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穿透衣物,好似一柄柄小刀刺进骨头。
坠落的失重感如同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心脏,就连彷徨的尖叫都被宽广的天地吞噬。

重重砸进海面,五脏六腑仿佛都碎了。

冰冷咸湿的海水灌进喉咙,四周没有一处着力点。

灌了水的衣服重如千斤,四肢就像被沉重的铁链捆绑,将人拖曳到海洋深处。

白瑾萱猛地吸了口气,呼吸进入肺腑像是隔世的事情。

“呵——呵——”

白瑾萱睁开眼,原本已经接受死亡的大脑尚未处理好她还在世的信息。

闭塞的肺腔充满了空气,肺部扩张,让她十分痛苦。

苏晨睿托住她的后脖颈,抬高她的头部,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皱起眉。

“呼吸,呼吸……瑾萱,不要怕。”

等到白瑾萱的呼吸逐渐正常,苏晨睿用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白瑾萱看着眼前纯白的墙壁,蓝色的窗帘。

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有些梦幻。

盯着坐在床边的苏晨睿,白瑾萱捧着他脸。

“我是不是在做梦?”

苏晨睿侧脸还有伤,但已经结了痂,提醒着她在不注意的时候,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苏晨睿反手按住她的手背,用侧脸蹭了蹭。

温热的触感在掌心摩擦,软软的,不是虚幻。

“不是哦,我们已经回来了。”

白瑾萱手指拉住他的衣角,他换上了干净的衬衫。

白色的,不染尘埃,可当日鲜血肆虐的场景却始终浮现在她眼前。

额头抵在苏晨睿肩膀,白瑾萱没忍住哭了起来。

“……我好怕,吓死我了……我再也不要坐飞机了……”

衣服湿了一大块,苏晨睿手掌抚在白瑾萱后脑勺,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哇呀哇呀——你终于醒了,真是太能睡了。”

病房门忽然被打开,萧迟岩靠在门边,一脸夸张。

“你再睡下去,这黄花菜都要凉了。”

苏晨睿扫了他一眼,抽出纸给白瑾萱擦脸,又调了温水递给她。

“先喝点水,你昏迷了三天了。”

白瑾萱捧着水杯,看了看苏晨睿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的腹部。

“你的伤……”

萧迟岩,“别大惊小怪的,他就是失血过多,虽然中了一枪,可恢复起来倒是比你快多了。”

苏晨睿砸了一个苹果给他,萧迟岩接住差点跟他的俊脸有亲密接触的苹果,拖过椅子坐下。

“倒是你,本来就发着烧,又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根据医生的说法就是你被吓惨了,高烧两天,昨晚体温才降了下来。”

萧迟岩啃了口苹果,指了指苏晨睿。

“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刚醒就要来陪你,没办法,干脆让人在病房里加了一张床,正好节省保护你们的警力了。”

苏晨睿斜眼,“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萧迟岩耸肩,“咿呀,有了新人忘了旧爱啊,对我这么凶,想当初咱们穿一条裤子,一起遛鸟……”

苏晨睿踢了他的凳子一下,“行了啊,遛鸟是你的爱好。”

萧迟岩翻个白眼,“就是你这个要女人不要兄弟的态度才会让老虎差点把病房给拆了啊。”

白瑾萱慢慢喝水,“老虎怎么了?”

萧迟岩,“这次行动的事情没告诉老虎,结果你们俩都昏迷被抬回来,你说老虎是不是要来闹一场?”

白瑾萱见萧迟岩神色轻松,不由得问。

“海神号不是被炸了吗?伤亡怎么样?”

萧迟岩微微收敛了笑意,扶额,“伤亡是肯定有的,毕竟船上那么多人,即使已经提前疏散,还是有很多人没出来。”

“打捞工作还在继续,但已经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坠海者生还的几率不大。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大鱼基本落网,原本准备坠海销毁的毒品也找到了,人赃并获。”

白瑾萱,“叶白呐?就是Y先生。”

萧迟岩咳嗽一声,啃苹果,看上去不太想回答。

白瑾萱毫不意外,“他逃了吧,可惜他是雷顿丁家族的家主,怕是不好跨国逮人。”

萧迟岩看向苏晨睿,苏晨睿接过白瑾萱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他应该凶多吉少。”

白瑾萱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他怎么会?难道你们把直升机给炸了?!”

萧迟岩无语,“怎么可能?你以为这是说炸就能炸的?演电视剧呐?!!”

白瑾萱没在意萧迟岩话语里的嘲讽,嘟囔道,“那他怎么会?”

苏晨睿,“他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之后的事情萧迟岩更加清楚。”

白瑾萱握紧手,觉得十分怪诞,“……他干嘛要从直升机里跳下来?疯了?”

苏晨睿看了萧迟岩一眼,他蹭了蹭鼻尖。

“我没在现场,这些事情还是军方参与救援的人跟我说的。”

萧迟岩,“当时你落下的位置其实离搜救艇的距离挺远的,而且当时船上那么多人落水,一时间也没有多余的搜救艇专门去救你。”

白瑾萱抓紧被子,“然后呢?我是怎么获救的?”

萧迟岩眼珠子飘忽了一瞬,“据说当时有个男人托着你,等军方的人把你拉起来后,男人已经沉进了海里,等军方的人跳下去时,已经找不到男人的踪迹了。”况且他胸口还被捅了一刀,还从高空跳了下去。

白瑾萱缓慢地眨了眨眼,“……那之后都没见过他了吗?”

萧迟岩沉凝片刻,“没有,目前没见到他的尸体,但按常理来说生存的几率不大。”

白瑾萱不言语。

萧迟岩将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随后站起身。

“听说你醒了,我就顺便来看看,还有谢谢你。”

白瑾萱胡乱地点了点头。

等到病房门关上,白瑾萱冲苏晨睿伸出手。

“苏先生,我想抱抱你。”

苏晨睿微垂着眼,将白瑾萱抱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白瑾萱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他什么意思,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苏晨睿,“他只是想救你。”

白瑾萱,“拿命救我,让我怎么想,让我余生怎么过……”

苏晨睿不再安慰,摸着她的发。

等到白瑾萱哭了好一会儿,只剩下抽泣了,他才慢慢扶住她的身子。

白瑾萱打了一个嗝,忽然冷下脸,“不,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作的!”

“如果当初他不替换我的记忆,我就不会成为白瑾萱,不会上海神号,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苏晨睿,“大概这就是人们一直说的因果吧,我们现在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最后不管是好是坏,都只有受着,但至少是我们自己做出的决定。”

苏晨睿感受着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表情有几分平静。

“像我们这样的人,做出一个决定前,都会预算最坏的结果是不是自己能承受的。既然是他的决定,那谁都没资格去质疑。”

白瑾萱窝在他怀里,不想说话。

苏晨睿陪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打电话让人送点粥来。”

白瑾萱听他打完电话,忽然转变了话题,“可惜我还没问出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大概这辈子都不知道了吧。”

苏晨睿搁下手机,神情有些古怪,“其实前天,郑海逸和苏馨来看过你了,老爷子也住院了,就在隔壁。”

白瑾萱愣愣神,睨了他一眼,失笑,“其实是来看你,我是顺便的吧,真是难为你为了哄我开心还说瞎话。”

取笑完后,白瑾萱才发现苏晨睿的表情有些不对。

白瑾萱挠挠脸,自己都不信接下来自己的话,“真是来看我的?”

苏晨睿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沓纸,放到白瑾萱腿上。

“应该说,他们是来看你的,我才是顺带的。”

白瑾萱低头看着被装订成册的文件,莫名地两腿发软,似乎承受不住这几张纸的重量。

“这份文件是前天送到苏家的。”

苏晨睿语气不明,“应该是他出事前就交代好,如果他不能回去,就把这东西交给苏家。”

半晌白瑾萱笑了声,“这算什么?遗嘱吗?”

苏晨睿没有接话,白瑾萱打开了文件。

随着翻页的声响接连响起,病房从安静变为死寂。

良久,白瑾萱捏着文件,嗤笑一声,嘴张开又合上,最后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荒谬。”

苏晨睿抿了抿唇,“文件上虽然写明是蒂娜接受了你的骨髓移植,她曾经按照你的生平举动经过特殊培训,是他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相信简单的DNA结果了。”

“看到文件之后,老爷子就晕了过去,然后苏家也派人去调查了蒂娜的生平,国内的,国外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放过。”

白瑾萱扭开头,“……我暂时,不想听。”

苏晨睿将文件拿开,捏住她两只爪爪,“不想听就不听,这些事情本来不想现在说给你听的,但是……”

“叩叩——”

听到敲门声的苏晨睿有些无奈,补充完自己的话。

“怕他们忽然转变态度,会让你觉得很茫然。”

白瑾萱猜到了门外的人是谁。

见她没有反对,苏晨睿这才说了声“请进”。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露出郑海逸和苏馨的脸。

两人脸上都满是踌躇,见白瑾萱看来,脸上的神情更是复杂。

苏晨睿,“进来坐吧。”

郑海逸露出保温桶,“听说瑾萱醒了,正好家里送了粥过来。”

白瑾萱语调生硬,“……谢谢。”

苏晨睿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热气升腾,饿了三天的白瑾萱肚子咕咕叫。

白瑾萱:……

郑海逸笑,“先喝点粥,还有家里自己腌的咸菜,不多,但是配粥正好合适。就算现在晨睿让人去买,也还要等一阵子吧,有现成的为什么不吃。”

苏晨睿见白瑾萱虽然不说话,心里肯定也抵触。

但依照她体贴的性格,肯定会选择将粥喝了的。

再加上,郑海逸说的也有道理。

白瑾萱已经饿了三天了,早点吃上东西也好。

白瑾萱看着苏晨睿已经递到眼前的粥,实在不能装作看不见,便接了过来。

粥很烫,不像是凑巧多出来了的一份。

白瑾萱小口小口地喝粥,郑海逸和苏馨什么都没说,就坐在另一个床上,默默地看着。

等白瑾萱把粥喝完了,他们又安静地离开。

苏晨睿,“要是不开心,我就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别来了。”

白瑾萱小声嘀咕,“那多没礼貌。”

苏晨睿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没礼貌又怎么了?自己心里舒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随后,苏晨睿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晃,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狡黠。

“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出院?他们总不会追到我们家里来送粥,是吧?”

白瑾萱嗔怪,“得了,在我面前晃了这么久,是忘了你也是个病人了嘛!”

苏晨睿放下水果,表情幽怨,“哎呀,竟然被你给看透了。医院的床睡着一点都不舒服,咱们回家好吧?”

白瑾萱,“……这就是你一直坐着的原因?”

苏晨睿笑不露齿。

白瑾萱,“……立马躺下,医生麻烦来替这个病人看看。”

苏晨睿目光幽怨。

白瑾萱戳了戳他的脸,噗嗤笑出声。

伸出自己的尾指,冲苏晨睿勾了勾,白瑾萱表情正经。

“呐,我不想再追究谁才是我的亲生父母,曾经的那些是是非非我也不在意了。我现在只想剩下的半辈子,能和你一起走下去。”

苏晨睿看着眼前的小尾指,轻笑着低头伸出自己的尾指,勾了上去。

“呐,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我的小妻子貌美如花,我会对她好,照顾她,疼爱她,尊重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白瑾萱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闭眼轻笑。

余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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