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山顶处,从这儿举目眺望是洛城层层叠叠的宫阙,青绿色的瓦片如同沉睡下去的庞然大物上的鳞片,赵无可背着手站在山崖处,绸缎钩织成的华衣在山风里荡着。
“这越国真是冷啊!”

略显突兀的话击碎静谧,在赵无可的身后,一个身披灰黑色的大氅,在大氅里面微微露着银白色的链子,他敛了敛脖颈处的衣料,走至赵无可的身后:“战旗永存,金戈折戟铁蹄依旧!”

“战旗永存战门赵无可!”

赵无可听到声音,他转过身伸出右手握拳,举起放在他身后那人的胸前,目光复杂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战旗永存战门沈凌”

灰色的大氅被理了理,他亦是伸出右手握拳,朝着横在他胸前的拳头轻轻的击了过去,笑容蔓开:“赵师兄,六年不见可好?”

“甚好”

赵无可错开沈凌的眼睛,背转过身,看着连绵的宫阙,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那个孩子是项珂师弟的孩子嘛?他幼年的时候我曾看过他,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

略显惆怅的言语被沈凌缓缓从嗓子间挤出,他走至赵无可的身边和他并排站着,侧过头看了眼目光有些失神的赵无可,转过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阙,“那小子的刀法很像项珂师弟啊!看着他的那股狠劲我以为我”

话语到这里就是停了下来,风里响起了他长长的叹息,细长的叹息在赵无可心间勾勒出一张粘稠的网,撒了下去。

“是啊!他很像我们的那个师弟”

沉默方许,赵无可叹了声,背着的手在此刻微微抽搐了下,他闭上眼想起那个银盔疲惫的少年将他的长剑从肺叶中拔出时,大呼:“拿着我的头颅高升去,为将者岂能买主求荣”

“你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你不怕哪天他会提着他的那把刀回来吗?毕竟是你”

沈凌刚说到这里,赵无可举起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指着那连绵的宫阙说:“曾经有个星宿师告诉我他会回来,走上那王座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沈凌眼皮一跳,大有深意的看了眼赵无可,语气有些急促的问:“是拓跋那家伙的预言嘛?”

“嗯”

赵无可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黯淡,背着手望着远处,摇头苦笑:“沈师弟,星宿师的预言你信吗?相信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没有回答,沈凌望着连绵的宫阙陷入了沉默

夜已深,赵家大宅子内偶尔传来几声外面的打更声,已经昏迷了两天的项一鸣缓缓的睁开眼,他用手肘慢慢的支撑自己身子躺起来。

在他胸口和左手之处有着厚厚的纱布缠在上面,他因吃疼倒吸了口冷气,低头间他发现清雅将头扑在桌面上已经睡了过去,橘黄色的烛光打在她清秀的侧脸上。

暖意渐渐在项一鸣的心中延伸,这已经是深夜,他知道赵无不可能会同意她这般的待在自己的房内,多半是放心不下自己,早早回去后又折回了来,守在他的身边照料自己。

他缓缓的下床,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至清雅的身边,有些吃力的将清雅横抱起来,慢慢再次走至床边,深怕自己惊醒了怀中的人儿,小心翼翼的将对方放下,而后将被褥盖在对方的身子上。

“项大哥”

一只纤细嫩白的手忽地抓住他捻起被褥的手,他一愣以为清雅醒了,侧过头看去清雅红润的唇轻轻的蠕动着,紧闭着的眸子上睫毛抖动,一副惹人怜的样子。

项一鸣缓缓叹了口气,一手黏住清雅的皓腕,将她的手放入被褥中,侧过头去站了起来,朝那张桌子还没走几步,他的耳边就又听到了清雅的话:“项大哥是你吗?你多久醒醒的?”

常年手握霸刀的手已经掌握不了那文人握笔的力道了,项一鸣知道自己刚才手握清雅皓腕的力道兴许重了些,现在这小妮子是真的醒了,他背着身回答:“刚刚,你在这里睡吧,我出去走走。”

“项大哥”

清雅纤细的手紧紧握着被褥的一角,耳腮边腾起抹殷红,她注意到自己正躺在项一鸣的床上,心中不由得掀起阵阵涟漪,丹唇微启:“项大哥外面风风大。”

有些结巴的话语落在这静谧的房间内,项一鸣听后,他刚刚停住的步子再次一动,言语平淡:“没事。”

“项大哥,你伤还没有好呢?”

清雅看见项一鸣移动的步子,他急忙的掀开了被子穿着鞋站了起来,跑至项一鸣身前,一手抓过对方的衣角,急急的说:“项大哥,我我回去了,你不要出去。”

项一鸣低下头看了眼被清雅抓住的衣角,又将目光上移看向清雅的眼,点了点头。

“嗯!”

清雅对上项一鸣湛蓝的眸子,她的心忽然乱跳了起来,急忙松开了手,低着头轻轻“嗯”了身,错过对方的身子,走至门前,一手搭在扣住门的木板上,腮帮绯红时急忙的说:“那项大哥早些睡,我走了”



项一鸣轻轻的应了声,而后看见清雅的手有些无措的将木板捻起,门也不拉上就匆匆的跑开了。

他愣愣的看着清雅再度眼中消失,默默的走到门前,把门拉上后再将门板扣上,一个人走至床前躺下,那日在武场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他眼前,他嘴角拉开笑意,他就要自由了,他就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同一时间

哭声似乎将每个人的心肺抠出来,拓跋家无数的火把在宅子内随着移动的下人匆匆的闪动着。

拓跋倩跪拜在床前,泪眼泫然,精致的华衣已经被她自己掉下的泪沁湿,她哭喘着有些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的握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男子的手。她深怕须臾后就会失去他。

在她的旁边站着个明艳的妇人。她一身浅蓝色的裙衣,精致而华贵,胳膊之上裸露着莹白的皮肤,单个翠绿色的镯子套在她的皓腕上泛着幽冷的光。

她和拓跋倩一样,其眸子呈现深蓝色和板栗色,高高的发髻被盘起,明艳中带着高贵站在那里,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你是魅嘛?为什么你们的眸子颜色不一样?”

“我是星宿师,我为自己算的未来里没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竹篮你懂嘛?我如划过的星,短暂而炫目,你不要跟着我,否则你将来会孤独的会孤独的”

她眸子内腾起薄薄的水汽,她蹲下身和拓跋倩一同抓起床上男子微冷的手,声音轻柔:“预宿,我不后悔,一直都不后悔”

低低的声音落入床上男子的耳中,他嘴唇微微蠕动,脸上有铺展不开去的笑。

“什么?”

妇人站了起来躬着身,将自己的耳贴在床上男子唇边:“我我后悔我的那个决定会给你半生的孤独对不起”

轻而虚弱的声音钻进妇人的耳内,她哭了起来不住的摇头,哭哑的嗓子:“够了够了,你这颗划过天空的星给我的炽热,足以让我温暖一辈子,我不会孤独的”

床上男子脸上的笑容在这刻全部的铺展开去。他想要抬起手来,乏力虚弱的感觉让他心中自嘲,可他依然想要抬起手来,他想要用手摸摸眼前这个女子的脸。

“我是竹篮,我是魅,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嘛?”

“为什么你们人族都有家,而我们魅没有,我想有家”

“我要跟着你,你是我见的第一个人,从我出生我就知道缘分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相信自己预言的未来,如果你没有未来,你相信的岂不是一堆虚无的梦”

妇人注意到男子的另一只抖动的手,她将男子的手抓起凑在自己的面容上,低低抽泣的望着眼前这个男子,这个明明知道自己不可久活仍然同意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预宿,十五年够了”

妇人低低的说,目光移向一直哭泣的拓跋倩,抽出只手在拓跋倩发丝间揉着,“我会照顾好了她,带她去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床上的男子在这刻也是侧过头去看向拓跋倩,眼中全是浓浓的溺爱,他的孩子十五了,再过一年就成年了,他心中有些遗憾,如果这天再让他多活一年,他就没什么遗憾了。

竹笼内灯火随着沿着门沿缝隙吹进来的风忽明忽暗,烛火摇摆中,这房间里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此刻这拓跋宅子内哀声穿过宅子外的巷子。

矗立在巷子两道的宅子前在这刻都是亮了起来,许许多多的人都走出房内,敛着衣物朝拓跋家那个方向看去,他们知道一向待人极好的拓跋家主在这刻多半走了,带着他的预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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