片筒瓦更贵,很可能是六分到一毛,这么一算韩青松带回来的转业费差不多就要花进去。
不过这么多砖,自己家怕是用不完吧。
这时候有钱买不到东西,如果有机会多买自然要买回来。
买回来哪怕转手卖出去也好啊。
一块砖不要条子,直接三分五或者四分钱妥妥有人来买。
她拿了三百块钱给韩青云,又在条子上写了个三百托他带回去。
韩青云道:“嫂子,你这字写得不孬啊。”
“那是,可别瞧不起你嫂子!”林岚故作泼辣状,“咱可是文武双全!”
韩青云暗暗咋舌林岚真是换了个人似的,这会儿眼睛不眨的就把三百块拿出来。
三百块啊,就他家也不是轻松拿出来的。
韩青云把钱和条子用手帕包好装在贴身口袋里,然后去大队借车,再叫几个青年一起帮忙。
他倒是想去叫韩大哥和韩二哥,不过又怕刺激了老太太,便去找自己家的兄弟和叔伯兄弟。
他们听说是给韩青松帮忙,不少人都凑过来打听。
“青云,青松这要盖砖瓦房啊?这么高调啊!”有些青年羡慕又嫉妒,人家真是厉害。
早知道当年他也去当兵,说不定这会儿也能盖大砖瓦房呢。
韩青云道:“这有啥好低调的,能盖砖瓦房谁还糊泥房子,年年修,下大雨就提心吊胆的。”
“那不是当局长嘛,不得低调点?要人家知道还以为是当局者得了多少好处呢。”有人嘀咕。
“你快拉倒吧啊,三哥这才去当局长,又不是当了多少年让人说这闲话。人家那是当兵攒下的家当。谁眼红谁去当兵卖命啊!”
那些人就不说酸话了,嘻嘻哈哈地说这是佩服青松呢。
“哎呀,我家那堂屋后窗塌了一块,要是有砖瓦修补修补就好了。”
有人也打韩青松的主意,就想他拉回来以后,他们也借点砖使使。
也有人想走走关系,让韩青松帮忙去给弄个批条自己出钱买。
韩青云听话听音,立刻就知道什么意思,“我可说头里啊,你们别去烦青松哥。他才去公社上班呢,自己还没站稳,哪里有精力管别人啊。你们要是想买,还是先找支书去排队批条子吧。”
“看你说的,我们哪里能那么不懂事啊。”他们都抢着要去给韩青松帮忙,想着套套关系。
韩青云却不点他们,专门点了几个老实巴交话不多的男人,那些活儿不多干,嘴却特能叭叭的一个不要。
等他带着人去大队借骡车,其他人就免不得要说酸话。
“看他们得瑟的吧,去拉个砖跟什么好事儿一样。”
“人家巴结上局长了,能一样吗?”
他们也想巴结,却没机会,毕竟韩青松人狠话不多,没机会接近。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让婆娘去跟林岚套近乎。
可那婆娘更厉害,比韩青松还吓人,韩青松虽然人狠,却还讲道理。那婆娘根本不讲道理,一不高兴就撒泼骂人,惹不起。
不过还是有人不怕泼妇骂,愿意找机会接近林岚,想着套套近乎,以后办事或者托人情买点东西也好啊。
林岚正在家里缝棉衣,这时候三个妇女结伴而来。
其中一个容长脸,笑眯眯,是韩青松叔伯大爷家的嫂子,姓臧,以前对林岚那是敬而远之的。
另外俩媳妇儿也是本家没出五服的妯娌,以前全看林岚的笑话呢,这会儿羡慕嫉妒人家男人有出息,都想沾点光,就上门来结交。
说实话,以前不看原主笑话的人少。
林岚倒是没给她们甩脸色。
“大旺娘,你这是缝棉衣呢?怎么不找我们一起啊?大家一起缝,互相帮帮,缝得又快又好。”
另外俩妯娌也附和:“是呢,咱大嫂子针线活可好了。”
“哎呀,这是要缝花棉袄啊?这块布真鲜亮!”臧嫂子摸着林岚买的那块三色格子布说。
林岚:……你们就别装模作样了,就那么一块普通土布,也不是公社扯的花布,有什么好惊讶的。
也难为三个妇女对着一块普通的提花土布在那里夸,然后又夸林岚的针线活。
最年轻那个新媳妇,苹果脸笑起来眼睛弯弯着很俏皮,名叫李苹果。
她摸着一旁的被子夸道:“你看俺嫂子,人家这手艺,针脚缝得真俊,齐整的。”
林岚:“……那是他爹缝的。”
三个妇女:……
李苹果立刻不好意思,又赶紧夸:“你看嫂子缝的这棉袄也很好的,比我们好多了。”
她伸手把林岚给大旺缝的棉裤抻开,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大针脚。
三个妇女:……
臧嫂子瞪了李苹果一眼,李苹果都要哭了,她也没想到是这样啊,回回拍马屁拍秃噜了。
林岚倒是面不改色,毕竟是见过风浪的,哪里怕这点。
“嫂子们,你们今天这么空啊?”
“这不是想来和你一起做针线活儿嘛。”臧嫂子笑道:“以后你有针线活儿,不要自己干了,跟嫂子们说一声。”
李苹果立刻道:“嫂子,你这个棉袄给我,我帮你缝吧。这个格子真好,你穿着好看,我给你缝。”
林岚:“……这是给麦穗的。”
小丫头的棉袄,难道跟她一样大?
李苹果:……!
“哈哈,嫂子,我看差了,以为你的呢。”
林岚也不让她难堪,“这不是怕她长身体,特意做大点嘛。”
臧嫂子道:“你二嫂子做鞋可好了,你是不是要做棉鞋?让她帮你做。”
曹二嫂一直没咋说话,听了这话,朝着林岚笑了笑,“天凉了,冬天肯定得缝棉鞋,我自己也要做,给你一起做两双吧。”
林岚笑道:“那可多谢。”
三人松了口气,能让她们帮忙就好。
林岚继续道:“以后嫂子们做鞋子,招呼我一声,我去学学。”
让人家做还是免了,欠多大人情,尤其她一直觉得手工活儿又累又珍贵,花钱买三双不顶手工做一双,更不肯随便要。
三人说行的,下一次叫她。
林岚就把家里那些布头拿出来,笑道:“嫂子谁要是打袼褙,就把这些布头拿去吧。”
本来她还想发挥一下自己的创造性,缝个水田风格的包什么的,结果发现太难为自己了。
还是攒布票花钱去买省事。
李苹果笑道:“二嫂子要打袼褙呢,让她拿去用吧。”
曹二嫂就道:“中,等打了袼褙,我帮你绞几双鞋垫,到时候你纳鞋底。”
千层底要用麻绳纳鞋底,鞋底要好几层,纳鞋底的时候非常费劲。
但是那鞋穿起来非常舒服。
“好的,那可多谢二嫂了。”林岚笑了笑。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达成目的,也不多呆,免得惹林岚厌烦。她们盘算着,以后有事没事多过来走动走动,把关系捡起来。
她们还没走呢,又来了一波妇女,也是借着缝棉袄做鞋子来的,还有说要编筐子、编席的。
林岚听见筐子就想起回娘家的事儿,寻思一下,是不是得找时间回趟娘家。
家里筐子不缺,但是得买两张新的篾席。
当地用的是高粱蔑席。
高粱秸放在河里跑一宿,捞起来破开,把瓤刮掉,再把蔑用磙子压软和,之后就可以用来编席。
这种席自然比不上南方的竹席,但是篾席取材方便便宜,当地老百姓都是用这种。
一般农闲或者冬天的时候,男人们都会集中时间编席,多数都是给队里编席挣工分。
社员们可以从队里买,也可以自己家攒了高粱秸编席自己用。
林岚分家后也没分到席,家里这两张席是破席,已经不堪再用。
她也想买两张新的。
她爹也会编席,不过这个季节还没开始,估计得冬天,所以回娘家也买不到,不如就从村里买。
编筐子她没兴趣,只问了编席的那个妇女,“能不能按着炕订制?你看我家炕,一大一小,常用尺寸不行。”
那媳妇儿笑道:“当然行,反正都是篾子编起来的嘛。”
林岚就定了两张。
有人少不得要泛酸,“大旺娘,不是要盖房子嘛,怎么还订席子?你就不怕大小不行?”
林岚道:“怎么会不行?到时候新房要大一些,也没报纸糊墙,到时候直接用席子钉在墙上,干净好看,美得很。”
几个妇女被她那豪放的语气给酸着呢,一张席不便宜,谁家不是攒上一年才能买张新席子,哪里像她那样就用几个月,不合适了直接上墙?
她们认定林岚是显摆呢,现在男人当了局长,她又有钱,还不得使劲显摆?
哼!
林岚看她们脸色都变了,还有点纳闷呢,难道席子上墙不行?她们这是怪她不尊重别人的劳动?
对林岚来说,那么一千两千块钱,就算对别人来说是巨款,她自己也没有炫耀的心理,也只是觉得就那么两千块钱而已。
不过她又不傻,自然能听出人家说酸话来,对她不友善的,她自然不爱理睬。
不怼回去也直接冷脸,以示本泼妇不高兴。
就这样一下午家里来了好几拨妇女,林岚也觉得纳闷。
要说是韩青松当局长,那之前就知道也不见她们来,怎么今日不约而同一起来?
她还真没想到是因为能买砖瓦。
她把大旺的棉袄棉裤缝起来,这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嚎啕声,哪个妇女又当众闹腾呢?
自从她不闹腾,她发现接班人还是不少的。
听了听,那声音很熟悉,竟是余痦子呢,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不知道搞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停在她家房后。
林岚一来气把衣服扔下,跑出去看看。
走到路上她看到余痦子在自己家房后的地方正骂街呢。
说起骂街,以前山咀村林岚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会儿居然有人迅速挤上第一的宝座,林岚自然得见识一下。
只见余痦子一手叉腰,一手朝着林岚家使劲戳,就好似能隔空把房子戳倒似的。同时嘴里还要恶狠狠地骂着,骂到狠戾处就立刻岔开腿往前跑,跑几步又猛地顿住,跺脚拍大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咒骂。
那画风实在是辣眼。
很多孩子围着一边跟着她学。
有几个下工回来的大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热闹。
“韩青松给她家长征儿判了个五年劳改。”
“判出来了?”
“娘啊,五年啊,那啥事不耽误了?”
“那小子整天不务正业,惹是生非的,关起来也好,省的在家里惹事。”
“余痦子说他儿子是被报复的,不公平,还要去县里告状呢。”
“那咋还不去啊?”
“切,你当她不想去,公社都去不了,支书不让呢。”
“支书也太霸道了,还不许人家告状。”
“别乱说啊,我可是很服咱们支书的。”
“骂得也忒难听,也没人管管,治保主任呢?支书呢?”
有人看到林岚过来,立刻闭嘴,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这可是局长的女人,就算以前是泼妇,现在也是妥妥的先进分子。
以前嘲笑林岚最狠,最能看热闹的,这会儿是对她最热情的。
林岚却不冷不热的,“骂街呢?”
“可不是咋的,你说她咋那么不要脸啊,儿子是坏分子还赖别人?”
还有人争着给林岚汇报,“晌午那会儿公社的判决下来,余痦子就想去公社闹,被支书拦住了吆喝着去上工。肯定心里怀恨呢,这不,一下工就跑来骂呢。”
林岚哼了一声,她从余痦子旁边走过去。
余痦子看林岚过来,声音小下去。
林岚笑道:“你骂啊,继续骂。”
余痦子恨恨道:“我没骂你,谁心惊就骂谁!”
林岚抱着胳膊就在一旁看,余痦子被她看得心里发麻,居然骂不出来。
林岚:“你咋不骂了?骂得怪好听的。”
余痦子:神经病!骂的就是你!
林岚笑了笑,“继续啊,嗓门再大点,要不听不清。”说着她就走了。
余痦子看林岚一直没还击,就认为林岚抓不到把柄,自己没点名骂,她肯定不敢跟自己对骂。
想想韩青松转业就是局长,第一个案子就是把自己儿子给判了五年,余痦子恨死了。上午她挑唆了韩老太太想一起带人去公社闹,结果被治保主任截回来,还被老支书骂了一通,威胁要是去公社闹腾就扣工分,全村开大会批评。
她终归是没敢跟老支书对着干,乖乖去上工,这会儿下了工,她自然不肯忍。
她看林岚过来居然也不敢跟自己对吗,更加来劲,跳着脚,蹦着高的开始骂。
正当她蹦起来骂:“让你使坏,给我儿子关起来,一家子狠心短命鬼,天老爷都……啊——”
还不等她骂完,腿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一回头就见林岚不知道从哪里又绕回来,手里拿着一根小拇指粗的荆条,正卖力地抽她。
“啊——”余痦子叫了一声赶紧躲。
“咻咻咻!”林岚学着小孩子抽陀螺的姿势抡圆了膀子抽余痦子,把个余痦子抽得上蹿下跳,鬼哭狼嚎。
“仗势欺人啦,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啦!”余痦子捂着屁股手挨抽,蹦起来抽腿,蹲下去抽背,疼得她火烧火燎的。
林岚:“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造谣!抽的就是你!”
“你住手!”刘春芳得了消息过来,赶紧上前制止林岚,“你凭什么打人?”
林岚停了手,哼了一声,“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这里骂骂咧咧的影响风化,我见一次抽一次,不信你就试试。”
“你、你太过分了,不讲理,简直就是欺负人!”刘春芳对林岚厌恶到极点,这泼妇如今得了势,简直是丢韩青松的脸,丢山咀村的脸!
这么粗俗、泼辣、没教养,根本就不配当局长的妻子。
她一定要找机会劝劝韩青松,林岚这样的泼妇,会败坏他的名声,迟早要连累他。
“谁要是再骂街,就捆起来送到公社去,别影响咱们村的声誉。”林岚不客气地怼回去。
刘春芳:“说骂街,你最厉害,怎么不把你绑起来送去?”
林岚:“你哪个眼睛看着我骂街了?”
“以前你没少骂,前阵子你还喝农药……”刘春芳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着林岚,生怕她抽自己。
林岚嗤了一声,“你也说以前,以前的事儿你现在说?眼前的事儿你怎么不说?”
林岚手里的荆条一挥,吓得刘春芳赶紧躲。
林岚露出一个威胁的眼神,“别再让我听见第二次啊,有问题就去大队解决,骂街的,一律捆起来送公社!”
说完,她扬长而去,气得刘春芳浑身颤抖泪珠滚滚。
林岚路过老韩家的时候,发现果然不出所料,老太太也在闹腾呢。
自然和余痦子一样,为的是韩青松判了韩青桦五年不让他回家,而想去公社闹腾又被老支书震慑不能去,这会儿就在家里撒泼发飙呢。
上午宣判那会儿公社倒是没啥事,也就一点小插曲。
矮子瘦子家里没什么关系,无非就是过来送送,看看没挨打也给饭吃,也松了口气。少不得就是捶着骂几声,“一直叫你别跟那个二流子混,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被连累了。该让你去吃吃苦头,知道知道厉害。”
劳改农场并不是坐牢,其实就是被人盯着干活的农场,也可以请假,下工也可以做别的,家属也可以申请探望、送东西,只要干活挣工分也吃得饱饭。
所以这两家家长反而不担心。
刘春和家的余痦子和韩家的老太太可不行,晌午下工时候还想着去公社闹腾呢,结果刚出村就被治保主任领着村里民兵给堵着。
“你们要是妨碍公务,直接抓起来。”
余痦子和韩老太太也算是互看不顺眼一辈子,临到老了倒是结成了同盟,同病相怜互相扶持,哭哭啼啼。
可说白了,她们也就是家里横横,骂骂儿媳妇孙女的,在村里也勉强能算一号,若是村干部动真格的,她们算啥啊。
不说别的,韩永芳一声怒吼:“谁在给我丢人,还想跑到公社去给我们大队丢人,直接抓起来,晚上开大会全村检讨批评!”
治保主任可听他的,一声令下就要吧余痦子和韩老太太给关起来。
两家的男人们赶紧上前赔礼道歉,说尽好话,把俩老太太领回去。
这会儿韩老太太倒像是跟余痦子约好了似的,又开始闹腾。
林岚知道她是想等韩青松回来给韩青松压力,只要韩青松不把弟弟放回来,老太太估计就得拿这个事跟他耍横。
她抬脚走了进去。
且说韩老太太下午让韩金玉陪着在家里商量了好久,寻思着要怎么才能逼迫韩青松改口。
只是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韩金玉虽然上了几年学,却也是白扯。
“要不让我大姐和大姐夫回来?”
韩老太太捂着心口一直哎呀哎呀地叫,“你大姐夫顶什么用?”
韩金玉恨恨道:“娘,要不咱去老林家闹,让他们把闺女领回去!”
老太太摆手,“不中了,你看你三哥,有媳妇儿忘了娘。”
她终于忍到老头子儿子媳妇儿们都下工回来,开始坐在堂屋尽情地表演,哎呀哎呀的头疼心口疼,又是要去县里又是怎么的。
目的自然是让家里所有人都去找老三,逼着把老四领回来。
韩大哥被折腾得够呛,却又不能不管,韩大嫂气得够呛。
韩老头儿自从林岚和小儿子打架,林岚拿走钱小儿子被抓,三儿子回来也没什么改变,他就越来越沉默。
如今要么上工,要么就闷着抽旱烟,经常半天也不吭一声。
这会儿看到林岚笑微微地走进来,那笑容一看就是幸灾乐祸,老太太那个气啊,简直要气炸了。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泼妇看自己的笑话!
“你、你这个混账媳妇儿,你真是不孝顺啊,挑唆着男人不要娘和弟弟啊,活生生把俺小四给抓起来啊……”
林岚毫不客气地打断老太太的表演,决定重锤擂鼓,“老太太你真是让人笑话。四叔是去农场劳动,又不是被枪毙!他在那里只要劳动就饿不着冻不着,比去县里还近呢,也没说不让去探视,你哭啥呢?比起三哥去部队几年不着家,这可好多了。三哥当兵也没见你想,老四去二十里外的农场干活儿,你怎么倒跟天塌了一样。”
韩老太太被她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你你、这能一样嘛!”
林岚理直气壮道:“我看没什么不一样,你看不一样就是你偏心老四,不疼老三呗,这有什么好讲的。你要是舍不得,就搬着铺盖去农场住,没人拦着你。”
她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去给孩子爹添堵耽误他工作赚钱,我就跟谁拼命!”
现在她和孩子都指望韩青松赚钱养家呢,他们要是想把韩青松工作搅黄,那就是跟她为敌。
决不轻饶!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堂屋挂着的那把大斧子上,吓得韩金玉和韩二嫂几个打了个寒战,“你、你想干嘛?”
韩金玉抢先把斧头拿去藏进屋里。
“斧头我已经买了。”林岚丢下凉凉的一句,扭头走了。
“快送我去劳改——”韩老太太气得非要家人送她去找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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