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火光与似火的红枫抱作了一团,那光亮明艳而刺眼,深深灼伤了路染的眼睛。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狠戾与决绝,笑了笑,如缓缓撕裂的布帛,绵长而压抑。

“今日这场火,关于天下,又无关天下!”

那眸光过于阴柔,还淌着一丝悲怆,细瞧之下,发现那人的十指微微紧扣的。

火势继续向丛林之周蔓延,火光冲天间,清泉在沉沉呜咽,花鸟在低低抽泣,天地亦为之颤抖。

帘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将他略显苍白的面庞笼上一抹清皎,衬得疏朗的眉睫微俱寒意。

阴云密布,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容墨赶到此地,已是满目苍夷。

他握紧僵绳的手微微发白,关节隐约可见。

一随从匆匆而至,抚剑跪地,“殿下,没有发现王妃和小郡主的踪影,甚至……尸首也不见……”

那人还未说完,容墨一个寒凉的目光睨了过来,那人不免打了个冷颤,连忙噤了声。

他的妻女怎么会死?这天下有事,他的颜歌也不会有事!心里虽是这样告诉自己,可内心的惶恐却是如海水倒灌般呛窒咽喉,让他几欲癫狂。

“属下失职,请殿下恕罪!”身前,是千人如一的声音。

“你们确实该死!本王令你们暗中守护王妃,她就是你们的主子,而你们……”容墨想说,他一撤,这些人也就跟着撤了……天哪,他到底做了什么?一置气,一疏忽,就犯下了这种弥天大错。

他闭眼,脸上是捶胸顿足的懊悔。

千名暗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抚剑跪地,似在等待马背之上传来的严惩。

伏躺的刀剑深寒似水,在火光的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容墨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生痛,随即转眸看向远方。

“殿下,这是在废墟里取回的箭矢...”

待那人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已被大火熏得焦黑的箭羽递到他手中,眸光落到隐约可见的“逸”二字时,他不禁冷冷一笑,“这,不可能...”

“不是南凉太子,那会是……”夜行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陷入了沉思。

“借刀,却意不在杀人。一方面是为了给本王心里一个缓冲,另一方面则是……”容墨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诡谲无常的笑意,“向南凉的皇帝和太子露显一下他翻云覆雨的能力……”

南凉的皇帝和太子,那他是……夜行想问,却见马上那人闭上了眼,似乎在极力压下某种汹涌来袭的情绪。

“殿下不必过度忧心,王妃和小郡主只是落入敌手,在对方目的未达到之前,性命无忧...”夜行悄然窥视了一眼自己的主子,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本就不该被低估,是我大意了...”容墨轻轻一笑,静如微澜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晕,那上扬的唇角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苦涩。

刀光剑影,巧算谋夺,他都能一一玩得从容不迫。对他而言,最终的胜利或许只是一种证明罢了。可若没有她,就算践登九五之尊,坐拥了这北翼江山,这意义还能一如从前么?

容墨静静地立于凄紧的寒风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除了渐渐下沉的心,他的世界一片寂静。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飘来隐约的琴声,婉如清扬。式微式微,胡不归?

路染,你……很好!

寒风猎猎,撩动着地上横积的杂枝“哗哗”作的响。

就在这时,迷雾浓烟中,一青衣男子滚动着轮椅驶了过来,冠玉斯文的脸上酝着春风沐人的淡笑,笑眸中隐含着丝丝寒芒和噬人的冷酷。

容墨陡然睁开眼,紧紧锁住那道青影,带着审视、探究,和复杂得足以将对方洞穿的犀利。

他是师弟,是朋友,是手足,也是弹指一挥间的敌人。

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只是觉得来得那么猝不及防了点,所以才防不胜防。

或许,他才是这些年自己遇到的真正对手。能够抓住别人的弱点,然后一击即中,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他若只是怀有颠覆皇权的野心,对他没有三番五次的利用和伤害,那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去管他到底要干什么……是他看轻了这人掩盖在沐人春风下的无形刃芒。

容墨忽然笑道:“师弟总能让我意外……”

闻言,路染唇角为勾,雅俊的温柔中透出张狂,笑意中满是清冷,“师兄让我略感失望!”

两人就这样死死地望着对方,身后是各自的人马,持剑挽弓,遥遥对峙。

像是一场约定,两人手上不知何时,均是多出了一张弓弩。

容墨拉开如满月的弓弦,弦上三支利箭闪烁着寒芒,眼神寒凉而锐利,冷冷道:“三箭为一局,你赢一局我即败,送回本王的妻女!”

“你的妻女?”路染轻笑出声,“似乎是你将他们遗弃了吧?”

“本王不想与你多废唇舌!”容墨瞳孔一缩,但很快,眸底慌乱的波纹趋于宁静,冷声道。

路染眼光一闪,复又笑道:“师兄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人,帮你养育女儿,毕竟本皇子离皇袍加身的时间也不远了,这身边正愁缺一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呢!她虽说是师兄用过的,但我俩自小关系亲厚,师弟我自然不会嫌弃,况且师兄看上的东西都是极好的……”

容墨明明知道胡言乱语的目的就是故意激怒他,但该死的他就是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那女子就是他心头的致命伤,那可恶的家伙只需拿捏三寸,便足以扰乱他的情绪。

容墨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一颤,而就在这个瞬间,路染捕捉到契机遽然张开手指。

羽箭离弦而出,“嗖”的几声响,穿破稀冷的空气呼啸而来,猛烈而决然,直直扑向容墨的胸口。

容墨身子一偏,躲过两支,最后一箭避过胸口狠狠划过他的肩头。

白色的锦衣瞬间蔓开一朵血色的花,刺眼而夺目。

受惊的马扬蹄而起,容墨在翻身跃下马背的瞬间,手中三支利箭以惊人的速度脱手而出,却最终略微偏离了预先的轨道,擦过路染的手臂,最终只是划破了袖腕,直直跌入泥土里。

“看来,师兄还是舍不得杀我!”路染冠玉斯文的脸上酝着春风沐人的淡笑,抬手触了触唇角。

“卑劣!”容墨薄唇轻吐,玉颜闪过一抹轻藐之色。利用女人,背地伤人,他这位师弟从神入魔还真是一瞬间。

路染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兵不厌诈,师父有教过!看来师兄早已把儿时学过的本领都抛之脑后了,若是让师父老人家知道了没准有多伤心呢!”

沐颜歌之于大师兄,果然是屡试不爽的妙招!

“让师父伤心的恐怕不是我吧!他教你的可是悬壶济世,不是让你尽使着下作的手段!”容墨温润的眉眼变得幽冷慑人,似乎想努力从青衣男子身上找到昔日的熟悉。

“下作?我哪里下作了?”路染轻笑出声,似乎无比畅快,“我只是借你的地盘,你的女人,吓吓楚逸那个胆小鬼,嗯,只是吓吓,绝不会伤她分毫。相反,我还会替师兄好好地供养着,分文不收!呵呵……”

居然拿他的妻女来牵制他,他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 容墨眼中寒芒一闪,胸中烈焰肆起,腾空一跃,飞身上前,只手掐住了路染的脖颈。

“大皇子!”随行护卫惊呼出声,手持刀矛围了上来。

路染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师兄可以稍微用点力,这脖子掐断费不上多大的气力!”路染唇齿间勉强挤出数句,清俊的容颜上挂着轻曼与不羁的笑。

“你……究竟是为何?你夺你的皇位,为何偏偏要拿我的女人来难为我?” 容墨眸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愈见幽深的眸中溢出一丝寒凉。

默然凝视良久,路染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望着眼前那张玉雕似的脸,扬起一抹苦笑,“这个问题,师兄问得真好,可是我,回答不了……”

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他如此大费周章,如此穷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无法回答,那就收手吧!你这场表演无聊透顶!” 容墨微扬的嘴角轻轻吐口,松开了手,眸中是一望无尽的清冷和冰凉。

“无聊?”路染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遂而轻轻一笑,“这样对师兄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你的妻女在我手上,可以让你时刻警醒,心无旁骛地治理江山,并且能让你无时不刻地感觉到……我的存在!这天下,只有我和你,没有第三者!”

最后几句,格外用力了些。

容墨的俊颜微微一变,一双温凉的眸眼刹那云涛暗涌。

两对人马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二人,却是无人敢靠近一步。

白衣胜雪,青衣如碧,皆是容华璀璨 ,风神夺目。两道身影立于一处,仿若并生的玉树兰芝,互映生辉,却又是不尽相同的风华。白衣男子眉目如画,像是玉宇琼楼上灼灼其华的一撷弯月;青衣少年风骨奇清,如同青山翠竹里从容流泻的旷澹飘逸。

就在这时,一小众兵士神色慌张地小跑过来,领头之人未及近前,气喘吁吁地直直跪地禀道:“大……皇子,林中忽现大雾,属下一行跟丢了那女子,四下寻找皆不见其人影,最后……最后只在一块空地上发现一摊可疑的血迹和一根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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