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声音,林岚一下子分辨出来人身份。
她是林梅!
林梅是谁?
林梅是她三姐,双胞胎姐姐。
按照林岚估计,应该是异卵双胞胎,因为三姐长得比较普通,没她好看!
但是三姐比她还泼辣还能作,只不过人家是祸害别人,原主是祸害自己。
在原主印象里,三姐就是她从小掐到大的冤家,拔尖要强,专门跟她过不去。
林岚把信息加以整合以后,发现三姐其实很能干。
比如说这个年代,原主只想着怎么从婆婆手里要钱的时候,三姐早就偷摸地进行投机倒把工作,赚了不少私房钱,不但下乡而且进城,后来更是山南海北地跑。
十足女强人一个。
当然人无完人,她的缺点就是对男人极度纵容,以至于她男人一直吃软饭还拖后腿,整一个诲人不倦。
原主和三姐的多年攀比斗争中,最拿手的武器就是自己男人和相貌!
每次回娘家,要是原主带回去的东西压过了三姐,就会很得意,一副我比你好看我男人比你男人能干,理应如此。
如果输了没压过,就会冷哼一声,我比你好看,我男人比你男人能干,这点东西算什么?
当年原主有点东西就送回娘家去,什么蚊帐、布、钱、被子,凡是板正的能撑场面的她就拿回去给亲娘,就为跟三姐比谁给娘东西多,谁面上好看,要不她也不会那么缺棉花。
所以,也真真的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被三姐这么一喊,林岚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立刻把布匹放回车子上,对刘大姐道:“不怕,是自己人。”
却见那刘大姐已经迎着林梅走过去,一把抓着林梅的手激动地道:“大妹子,了不得,两匹布都卖了,就是她!那个大妹子买的!”
林岚:……合着你们是一伙儿的啊。
艾玛,怎么觉得老太太跟林梅真挺像姐妹的,挺搭的!
林梅也冷哼一声,“咋地,这是发财了啊,有钱了啊?山咀村抖擞不开你了啊,还跑大集上来显摆。是不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得了一百块钱啊?”
“怎么的,你眼红啊?”林岚笑眯眯的,“三姐,我分家了,你不去给我烧炕啊?”
烧炕就是恭贺乔迁,带着礼物和礼钱上门随礼。
林梅撇嘴,“烧啥炕啊,不得买上东西回娘家显摆显摆啊?一百块花了多少?剩下的是不是得送回去给老太太邀功啊?”
“三姐你放心,我不会作弊的,你又没那么多钱,我胜之不武啊。”林岚笑嘻嘻的。
林梅呸了一声,吓唬她,“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你这么大张旗鼓地买买买,估计晚上老太太就带着儿子媳妇儿去找你。”
林岚心下一惊,艾玛,她还没回去打秋风,他们咋要上门?
“三姐你不知道,我们家破破烂烂的,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巴掌大的炕睡一堆人呢。”
林梅看她一眼,“有钱就盖大砖瓦房呗,不是能得瑟么。”
“砖瓦房是大风刮来的啊?不得砖头木头啊,那不得有条子啊,你给啊。”林岚尽量往原主的语气上靠拢。
“没钱买砖瓦,你有钱买这些东西啊?不结婚不干嘛的,买这么多布抖擞啥啊。”
“我铺着啊,剩下的钉墙上当墙围子。”
林梅翻了一个大大白眼,认定四妹是要把东西送回娘家显摆。
过些天就是老太太生日,闺女自然都要回去祝寿的,贺礼是要带的。
按照当下生活水平,一般也就是带两个饽饽,带点菜,顶好的能带条肉,或者带双鞋,其他基本没的。
可看样子四妹这是要挣大脸啊。
林岚为了稳住他们,让娘家人不要上门来,她大声道:“三姐啊,你回家顺路跟娘说一声啊,过几天她过生日我肯定去。指定好好给她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林梅认定她是要花大钱去显摆穷得瑟,气得脸色一变,哼了一声。
林岚看她三姐脸色,就道:“三姐,你借我十块钱呗。”
林梅吓得立刻往后退两步,戒备地看着她,跟见鬼似的。
这四妹是不是神经病了,以前饿死也不待跟她张口借一分钱的,怎么今儿才拿着一百块钱买买买的就跟她借十块?
这肯定是有毛病了吧。
鉴于四妹以前的表现,她倒没想到林岚故意借钱吓唬她呢。
随即想到四妹一百块钱呢,这就要借钱,不会都穷得瑟光了吧,“你个败家老娘们,一百块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你一下子花光了?”
林岚耸耸肩,“你能找来,你就没听人家说我把整个集买了个遍?这还好多东西没买呢,棉花没买着,副食品也买不着……”
“打住打住,你快拉倒吧。”林梅不说自己没有十块钱,只道:“你一百块钱都花光了,我十块钱好干吗,早花完了。”
林岚也不和她扯淡了,“三姐,你去我家坐坐?”
虽然从小打到大的,毕竟是同胞姐姐,林岚还是想亲近亲近的。
反正林梅除了讽刺她,和她掐架攀比,也没占她便宜过。
哦,是原主和林梅掐架攀比。
林梅嗤了一声,“免了,我家里有事。”
她扭头问刘大姐卖给林岚多少钱,刘大姐比划了一下。
林梅瞪了林岚一眼,“这会儿挺大手啊。”然后对刘大姐道:“自己人,给她便宜点。”
就让刘大姐退一块钱给林岚。
刘大姐一脸肉疼,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方的,不过她一直听林梅的,林梅是他们的头儿。
林岚却道:“不用退我,你们帮我留意一下棉花吧,我没买到棉花,家里棉衣棉被都不行了。”
“行啦,等娘过生日那天给你信。”说着还瞪了林岚一眼,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想让我给你弄棉花,你还想压姐姐的脸,你就别想要棉花!
林岚秒懂,“三姐你看我们刚分家,家里真是什么都没有,粮食都紧张,给娘的寿礼可能就得考虑考虑。”
“那你还说要好好贺寿,穷显摆。”林梅嗤了一声。
“给娘个惊喜。”林岚笑了笑,“三姐你帮我想着点啊,有了棉花我都要,按照市价,不占你便宜。”
说着她就表示还得去屠宰组看看,就不闲聊了。
林梅那双眼睛瞪得跟小刀子似的,林岚觉得能被看透什么,还是先打个照面就分,来日方长吧。
林梅却不打算放过她似的,打定主意要跟着看看,就扛起一匹布,让林岚扛另一匹。
“三姐,多沉啊,让人家帮送过去。”
“你才刚两匹扛着都要飞,怎么一匹就不行了?”
林岚只好认命地扛起来和林梅一起去供销社,“三姐,你说我们扛着投机倒把的布去供销社,这不是自投罗网嘛?”
“我比你懂,我这是自己织的布,送给我妹妹,谁还管?”
“哎呀,三姐那你把钱都退我吧。”
“边儿去啊。”林梅白了她一眼。
到了供销社,把自己东西归置一起,坐在外面的树荫凉里等韩青松来。
林梅瞅着那一地的家什儿,一个劲地撇嘴翻白眼,真是有点钱就得瑟,有这么花的?
“三姐,你坐下歇歇。”
“我不累。”
“我看着你转来转去,嘴巴都撇到耳根子上,我替你累。”
林梅使劲翻了个白眼,在一边坐下,指指点点,“这是嘛玩意儿?烧火棍儿?”
“笛子,三姐,笛子!”
林梅使劲冷笑一声,“当饭吃?还是当柴火烧?”
“这是精神食粮。”林岚把笛子拿过去生怕被三姐给扔了。
林梅不说那根破笛子,又指着那一堆,“你用得着买这么多碗?给你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准备的?”
“我们家7个人呢,一个人一个碗,还得……”
“还得个毛!”林梅讥讽道:“你真是有毛病,喝水用得着一人一个碗?”
“喝粥呢?”
“喝粥你和小旺一个,二旺三旺一个……”
“快拉倒吧啊。”林岚感觉这是生活习惯的碰撞,不想争执。
就好像有人觉得全家一个盆,洗脸洗脚洗屁股甚至和面洗菜都用一个盆也没关系一样,觉得别人洗脸洗脚还分盆就是臭矫情。
她三姐更厉害,连碗都计较上了,“一个碗才五分钱,干嘛还得俩人用一个?再说了,这是粗瓷的,万一打了……”
“你还真是大手,好好的碗谁敢打了?回去就跟孩子好好嘱咐,谁打了碗就一顿胖揍,不许吃饭!”
林岚:!原来你是暴君三姐!
话不投机,她不是以前的攀比掐架四妹,三姐却还是杠精三姐,惹不起,败退。
林梅看林岚不说话,也觉得没意思,总觉得四妹不一样了,以前见面就跟点着的炮仗一样,不等自己说话先叭叭叭,现在自己叨叨叨她倒是哑巴了。
“行啦,你自己等吧,我回去给你看看棉花。”林梅说走就走,走了两步就回来,“你买这些东西,你婆婆不得让人搬家去?”
林岚一愣,随即笑道:“多谢三姐提醒我,没事,她不敢,钱都给我了,再搬我的几个碗有什么意思,再说她也怕我去撒泼。”
林梅扭头就走,身后带起一股小旋风。
林岚:……
不等晌天,她就看到韩青松拉着地排车过来,他穿着自己的军装,高大的个子稳健的步伐,在一群灰突突的社员中非常显眼,惹得很多人扭头去看。
“这里。”林岚站起来跟他挥手。
韩青松其实一眼就看到她了。
供销社前面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左右两边各有几个大槐树、梧桐树,林岚就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跟前堆着小山似的东西,想看不见都难。
他赶紧拉着地排车大步走过去。
林岚起来搬东西。
韩青松:“你放着,我来。”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巾递给她擦汗扇风,自己去收拾东西,他手脚麻溜,一会儿就收拾干净。
看到那根笛子他也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默默地装车。
装好车,他拉着车看了林岚一眼。
林岚以为他让自己给推车,立刻去后面帮他推。
韩青松:“……你上去。”
“哈哈,我不累,咱们走着就行。”
韩青松没动。
林岚:“……那、我上去啦。”
韩青松点点头。
林岚乐滋滋地爬上去,谁逞能谁是孙子,走那么远路累死好吧。
虽然没穿高跟鞋,可这破草鞋……回家一定要做几双鞋。
就是纳鞋底她没那个耐性,看看能不能买两双鞋底。有钱能使鬼推磨,啥买不来,就这么定了。
她心里高兴,就乐滋滋地唱着小曲,一得意可不管是不是这个时代大喇叭里放的,得着什么就唱什么。
前面的韩青松也不出声,就默默地走着。
“过两年孩子姥娘生日,我得回去一趟。”林岚想起来,就把碰到林梅的事儿跟韩青松讲。
韩青松嗯了一声,“我陪你?”
“不用,别耽误上工,我带着小旺去就行。”这年头除了冬天不上工能走亲戚,其他时间基本不走,都要挣工分呢。
另外几个孩子也都挣工分呢,不耽误。而且他们也不乐意去,因为原主稀罕兄弟家的侄子,对他们比自己孩子好,孩子们嫉妒。
韩青松就没说什么。
林岚又跟他讲自己买东西的过程,尤其是供销社,她还怕韩青松觉得自己撒泼丢人,觑了他一眼,发现没啥表情就放心了。
她给打打预防针,免得他听别人说闲话,到时候对她有意见。
毕竟集上一起去的好几个村里人呢。
她又说买两匹布的事儿,“自己家织的便宜,我就都买了,是有点多……但是真的很便宜!”
她也怕韩青松觉得她乱花钱,有意见。
结果韩青松说:“挺好。”
这就是不反对?
但是再想让他多说几句话,似乎也不可能,看来跟他别想有那种花了很少的钱买了最紧俏品的爽感共鸣。
韩青松步子大,走得稳,路上不需要停,所以很快到家。
一进村,就碰到下工回来的人,他们看到韩青松居然拉着地排车,地排车上坐着媳妇儿。
大家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年轻人更是挤眉弄眼,“看人家青松,多会疼媳妇。”
“就是啊,看人家,五个孩子了还跟小年轻一样。”
“学着点。”
林岚反而不好意思,还怕韩青松害臊不好意思说,到家的时候,车没停稳她就赶紧跳下来,“以后我还是走着好了。”
“没事。”韩青松放下车。
家里的二旺、麦穗和小旺听见动静都高兴地飞奔而出,“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林岚已经把小东西装在自己布包里,摸出糖块来一人一块分给他们。
糖块不是她买的,是韩青松带回来的,她收着呢。
一进篱笆门,她就看到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缸、盆,顿时觉得自己真能买啊。
她小声问道:“嫲嫲来过没?”
小旺道:“俺嫲嫲病了。”
“病了?”
“肝疼。”小旺捂着胸口,学着老太太模样,抽抽着,“肝……疼!”
林岚忍不住噗哧笑起来,又赶紧捂着嘴。
二旺和麦穗一人一句讲得眉飞色舞。
原来乌货老板看自己东西卖光了,就不等,收拾一下把林岚的给送回来。
村里人开始以为他下乡卖乌货的,还想买呢,结果说都是林岚家买的,社员们都惊呆了。
这么多呢!
韩老太太听闻更是兴奋地跑过来,还想把林岚买的挑挑放到自己家里。
乌货老板自然不肯,林岚再三交代,一定要放到自己家院子里,放错了到时候要找他们算账的。
乌货老板不给面子,韩老太太就去找韩青松。
韩青松得到消息就回来,虽然他看不出这些缸大小作用有什么区别,还有那些瓦盆瓦罐买那么多有什么用处。但是感觉告诉他,林岚兴冲冲去了、兴冲冲买回来,肯定是有用的。
他要是敢给处置,只怕会睡一辈子臭小子炕。
所以,他没松口,只说林岚买的等林岚回来处置。
韩老太太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场就捂着胸口说气得肝疼,说自己缸破了,盆破了,汤罐破了,儿子买了新的,她换换怎么啦?
竟然舍不得!
才分家就这样,还指望他养老?
她骂了一通,韩青松就任由她骂。
倒是三旺忍不住,对韩老太太道:“嫲嫲,你那么多钱干嘛不买个好缸,非等我娘买了就来要?你是不是想把一百块钱要回去啊?”
老太太脸上哪里挂得住,追着三旺打。
三旺哧溜就跑了,泥鳅一样往河里一跳就不见了人。
小旺就哭着喊:“嫲嫲把哥哥掉河里了!”
老太太就气得心肝脾肺都疼,捂着胸口回家生气。
听三小只讲完,林岚忍笑忍得辛苦,最后借着整理缸的时候趴在缸里笑了几声,嗡嗡的,惹得孩子们觉得好玩,都去缸里嗡嗡。
林岚盘点了一下,对韩青松道:“老太太想要个缸,要不就送她这个吧。”
她指着一个瓦楞缸,釉面缸她都有用,装粮食、装面不潮湿。
韩青松道:“不必。”
林岚也看不出他这是说气话还是怎么,不过她挺惊讶老太太来要缸韩青松居然没给,本来她多买个预备着老太太来撒泼韩青松不好做人,送她一个的。
既然他说不必,那算了,她可不惯着毛病呢。
晚上下工回来,林岚指挥着二旺和麦穗做饭,又指挥着韩青松和大旺、三旺归置家什儿。
装粮食的大缸要摆在屋里,水缸屋里一个,外面一个小点的,咸菜坛子屋里一个外面一个,盖着盖子不怕雨。
这么一弄屋里满满当当的,只留一条小道走路。
韩青松往屋里运缸的时候,大缸口大而屋门小,差点进不来。幸亏他力气大,门框也都是木头有弹性,硬挤进去的。
不过到时候往外拿只怕就麻烦,可能得拆门框。
林岚寻思到时候再说。
锅碗瓢盆各种炊具都摆摆好,本来就逼仄的屋子更加狭窄,却也充满烟火气息。
韩青松道:“先凑合下,过阵子在边上盖间小屋。”
林岚表示要的!
接下来几天趁着天热,林岚就抽空把家里的棉被、棉衣都拆开洗洗。
好在二旺麦穗帮忙,让她这个不擅长针线的也顺利完成任务。
就是洗衣服的时候遇到点麻烦。
这时候还没洗衣粉,只有肥皂,一方一方的,那也是凭票买的。
林岚这一次没买着,家里只有那么一块还是韩青松带回来的。
现在社员们洗衣服都不舍的用肥皂,村里也没几户人家买肥皂,基本都是用碱,甚至碱也不舍的用,而是用草木灰泡,然后拿木槌在石头上捶,这样也就把灰洗得差不多。
林岚却怕把布的锤破,那些衣服穿了好几年,都很薄,力气大了都不行,要是捶来捶去的,肯定破得更快。
她忍痛先用那块肥皂,到时候想办法再买几块。
日常洗衣服不用可以,这棉被盖了一年,不洗干净点真不行。
这时候衣服少,条件好点的有单衣和棉衣,条件差的天冷了单衣絮棉花就是棉衣,天热了,棉衣拆下棉花就是单衣。
所以棉袄里面空着呢,也没春秋衣套着挡灰,加上冬天不洗澡,还真是……再有棉被也是,又没有床单被套的,干净不了哪里去。
这么一想她觉得棉布还是不够,得做被套和床单,这样棉被就不用年年拆洗。
另外还得给孩子多做衣服,让他们套在棉衣里面穿。
还得想办法冬天也让孩子们洗上澡,不能四五个月不洗澡。
洗干净晒干,收起来,等着棉花到位就可以缝。
转眼就到了打秋风——林老太太过生日的前夕。
林岚又把家里安排一通,第二天领着小旺去林家屯。
韩青松看她挎着个破布包,里面装了块二合面饼子,几颗糖,另外就没东西。过了一会儿,她又挎着一个新买的筐子,他寻思难道要把这个当寿礼送老太太,看起来不大合适呢。
林岚又放了几根黄瓜,几个洋柿子。
收拾好,林岚跟韩青松道:“晌午我要是回不来,麦穗和二旺把饭热热就行,你们凑合吃点。”
韩青松点点头,“行,你去吧。”
他寻思可能她带着钱,给老太太块钱也挺好。
林家屯离山咀村也不是很远,不到十里路,走路也就是半个多小时。
只是有个孩子,就要慢许多。
一开始林岚领着他走,路上还讲讲故事,走了十分钟,他脚步就慢下来。
林岚找个树底下让小旺坐在筐子上,拿了洗干净的黄瓜,一掰两半,把最水嫩的上端递给他,“小旺,吃黄瓜。”
小旺犹豫一下,“娘,不给姥娘吗?”
林岚笑道:“不给,这是咱们带了路上吃的。”
“那小新哥哥呢?”
“也不给,就给娘的小旺。”林岚摩挲着他的头顶,小旺不是很有安全感,总喜欢一遍遍跟她确认。
她知道他需要她坚定的回答,她是爱他的。
小旺果然挂上甜甜的微笑,脆生生地开始啃黄瓜。
林岚也吃了一块。
休息几分钟,林岚背着他继续上路,走一会儿再歇歇,小旺要求自己走。
等到了林家屯村外的时候,西红柿、黄瓜、饼子都吃完。
“小旺啊,晌午不吃饭会不会饿?”
小旺摸摸自己的肚子,“娘,一天不吃饭都不饿。”
“乖儿子。”林岚摸摸他柔软的发顶,领着他往娘家走去。
林家屯不算大,比起山咀村小一些,也就不到两百户人家。
林家屯靠河,水源丰富,石头也多。勤快的人家都捡石头垒墙打地基,上面黄泥墙,虽然也是麦草顶,但是比山咀村齐整很多。
山咀村说是靠山,并不是东北或者江南那种山,而是不长东西的矮山,没法种地也没树可伐。
老林头儿家住在村南,沿河而居,很快就到了。
林岚有一个大哥,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也算是大家口。
老林家门口不朝南,而是朝东,面向马路。
院门开着,里面传来女人大嗓门的说话声。
林岚领着小旺刚要进去,草垛后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拉着林岚就往另一条胡同里走。
“哎……”林岚刚要喊。
那人低喝道:“别呜嚎的,是我。”
“三姐,你干嘛鬼鬼祟祟做贼一样。”
“我不得等你啊。”林梅拉着她进了另外一条胡同,躲草垛后面说话。
她看了小旺一眼,“这是……小旺?”
林岚摸摸小旺的头,“叫三姨。”
原主嫌弃小旺,从来没领他出过门,大家只知道名字不知道人。
小旺乖巧地叫了。
林梅摸索了一通,“哎呀,你也没说带孩子,我没带糖。”
林岚知道她就这个性格,没准备或者没有也不能承认,怕掉面子。
她笑道:“自己人准备啥啊。”她掏出一块糖来塞给林梅,“给你的。”
林梅:……
她把糖塞给小旺,“吃吧。”
小旺笑着道谢,然后揣进兜里。
林梅:……娘啊,见鬼了吧,不是说小傻子嘛,咋还这么有礼貌?文绉绉的,跟干部家的孩子似的。
林岚看了看林梅的筐子,“你带啥来贺寿啊。”
林梅却要先看林岚的。
林岚给她看。
林梅瞪大了眼睛,“老四,我说你抽风啦,给娘过生日啥也不带?”
林岚耸耸肩,“我家里就有缸碗的,总不能扛个缸来吧。”
布她自己还不够呢,“哦也不是空手,这不是有个筐子嘛,新买的。”
林梅哈了一声,赶紧捂着嘴,戳了林岚一指头,低笑道:“你来气人的吧,爹就会编筐子,河边到处都是荆条,用你送?”
林岚撇嘴,“那爹会编筐子,怎么我家也没个筐子用?”
林梅哼了一声,“还不是你穷大方臭显摆,怪谁了?大姐二姐家都有筐子用。”她是自己婆婆会编,用不上。
林岚又看林梅带什么东西,林梅把筐子的包袱捂住,“没带。”
老四不带,她还带啥啊。
林岚笑道:“你带什么了,要不分我一半?”
林梅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掀开包袱,露出里面四个白面饽饽,还有几个茄子一把长豇豆。
林岚夸张道:“三姐,你真舍得啊。带都带来了,饽饽拿出来咱们吃一个呗。”
她家里现在也有白面,可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吃都不够,所以她没带。
林梅拍她手,把四个白面饽饽拿出来,用包袱包住,然后躲一边去,找个完好还没人动过的草垛把饽饽藏了进去。
林岚:……
还能这样呢?
藏好了,林梅哼一声,“还想要棉花就给我把嘴巴闭紧,我已经在收,下个集给你送。”
这会儿林岚就一个空筐子,她则是筐子挎着菜,总也比老四长脸!
“那行,咱就一起进去?”
林梅也牵起小旺的手,“走着!”
三个人一进院子里,原本呜呜啦啦菜市场似的院子一下子安静如鸡。
所有人都拿眼瞅着他们,小旺他们不认识,林岚和林梅也跟不认识一样。
她俩还能一起携手进来,那绝对是夏天下雪冬天打雷。
“三姑四姑,你们终于来啦!”几个小孩子跑过来,尤其是二房的小新,是原主最疼爱的侄子。
这孩子冲过来,一把就要推开小旺,“你谁呀,起来。”
小旺吓得小脸当时就白了,死死地抱着林岚的大腿。
林岚往小旺嘴里塞了一块糖,对小新道:“你是哥哥,别吓着我家小旺。”
“糖,糖,我要吃!”小新伸手就要从小旺嘴里抠糖。
“啪”林岚一巴掌把小新的手拍开,“这是干嘛呢?”
小新见最疼他的四姑居然打他,立刻就不干了,趴地下就开始打滚。
“咋地啦,咋地啦?”林老太太从屋里冲出来。
林大姐林二姐也过来,小新的娘,林家的二媳妇儿唐荷花也冲过来。
唐荷花一把抱起自己孩子,“他四姑,你这是怎么啦?一进娘家门就抖威风啊?听说你分家啦,分了多少宝贝回来给娘啊?”
林梅:“老二家的你咋说话呢,小新这孩子一点不如意就打滚,也该管管了。”
林老太太看看小旺,“快进屋,渴不渴啊,喝口水。”
她一边说着就去看俩闺女的筐子。
俩闺女喜欢斗,攀比,每次都想办法带点什么给她。
结果这一次她一看便呆住了。
大夏天的带几个茄子干嘛?
家里自己种的还吃不完呢。
四闺女……空的?
空手来娘家?
这是来吃白食啊!
林岚看老太太脸色都变了,就把筐子往她娘怀里一塞,“娘,我们新分家,就分了几斤口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都饿死了。还分了几块钱,我去买了俩缸,还买了点家什儿。顺便给你买了个筐子……”
林老太太手一松,那筐子就掉地上,跳了跳,然后骨碌碌滚一边去。
林大姐和林二姐赶紧上前:“老三老四,你们这唱的哪一出啊?可别气着娘。”
她们扶着老太太去屋里。
林岚冤枉道:“娘,不能我拿东西回来就进屋喝水,不拿东西就不是人,屋也不让进吧?我们一路走过来,渴死了。再说我带了筐子啊,又没空手。”
林梅都要笑死了,老四这个死丫头,这是长毛病了。
她把自己的筐子往林岚手里一塞,“你分家,你婆婆就没分你菜园自留地什么的?你就不能给娘带点黄瓜洋柿子?总要带俩饽饽吧,今天这么多人,不得吃饭啊。”说着还得意地瞅着林岚,要是敢把饽饽的事儿说出来,自己就不给她弄棉花。
林岚:“三姐,我哪里比得上你们啊,你们早就当家做主,家里怎么也有点家底。我刚分家,除了两间破屋子,也就是一百块钱……”
什么?
林老太太立刻扭头看向她,眼里冒火。
一百块钱?
林老太太还没见过一百块钱呢,现在手头也就二十块钱不到。
林岚叹了口气,“分家的时候说给,结果又说欠着,到现在就给十块,赶了个集,买点零零碎碎的都不够。这么,我就寻思,娘是不是……”
“你想什么呢?问我要钱?我可没有!”林老太太手摆得像拨浪鼓。
林梅瞅着四妹,一百块钱的事儿,她是知道的,林岚在集上那一顿买,山咀村的娘们儿都知道。
不过估计还没传到这里来。
“不借粮食不借钱的,那棉花给两斤也行啊,娘啊,我分家没分着被子和布,现在大旺没棉袄穿,二旺的三旺穿都小了,你说……”
“你……你这个窝囊闺女,我怎么就生你这么个窝囊闺女,你不是能闹腾嘛,你咋不闹了?你咋哑巴了?你拿根绳子去他们家门前一吊,再不行你就去大队上吊……”
林岚:……可下知道原主为什么那么喜欢寻死吓唬人。
小旺被她一吓就哭起来。
林大姐和林大嫂王连瑛一起过来,王连瑛塞给小旺一块饽饽,“乖孩子不哭啊。”
王连瑛对林老太太道:“娘,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开饭吧。”
林老太太不乐意,“都甩着十个大胡萝卜来吃饭,我哪里管得起?”她是亲娘还能忍,当哥哥弟弟也没什么意见,那俩媳妇儿不得有意见啊?
林大姐笑道:“娘嘞,你这话说的,亲闺女来家吃顿饭都不行?还真嫁出去的闺女就泼出去的水了?”
林二姐也跟着起哄,“就是啊,要这样,那我们也没脸,和四妹一起走吧。大嫂,我们走啦!”
王连瑛赶紧笑道:“你们都行了啊,别开起玩笑来没正形,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吃饭吧。”
唐荷花还在一旁生气,狠狠踹了地上的筐子一眼。
林老太太见了,“好好的筐子,你踹它干什么,踹碎了不还是咱吃亏?赶紧拿墙根上装草正好。”
因为还没大晌天,男人们上工还没回来,唐荷花也不能找男人告状,只能拉着孩子们嘀咕生闷气。
林老太太看四闺女还站那里不知道看什么,顿时来气,“你杵着干嘛,亲娘又不是婆婆,还能真不让你吃饭?”
林岚察言观色,感觉老太太也没那么极品,还寻思自己这么闹一下,老太太得和自己绝交呢。
她看了看众人,其实林家相对来说还算正常的,大姐二姐比她们大,早早出嫁,她和三姐在家时间长。
爹娘是普通的重男轻女的类型,从小家里细粮都是给男人吃,男人回家不用干家务活,但是对闺女也没多苛刻,该吃饱还是要吃饱的。
大哥性格不错,对妹妹都挺和善,其实就是为人善良有点懦弱。大嫂读过几年书也明事理,虽然吐槽公婆重男轻女行事有时候不着调,但是因为没有偏心小姑欺负媳妇,所以相处还算融洽。
小弟就娇惯一些,家里就他上学,然而并不好好学习,上了个初中还不顶文革前的小学,干啥啥不行,当记分员都弄不明白,只能回家继续种地。
小弟媳唐荷花就泼辣些,好占便宜,娘家条件不错,在家里也高看自己一眼。
因为林二弟性子比较弱一些,一直都被她管着。
林岚也是想试探一下,如果娘家能容她,以后就继续正常来往着,如果容不下她,那也拜拜吧。
她嘴巴一扁,“老太太你整天让我不是拿根绳就是去跳河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知道我容易当真?”
合着你们不知道我前几天喝农药的事儿?还这么刺激我?
林老太太啐道:“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少说丧气话啊。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咱家谁?打小的毛病了。”
林岚就不说什么,抬脚进屋。
林家房子比韩老太太的小得多,韩老太太屋子很深,南炕加上北炕,还能放下衣柜和俩大缸,林老太太的就只有南炕,炕前放着一个衣柜,一口缸,差不多就满了。
所以堂屋也放着面缸、水缸,堵得满满当当的,倒跟林岚现在的小屋差不多。
虽然是晌午,可屋子木窗小,还是窗棂,里面也不是多亮堂。
林岚把带的糖块拿出来,一个孩子分一块。
可以气气大人,小孩子还是要哄好的。
王连瑛悄悄道:“听说孩子姑父回来了,没事吧?”
林岚喝农药的事儿,家里也听说了,只是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按照惯例,原主寻死吓唬人以后,一般都会得逞要点东西,会带回娘家来显摆,次数多了,自然也没人去看她,只等她回娘家来自己表演。
林岚笑了笑,“前些日子就回来,这不是才分了家,一个人一天分了半斤粮食……”
“哎呀,半斤可不够吃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连瑛算了算,道:“自留地和菜地你得要点,多种点萝卜土豆的,还能当饭吃。家里还有点地瓜干和高粱米,回头我和爹娘商量一下,你也别犯愁……”
“大嫂,有你这话我就感激呢,粮食不用,他爹会想办法的。”林岚婉拒,粮食谁家都不宽裕。
“看你说的,都是自家人,有难处还能让外甥饿着?”
林大姐林二姐几个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林岚分家的事儿,得了什么东西,缺什么东西,都说上工也木时间去烧炕,要不就一人帮衬点东西,回头送娘家来,让林岚过来拿。
她们明显觉得四妹变了,看来孩子爹回来就正常,好事。
林老太太哼一声,瞪了林岚一眼,“没听说缸、筐子她都买下了,自己使不完还来给我送呢。家里没有棉花,这些孩子,冬天估计得光着出不了门。当姊妹的看看给她凑两斤棉花爪子。”
棉花爪子就是用了时间太久滚包的棉花,不暖和。当下棉花紧缺,这也是好东西,再弹弹也能用。
林大姐和二姐结婚年头久,都当家,再紧吧也能咬咬牙凑点出来。
林大姐还把要给大闺女准备嫁妆的棉花票先给林岚使,等来年让林岚再还,林岚婉拒,只要点旧棉花就成。
二姐说家里有个破棉袄,回头拆洗一下,把棉花拿过来让林岚拿去添添缝被子。
唐荷花是不凑热闹的,她就算有也不舍的给。
王连瑛倒是能拿出半斤新花来,是过年分的,她一直没舍得用,说攒着给男人缝个新袄。
“四姑刚分家,肯定缺,拿回去添添给小旺缝个袄。”
林老太太见儿媳妇表态,就掏摸出三斤旧棉花来,丢在炕上,“还是你以前给我的被子,我拆洗了两床凑一床,还剩下这些。”
林岚本想来出出气的,没想到大家出乎她意料,不禁让她眼睛有些湿润。
林老太太让大媳妇儿找根破布带子把棉花捆起来,“让她背回去就行,筐子留下了,比恁爹编得好看。”
林梅忍不住道:“我说娘,怎么老四不拿东西回来,你不赶她走还给她装,这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手搭凉棚往西边看。
林老太太拿起炕笤帚抽她一下子,“别出样子让你嫂子笑话。俺老林家过日子就指着你们那点东西?”
林梅立刻夸张道:“哎呀,不指望,大姐二姐,以后不用带东西啊……”
“行啦,爹他们该回来了,准备吃饭。”林大嫂打圆场,“三姑四姑就别耍贫嘴了,气着老太太没你们好果子吃。”
她是大嫂和大姐二姐年纪差不多,处得不错,两个小姑虽然从小掐架,对她却也尊敬,她对她们也随和一些。
等男人们回来拉拉呱,叮嘱几句,吃过饭,男人还得去上工。
林岚则背着棉花和俩大饽饽回家,林梅和她同路走三里路,帮她背一会儿小旺。
棉花是娘家给的,大饽饽是三姐给的,另外俩自然拿给老太太。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忍不住骂她,“别整天不着四六的,孩子爹都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这话其实以前老太太也说,只是原主不当回事。
林岚点点头,“知道啦,过阵子再来看你们。”
到了路口,林梅还背着小旺,林岚就让她放下。
林梅又背着走了一里路才放下小旺,“好像我稀罕和你走似的,我是稀罕小旺。”
她从兜里掏出一卷毛票来,“咱娘偷摸给你的,我也凑了一块给你……”
林岚一下子怔住了,“我不要钱,我有钱。”
她还有好多呢,比他们有钱。
“别扯些没用的啊,从小你就没听我的,分家好好过日子,该置办的现在一口气置办上,过阵子就舍不得。”她把钱塞给林岚,又摸摸小旺转身就走了。
林岚拿着那钱,突然觉得眼睛鼻子都酸得厉害,视线都模糊了,擦了擦眼睛把钱揣起来。
“小旺,别看你姥娘和三姨凶,人好着呢。”
小旺点点头,“咱们也对她们好。”
林岚要背着小旺,他却不肯,她就背着棉花和大饽饽领着他回家。
到家发现门挂着,家里没人,估计都去上工。
她打开门回家,小旺就拿着笛子去找小鸭子玩,林岚则收拾一下棉花,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电报。
是部队发给韩青松的: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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