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短信整齐而有规律,发送时间每天又惊人地准时,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应该正好是鱼小满那离场的时间。从鱼小满带着简律辰逃离订婚宴现场的那晚起,堪比公鸡打鸣,每日一更。
内容也是高度一致,“贱人”,“烂货”,“死女人”,“小三”,“破鞋”“不要脸”……几乎能用上的极端词汇全被纪潇黎用上。
恶毒的言语,激烈的语气,每每鱼小满点开手机,脑袋里自动浮现出纪潇黎穿着一身白色病服坐在床边,绷着眼睛扎小人的情形。
想象纪潇黎手上那个小人身上写着“鱼小满”三个大字,鱼小满忍不住就起一身寒气。
说起来,上次那个让纪潇黎丢尽脸面的订婚宴后,纪潇黎一直在家接受心理理疗师的治疗,很久没有出来。因此这段日子,也就任由鱼小满在外面兴风作浪了一阵。
但从这些言语激烈程度有增无减的短信上来看,纪潇黎的心理理疗效果……应该是不大好的。
这同样也是鱼小满经过的第九个熬夜的晚上。
设计部秦寿一空,整个浅水湾的项目几乎全部压在了鱼小满身上。
白天她在研讨会上精神奕奕地发言汇报,晚上就喝着咖啡在办公室死磕,所有人都走完,她还留在设计部的里层办公室里喝咖啡。
——世界上其实鲜少有人站得很高,而不需要在爬上高处的过程中流泪流血。
只是跟他们一起爬的人能看见他们的苦与泪,而站在山脚下的人,却只喜欢望着他们的背景望而兴叹指指点点。
“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不过浅水湾的这个项目竞标之前,我是回不去的。”秦寿在那边说。
“……”
“咦,都这个点了,你怎么用的还是办公室座机给我打的电话?”秦寿又感到了惊奇。
“嗯,加班呢,你不是说,一定要拿下吗?”鱼小满说完,挂了电话。
很多人以为富二代的生活里充满了精彩与自由,他们生来的起点就站在了某些人一辈子追求的终点上。
但是从鱼小满鱼清明这样的人身上来看,一个富二代,从小到大的压力与付出,几乎是和他们的起点高度成正比。
从小胎教便开始了启蒙教育,再从出生到学前时期,就被密切关注观察他们的兴趣爱好所在——就像古代贵族里孩子,一出世就把他放到一堆玩具里抓阄看他以后从文从武一样,鱼小满小的时候喜欢画画,各种设计各种画,一接触便是一二十年。
认真,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不努力,你就不配拥有你即将拥有的一切,最终也守不住你已经拥有的一切。
鱼小满伸了个懒腰,伸手捞过手边的咖啡,结果摇了摇,发现空了。看向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凌晨。
揉揉眼睛,浑身乏力,鱼小满已经瘫软得不想动身,没有咖啡提神更是眼睛都快睁不开。
起身踱步走了一会,鱼小满还是拿出手机,给鱼清明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今晚加班,随后,直接倒在了办公室的沙发里。
整个GS大楼一片黑暗。只有走道里的灯光和各个楼梯口的紧急出口亮着幽绿浅弱的光,除了总裁办公室的灯,也还亮着。
简律辰坐在宽大的总裁桌后,同样安静地审查着文件,手中的钢笔时不时落在纸上做下批注或者划线。
但是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长,便会发现他的文件其实半天不曾翻开下一页。
电脑上,也早已经跳成了满屏的泡泡,很久没有操作。
简律辰看着手腕上的表,修长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桌面的鼠标,输入一串通行号,随即便调出了七十三楼的办公室影像。
他这些日子其实并没有到需要加班到这个点的忙,否则也不会先让李肃离开。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从某天出公司发现七十三楼的灯还是亮着的之后,就每天开始关注着七十三楼的灯光。
从秦寿那里知道,是鱼小满在加班。
鱼小满原来是这种会拼命的人啊,为什么他很早的从前,从来不知道呢?
——他黝黑不染一丝陈杂的眸子盯着屏幕,看着那个女人认真工作的样子,挺直着背部低垂着眸子,发丝散落到唇边也不知道拨弄一下,一张小脸上只剩下冷清与专注。
不同于平日的表情丰富与喧闹,恬淡的脸像是月下的雏荷,透出一股清新,娴静和知性的魅力来。
随即鱼小满摇了摇杯子,看样子是空了,然后她起身转了几圈,最后倒在了沙发上。
简律辰盯着监控出了神,觉得屏幕上这个小女人陌生又熟悉。
好多年不见,其实已经褪去了多年前的恬静与懒散,变得无赖而又认真。
为什么这样矛盾的词语,总是出现在这样的女人身上呢?……七年前,七年后。
他的薄唇微微抿成了一条线,脸部的线条生硬了几许,眸色却是柔和了几分。
看着那个女人有些瑟缩的肩膀,简律辰最后,还是拾起办公室里自己的大衣,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
而先行离开的李肃,则去了另一个地方。
李肃走进病房,手中依旧提着一篮花。
“少爷。”他恭敬地喊道。
“来了。”病床上的人回答。李肃点了点头,将花篮放在了椅子上。
男人精致苍脆的脸上依旧血色不多,此刻正坐在床头,低头仔细地解着手上的九连环纲锁。他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在纲锁上摩挲,宽大的病号服袖口跟着摩擦。低垂着的蒲扇般的睫毛遮住了他那清静微微透彻的双眸。
——被他称作少爷的人似乎深爱于玩中国的这种古老的连环锁一样的东西,现在来应该叫做steelpuzzle,看起来简单,却又深奥复杂,极其考验脑力。
而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和steelpuzzle属性很像的一个人,简单纯白,又深奥复杂。
李肃在床头发现了一束新鲜的鲜花,而且不是玫瑰不是康乃馨,而是清淡的茉莉和石竹。心中起了微微的讶异,少爷什么时候,鲜花变换了风格?
而且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会来看他?
上次在医院无意撞见了鱼小满,李肃的花那天便没有及时送到这个病房。然而床上依旧换了花卉,李肃心中有几分不安,担心床上的人是否有情绪了,终于开口解释道:
“少爷,上次我来医院,GS的设计师秦寿也在这边,GS总裁……也在,不巧碰上了鱼氏千金鱼小满,所以不方便到这个房间来。不过幸好,鱼小满并未发现……”
“你把鱼小满想得太简单了。”床上的男子突然抬首,冰魄一般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眼,随之把床畔的一叠资料轻飘飘扔到眼前。
“李肃,你以为,我床头的花是谁更换的?”
男子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自然而然地便透出一股讥诮又薄凉的弧度,声音依旧轻柔,却是李肃很快低头不敢还口。
“给我换花的人告诉我,石竹和茉莉含有较多的负氧离子,对我身体有好处,但是李秘书,你从来只会给我带百合康乃馨。”
声音不轻不重,话语有几分不羁的落寞,又有几分幽怨的委屈,就好像他是个精致优雅的上位者,坐在王座数落着臣子一般。
李肃的眼角瞥到那叠资料上,资料上,打头的,正是鱼小满的照片。
李肃锐利的眸子紧了紧,他的意思是……
“大概就是你来这边的晚上,鱼小满在你走后,来了我的病房。”白泽柔媚动人的眸子像是夜水泽泽,盯着李肃,“诚如你之前所说,她果然聪明得异于常人。”
李肃随即头更低了,浓黑的眉毛紧紧锁在一处,低声请示:
“那……要不要换个医院或者病房?”
想不到鱼小满这么机灵,不,现在应该用精明来形容了吧,那笑颜如花天真无邪的表情,可真够自然的。
李肃咬了咬牙。
“没必要了。”床上的男子放下手中小小的钢件,朝后仰头,浅浅阖上羽扇般的睫,靠在床头,透明的脸色在灯光照耀下几分泛黄。似放任自流地勾起一丝微微自嘲的笑意。
“……本来就是个命不长的人,又有什么好,折腾的呢。”
……
鱼小满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清淡的黎巴嫩蓝雪松味道,是男士多用的香水。
鱼小满爬起来举起衣裳一看,很开心,因为尺寸正好是她家律辰的!
心里小鹿乱撞,又甜蜜又温馨。看着时间还早,公司上班的人都还没来,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顶楼。
果然好巧,大老板竟然也是彻夜加班,难怪很好心地发现了七十三楼孤零零的她。
“老板——”
鱼小满探进头去,声音甜美拉的老长,睡了一觉精神头很好的样子。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似乎惊到了简律辰,他手指飞速一点,在鱼小满带着大衣扑上他的办公桌之前,最小化了播放着昨晚监控的画面。
“什么事?”简律辰恢复了清冷的面容,深邃的星眸从蒲扇般浓密的睫毛下抬起,正正看向鱼小满。
“谢谢您的衣服!”鱼小满满面笑容地将衣服奉上,简律辰接过,却发现鱼小满随即两只手撑在办公桌上,下巴搁在呈现花状的手心里,继续眨巴着眼睛,眼眸弯弯地望着他。
“怎么了?”被某人看得有几分尴尬,简律辰身体朝后移了移。
“老板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的么?”鱼小满问。
“什么?”简律辰感到了几分莫名其妙,且在鱼小满这充满温度的眼神里,生了几分不自然,脸堪堪别开,两手抱臂身体后仰,睨她。“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讲,怎么?”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鱼小满换了个姿势,单手手背撑着下巴,屈着腿脚尖在地上轻快地点地。“律辰,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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